王阿姨从不远处的办公室里探出脑袋，小声招呼钟意过去。
妈妈就在办公室里，见到钟意进来，一下子又冒火了。
“你这孩子怎么跑来了？不是还在考试吗？”
和事佬王阿姨赶紧说是她把钟意叫来劝架的。
“看热闹总少不了你”妈妈哭笑不得。
“哎，我还不是见你和老钟吵得凶，想着把孩子叫来，他或许看在孩子面儿上也不会继续闹了呀！”
妈妈懒得再跟她掰扯，瞪钟意：“期末考试呢？”
钟意的声音比蚊子还小：“最后一门没考”
“这孩子”妈妈扶额。
“妈妈，你没事吧？伤到哪儿了？”
妈妈撇嘴，沉默片刻，却意外没有生气：“那女人没事找事来的，我说了她几句你爸就忍不了了，还搡了我一下哎，没伤着，没事儿，你快回学校考试吧！”
“可能赶不上了”钟意小声说。
“一门考试而已，钟意，你来了就在这儿陪着你妈，给她宽宽心啊！”王阿姨说完，拿上保温杯及时开溜。
妈妈摇摇头，表情颇有无奈。
“妈，咱不怕他们，我来给你撑腰了。”
钟意走过去抱住了妈妈。
***
考试必然是赶不上了，钟意索性等妈妈下班，两人一道回家。
妈妈说，考完试必须要放松一下，咱们去吃火锅吧。
钟意惶恐：“妈妈，我没考好”
妈妈拍拍钟意的肩膀笑起来：“没考好就更要吃顿好的打打气啊！”
钟意愣愣看着妈妈，她的焦虑好像就此突然全部消失，就像当初和爸爸刚离婚之后的状态，又恢复了轻松自在。
真是奇怪？
涮火锅的时候，钟意问妈妈，今天那两人为啥来找麻烦。
起初妈妈不愿说，在女儿的追问下她终于放下筷子，有些无奈地摇摇头。
“还不是因为房子的事。”
原来，当初钟意爸爸因为婚内出轨净身出户，签署离婚协议时，把家里的车子房子都留给了母女二人。后来，那女人不知从哪儿得知了那套房子地段好，经过这些年地产市场的滚雪球，已经市值三百来万了。本来这房子跟她半毛钱没有，她倒是分外眼红起来，以肚子里的孩子威胁，闹着让钟意爸爸重新起诉，争取要回一半的房产。
钟意气：“她这么闹，就真要分给她吗？”
妈妈：“胡闹呢，当时判决书上写得清清楚楚，法院立刻就给他们驳回了。”
钟意大无语，那俩人疯了吧，真是贪得无厌。
“她仗着自己是孕妇，来给我唱苦情戏呢，说什么一家三口往后要挤在小房子里过日子，希望我宽宏大量”妈妈说着打住话头，冷笑了一下，“见我没给她脸，又哭哭啼啼一个电话把你爸叫来闹，真是不消停。”
钟意迷惑：“我爸做生意的吧，不是挺有钱吗？”
“谁知道呢，贪心啊，还见不得别人过得好。”
妈妈说完，又翻翻白眼。
妈妈在市医院是个小领导，母女并不非要靠那套房才能生活下去，钟意明白，妈妈坚持不妥协是因为渣男出尔反尔在先，有些事情一旦撕破脸，就没有挽回的余地了。
况且在原则和气势上更是不能败下阵来。
“妈妈，以后他们再来，你就直接给我打电话，我立马过来帮你！”钟意宽慰妈妈。
可能是把对方的人性看得太透，早已预见到了他们无止境的纠缠，妈妈有些无奈地笑了笑，伸手到桌子另一边拉住钟意的手。
“你好好读书，将来妈送你出国留学。”
“好的妈妈，我一定会努力的！”
妈妈的脸上终于有了欣慰的颜色。
***
回家时天已经黑了，楼下停着辆巨大的越野车，有人正往车里搬行李。
瘦瘦高高的身影正单肩背着个大书包，逆着单元门口的路灯微光站在车子前，他老远就冲钟意挥起手来。
是小李，他这是要走了？
钟意的情绪还没有完全从家里的矛盾中抽离出来，她挽着妈妈的手并没有松开，两人慢慢来到小李跟前。
“李理，这么晚了你要出远门？”妈妈好奇地问他。
“阿姨，钟意，我签了球队，要去踢职业了。”他依旧是乐呵呵的。
果然。
钟意在冷风里直哆嗦，看着小李，她什么都没有说。
妈妈同小李寒暄了几句，察觉到两个孩子之间的气氛有些微妙。
她迟疑了几秒，拍拍女儿：“钟意，跟你的小伙伴好好道别，我先上楼了。”
“你签上球队了？”
“你今天下午出什么事了？”
妈妈走后，两人几乎是同时向对方发问。
气氛有点小尴尬，见钟意不说话了，小李挠挠头又说：“刚去你家没人，就想着在楼下等你回来当面道个别内个，巨人队签我了，从青年队开始踢，今晚十点半的飞机去C市，得去报道了。”
说话时，他的表情满是喜悦，激动得像只迫不及待飞出巢穴的鸟儿。
巨人队啊，钟意立刻想到了平行时空里的故事，还挺巧。
“这也太棒了吧！恭喜！”她由衷祝贺。
行李全部装好，小李爸在车上摁了摁喇叭催促他。
小李加快语速问起钟意：“下午出什么事了吗？考试还没结束就看你急急忙忙跑出去了。”
家里那堆糟心事，不说也罢。
倒是我，还没来得及问问你，我真的是最后一个知道你要走的人吗？为什么不第一时间告诉我呢你过去踢球以后，是不是不会再回学校了，大概也不需要我帮你讲解习题了吧还有，成了职业球员，你一定会交女朋友吧？哎，还不知道，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儿呢李理，从今往后，我是不是再也见不到你了？
钟意看着他，心中有千言万语在翻腾，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没事。”她咬咬牙。
小李的眼中依旧盛满了纯真的笑意，点点头：“嗯，那我走了，拜拜！”
突然有点舍不得。
感觉眼下只要开口说出“再见”就会立刻哭出来，钟意站在他跟前，呆呆看着他。
跟前的小李不知为何犹豫起来，突然提议：“钟意，咱们抱一下吧。”
迎着他询问的目光，钟意感觉自己所有的坚强都要被瞬间击碎了，眼睛突然酸酸的。
这大概就是离别的滋味。
等不到她的回答，小李朝前走了一小步，打开手臂，轻轻用一个熊抱把她拢进怀里。
寒风在耳朵边吹得嗡嗡直响，少女的心脏开始急速跳动。
这么近的距离，足够说悄悄话了。
钟意却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她只是用双手紧紧攥住小李的外套，偷偷把不舍的眼泪蹭在了他胸前的衣服上。
***
小李离开的这晚，钟意失眠了。
暗夜的虚空里，她躁动又冷静地剖析着自己的内心。
她确定了，自己喜欢小李。
同时她也清楚地意识到，她喜欢就像一缕烟，才刚刚看到就要飘远散尽了。
小李已经离开这座城市去开启完全不同的新生活，从此以后和她毫无瓜葛，想到这里钟意就觉得心痛。
这大概就是大人们常说的那种残酷“现实”吧。
小时候听妈妈讲，当年她就是在火车上遇见了爸爸，然后毅然决然跟着他来到这座城市，可最终他们还是成了见面就能打起来的仇人。
钟意觉得自己甚至没有妈妈当年的勇气，她没有任何把握去追逐那一缕虚幻的烟。
她的喜欢，或许很大程度上受到了平行时空的影响，最终却投射到现实的那个人身上。
于是理智告诫她，无法得到回应的喜欢是残酷的，没有未来的爱更是一种巨大消耗。
明明之前下定决心为梦想努力，自己下了那么大决心转去文科，又费了那么大劲好好读书，可在吊车尾小李突飞猛进的进步里，一切都显得那么无力。
以为人家还像蜗牛一样在身后缓慢爬行，却没料到他已经一飞冲天了。
只是刚刚确认了名为“喜欢”的心意，钟意便不想继续陷在这种稍显绝望的情绪里，但却又不愿就此放弃第一次喜欢的人。
她缩进被窝，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
***
少女的伤心留在了那晚，第二天，坚强的钟意满血复活，又开始看书刷题。
几天之后，期末考试结果出来了，大家返校取成绩。
钟意少考一门，班级排名第18名。
这不，官方成绩单还没发放，钟意刚在座位里坐下，毕胜就过来嘚瑟了。
“寒假作业，语数外各五套，政史地各三套，开学要交！”她喜气洋洋把试卷拍在钟意桌上，突然擡高音调，“哦还有，钟意，张老师让你去趟办公室！”
瞬间，全班同学都朝这边张望，毕胜便趾高气扬地走掉了。
大无语，肯定是要挨批评了。
钟意提心吊胆走向办公室
临近中午，班主任张老师走进教室进行期末总结，学习委员毕胜抱着成绩单屁颠屁颠跟在老师身后。
“这次咱班考得不错，大家整体都有进步，班级平均分也是年级第一，这是大家共同努力的结果，大家一起给自己鼓掌！”
稀稀拉拉的掌声。
“我还要特意表扬一下毕胜同学，她这次不光是班级第一名，同时也是年级第一名！”
几乎没有掌声响起，毕胜倒也满脸得意，还扭头看了眼坐在后排的钟意。
毕竟老师刚刚提到毕胜的名字，钟意也正朝她那儿张望，结果就碰上了那道挑衅的目光。
钟意丝毫不怵，冷冷迎着对方的挑衅，稳如泰山。
这时，后排有人小声阴阳怪气起来：“还不是因为钟意少考了一门她才捡漏的，真不知道有什么好得意的”
毕胜得意的脸瞬间黑了，迅速扭头坐直。
不知怎么的，钟意有点想笑。
“最后，还有个喜讯要和大家分享，今年的全国奥数冬令营咱们高二也分到了三个参赛名额，在数学组老师的大力推荐下，破例给到咱们文科班一个名额”
其实刚才，班主任叫钟意去办公室就是说这个事。
高二学生参加竞赛一般都是为了感受大赛气氛，同时为高三竞赛做准备。高二数学组组长一直以来都很欣赏钟意，特别点名推荐她参加冬令营，这也是五中有史以来头一次推选文科生参加奥数。
“钟意，你是咱们整个高二文科的代表啦，去了要好好感受竞赛氛围，老师也提前预祝你考出好成绩！”
对于期末考试班级排名第18的钟意，班主任的眼里依旧是满满的希冀。
在这之后，直到老师宣布正式放寒假，毕胜一直耷拉着脑袋，宛如一只泄了气的皮球。
放学时，毕胜追着班主任跑出去了，大概是年级第一开始抱怨奥数选人不公平了吧钟意倒没在意毕胜的愤怒，收拾着课本和试卷装进书包，脑子里一团乱麻。
老师刚才还说，这届奥数冬令营将在春节前一周开幕，为期五天，在C市举办。
对，这个C市，正是小李所在巨人队的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