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比想象中还要严重。
钟意的保送名额泡汤了，近期有人向那所大学的招生办匿名举报了一些情况，经查属实，学校最终决定收回对钟意的免考金牌。
那天下午她像只落汤鸡一样出现在高三文科办公室里的时候，事情似乎已经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了。
雨水沾在头发和衣服上，贴着皮肤，冷得刺骨。
钟意懵了。
这种努力得到回报，却空欢喜一场的感觉，简直比听到茜茜说小李不喜欢她的瞬间还要难过一百倍。
“是谁举报的？凭什么要举报我？”与其说生气，钟意更多的是不解。
班主任一脸无奈和惋惜：“学校也是刚刚知道这事。”
钟意努力试图冷静下来，心想学校也是刚知道，就说明举报与调查的都是学校以外发生的事，跟她在读书考试方面的表现可能没有多大关系。
那就更奇怪了，就算离开校园，她也没做过任何一件出格的事啊。
“大学给到我们的通知也只是提及到你在道德品行上不符合他们的招生要求，因为是匿名举报，具体是因为什么事现在我们也还不太清楚。”班主任又说。
钟意气不打一处来：“道德品行？这也太莫名其妙了吧！关于我的为人，学校难道不能帮我解释一下吗？”
班主任低头，刻意避开了钟意咄咄逼人的目光，叹了一口气。
“大学发来的函件里没有明说，所以学校猜想会不会是你私底下的家事。”
听到家事，钟意愣住，那些已经尘封的烦人过往又开始在脑子里翻腾起来。
“不可能，”她斩钉截铁地说，“绝对不可能！”
班主任沉默了一会儿，又说：“如果还有疑问，你可以自己联系大学的招生办把情况了解清楚，但我建议不要抱太大希望。”
说完，他从桌边的纸巾盒里抽了几张面纸，走到钟意面前递给她：“擦擦头发吧，别感冒了老师还要批改试卷，你先回班里复习去。”
钟意僵硬地站在那，没有动弹，也没有说什么。
“没事没事啊，高考不是还有一个月嘛，对你来说足够了，好好复习，别的学校还不是任你挑。”班主任只得擡手帮钟意擦掉头上的水。
“别的学校？”钟意心上又是一击。
班主任有些为难地说：“这事一出，就算高考达到分数线，这所学校大概率也不会录取你了”
钟意愣住，绝了，这是要把她的路都封死吗？
班主任心疼地拍拍钟意的肩，宽慰她：“这不还有其他学校能考嘛，没事的，我们还等着你把市里的文科状元拿回来呢。”
钟意看着班主任的脸，头一次觉得他的话是那样不可信，她心里充满了委屈和不甘。
“老师我又没做错什么，为什么要举报我啊？”钟意还是不懂，说着说着忍不住掉眼泪了。
“哟，怎么还哭了？”班主任慌了，又拿了几张纸塞进她手里，“老师也支持你查清楚，但是那是个耗时耗力的事，老师建议你现在专心备考，也好给自己辛苦努力的这么多年一个交代啊。”
“我凭什么要任人摆布啊！”钟意愤愤不平地嚷了起来，“是不是等我退一步去高考，到时候还会有人举报我考场作弊呢？”
她不是不懂老师口中的大道理，但眼下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这时，耳边突然响起之前某天听到的那句：少得意了，免得遭报应。
她咬紧牙根，狠狠攥住了拳头。
***
钟意回到教室，推门的刹那，班里同学们瞬间停止了喧哗，就像被定格住一样，齐刷刷看向她然后集体陷入了沉默。
果然，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啊。
坐在讲台前第一排的毕胜甚至露出了暗自窃喜的表情。
钟意径直走到毕胜桌前，拽起她的胳膊把人从座位上拉起。毕胜个子不高，力气也没来得及使，便像只小鸡一样被钟意给拎了起来。
全班同学倒吸一口冷气。
“你干什么？”毕胜惊，不忘冷笑着说，“别拿我撒气啊。”
“出来，有话问你。”
钟意说着，没有放手，抓着毕胜的胳膊在同学们的注视下把她带出了教室。
来到顶楼没人的角落，钟意才把手松开。
毕胜看着她，突然又笑了一下：“刚才哭过了？哎，我之前就让你低调点儿，看吧”
钟意气不打一处来，擡手又搡了她一把，直接问：“是不是你告的假状？”
毕胜撇嘴：“不是让我少管你的事么？我没管了你又跑来问我，你这人奇不奇怪啊？”
她否认了。
钟意盯着她的脸，拼命想看出个答案，可那张臭脸上好像除了幸灾乐祸的嘲讽倒也没有什么其他隐瞒了。
“我倒是想举报你啊，但也得要我手里有把柄吧”
“你闭嘴！”钟意恶狠狠地打断她。
毕胜讪讪笑了一下，上下打量起浑身透着绝望和愤怒的钟意，又说：“走吧，回班里做题去，我要是你就赶紧头也不擡地抓紧复习了。”
她说完快步跑下楼梯走远了。
钟意站在那，后悔刚才没抽她一嘴巴。
不是你你还阴阳怪气一通，找打呢。
***
直到晚自习开始后，钟意也没法做到沉下心再次振作。
脑子里闪过了无数种可能，却被她一一否决，绞尽脑汁也没想明白到底是谁举报的自己。
而且居然举报成功了，就离谱。
英语老师在讲台上反复强调着阅读理解题里的各种陷阱，她半个字都没听进去，就连教室的门突然被打开，钟意也没有注意到。
直到班主任在门口叫她的名字，钟意才拉回意识，吓了一跳。
班主任招招手，示意她出来一趟。
紧张，钟意的小心脏怦怦直跳，腿仿佛已经不是她自己的了，她有些僵硬且迅速地起身离开教室，心中突然又燃起了一点不切实际的期望。
老师不会是要告诉她之前的消息有误吧，保送名额还是她的在教室外走廊惨白的灯光下，钟意小心翼翼地看向班主任。
然后她的心一沉，老师的脸色竟比刚才更加凝重了。
“钟意，”班主任微微皱眉，斟酌着字句说，“你妈妈跟人起口角，闹到派出所去了。”
“啊？”
有一瞬间，钟意觉得自己的内脏好像被疾冻住，又冷又硬还特别难受。
“我在南街派出所的朋友刚打电话来，说咱们五中有个学生家长打人寻事，好像是因为女儿被人举报丢了保送名额，我再仔细一问，果然就是你妈妈。”班主任艰难地对她说，“我记得你家就你和你妈两人吧，想着必须通知你一声。”
“我妈妈她、她怎么会跟人打架？不可能吧！”钟意急得都要哭了。
今天这都是什么事啊？简直太无力了。
这时，晚自习第二节课的下课铃声突然响起，惹得钟意心里更乱了。
“你也别急，我派出所那朋友说情况不算严重，不会行政拘留也不会留什么案底，你看，要不等会儿下了晚自习老师陪你去一趟”
她等不了，几乎是喊出来的：“老师我现在要请个假！”
“钟意，你等等老师把班里”
“我现在就过去！”
下课的走廊里吵吵闹闹的，她一转身就没了影儿，班主任瞬间乱了阵脚。
“哎，这孩子”
班主任无奈，只好拿出手机，打算通知派出所的朋友先照看一下，突然，身后有学生叫住了他。
“张老师？”
原来是理科班那个去踢球的小伙子。
班主任：“是李理啊，有什么事？”
李理却盯着钟意跑走的方向问他：“老师，钟意她怎么了？”
“哦，她有点事先走了。”班主任敷衍回答，不忘催促，“你赶紧回班里去，马上要上课了！”
“哦，好，好。”
李理说完，却朝钟意跑走的方向一路小跑下了楼梯。
欸？理科班不是在楼上吗？班主任满头问号。
***
钟意打车迅速赶到南街派出所，刚好看到一辆黑色轿车正驶离门口。
她站在那停顿了几秒，闪烁迷离的夜色里根本看不清车牌号码，可车子看着特别眼熟，和她爸开的那辆极其相似。
大概是看错了吧，钟意转身跑进南街派出所，却在办事大厅门外撞见了妈妈。
妈妈看起来极度疲惫，和她走在一起的还有赵叔叔，钟意终于松了口气。
“妈！妈妈！”钟意飞快跑过去抱住了她。
“钟意？你这孩子怎么来了？”妈妈一脸担忧地看着她。
“我都听说了，你为了我的事跟人发生口角”钟意依旧紧紧抱着她小声说，虽然此时心里想问的问题太多，但她脱口而出的是，“妈妈你没伤着哪儿吧？”
赵叔叔在旁边说：“没受伤，你放心。”
妈妈却急追问：“你保送的事，学校那边也知道了？”
钟意点了一下头，妈妈眼里的担忧却更深更重了些。
“没事的妈妈，我应战高考就是，多大点儿事啊！”她强忍着心里的酸涩，挤出一个笑脸对妈妈说。
妈妈紧紧拉着钟意的手，初夏的夜晚，她的手却是冷冰冰的。
“对啊，你看女儿多懂事，你也放宽心。”赵叔叔也加入了安慰妈妈的队伍，提议说，“我先送你们回家，回去了首要的就是好好休息，单位那边我帮你请一天假。”
妈妈点点头，依旧不放心地看这钟意。
三人正走出派出所，突然从街角冲来一位少年身影。
“钟意你出什么事了？怎么进派出所了？”
不用猜，这位口出狂言的少年正是一路跟来的小李。
他是不是傻啊？钟意瞪着小李，在心里咬牙切齿恨不得把这个神经病撕碎扔旁边垃圾箱里。
“是李理啊，谢谢你的关心。”妈妈有点尴尬地对他说。
他却天真不合时宜地问：“阿姨我能跟钟意单独说两句吗？”
妈妈点头同意。
***
妈妈和赵叔叔先上了车，他们在车里等钟意。
钟意没工夫跟小李闲聊，她很烦燥，此刻心中仿佛塞了一万件事，但没有一件是关于小李的。
“有话快说。”语气有点不耐烦。
“我听说你在办公室哭了，”小李语气试探，“保送资格好像”
“没了！”钟意嘴快，帮他把那磨磨蹭蹭的话给说完。
嚯，都知道了嘛，全世界都知道她钟意在学校里嘚瑟了几个月终于遭报应了。
见她火气极大，小李倒吸一口凉气，小心翼翼问：“知道是谁举报的？”
钟意摇头，心说要是知道，那个人可能已经死了。
“他们都猜是我们理科班那几个奥数没考好的尖子生合伙干的。”小李没什么把握地说。
钟意面无表情地说：“别乱猜了，我之后会查清楚的。”
小李点了一下头，突然有点尴尬地小声问：“那，会不会是因为那件事啊？”
钟意皱眉：“哪件事啊？”
小李盯着她的脸，几秒的沉默里，他的表情突然有些犹豫。
“没什么，是我想错了。”他赶紧换了个话题，“我月底归队，最近也没啥事儿，如果有什么要帮忙的，你尽管说。”
“嗯。”钟意麻木地问，“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还有，你别太难过了。”
看着他，钟意心里的烦躁依旧没有好转，她只是有些莫名其妙，小李怎么又变成当初那个絮絮叨叨的样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