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退回到钟意上手术台的那一刻,她的心情别提有多轻松了。
太阳穴贴上了电极片之后,钟意很快掉进了潜意识中。
仿佛做了一场没有任何内容的空白的梦,又像是再次去到了意识的世界中,眼前布满了大片大片的浓雾。
雾气很快散尽,可森林里却没有一棵树,曾经那些被她做满记号的枯树全部消失。
她仿佛站在一个六面都是纯白色的正方体中心,上下左右什么也没有。
突然,眼前出现了一个人。
居然是另一个钟意。
和一个与自己一模一样的人面对面站着,这种体验,完全不像是照镜子。
因为对方的眼神非常奇怪,像是拼命想和她交流点儿什么。
钟意捏了把汗,内心有点拒绝,她轻轻退了半步。
与此同时,对方却朝前迈了半步。
你就是我,我怎么想的你还不知道吗?她在心里大喊大叫,极度拒绝这样奇怪的面对面。
可对方突然抓住了她的双手。
她吓得赶紧低头,却发现对方双手鲜红,满手都是温热粘稠的血,然后一没留意就沾在了她的手上。
钟意急了,拼命想挣脱开,却被对方牢牢钳住。
救命啊救命啊不是在做手术吗怎么一个人也没有啊谁来帮帮我她绝望地想大喊起来,却发不出一点儿声音。
就在绝望感持续膨胀发酵并达到了某个临界点时,对面的人突然像瞬间蒸发掉一样,消失不见了。
手里好像多了样东西。
她赶紧低下头,糊着鲜血的手心里,竟然是一把钥匙。
钟意终于明白,刚才那个人正是被她忘掉的三年前的自己。
***
手术结束后,意识清晰前。
钟意在潜意识世界里获得了那把曾被芯片屏蔽掉的钥匙。
记忆的房间里,那扇门被打开了。
十五岁的钟意每天都很烦,因为爸妈日渐紧张的关系。
虽然在她面前,他们还是装作一团和气的爸妈,但钟意不难从他们的眼神里看出想杀死彼此的迫切心情。
对此她担惊受怕,过得战战兢兢,甚至害怕说错一句话惹得他们的关系更加糟糕。
于是钟意努力备考,中考成绩年级排名第一,只希望爸妈因此不要离开自己。
可她还是太单纯,年级第一也没有挽救他们的裂痕,在暑假的某天,一个叫于晓红的女人突然找上了她。
那天钟意正打算逛书店放松一下,坐着扶梯到三楼时,她突然被人叫住。
“钟意是吧?”
一个大肚子的女人慢悠悠出现在她身后。
她长得挺漂亮,穿着也很时髦,即使怀孕了看起来依旧很瘦,还踩着双细细的高跟鞋。
钟意以为是爸妈的熟人,便很乖巧地同阿姨打了个招呼。
“我叫于晓红,你就叫我晓红姐吧。”她大言不惭地自我介绍说,“我是你爸的女朋友。”
她说完,钟意站在那傻眼了。
“怎么了宝贝?吓到了?”于晓红凑上来亲热地挽住钟意的胳膊,“要不姐姐请你吃个下午茶去?”
“你谁啊?有病吧?”钟意立即甩开她的手。
她表面恶狠狠的,但巨大的绝望已经在心里猛烈袭来。
疯了吧?爸爸的女朋友?所以爸爸是因为这个人才和妈妈吵架的?她的肚子那么大了,那不会是爸爸的孩子吧?
钟意顿时只觉得天崩地裂三观尽毁。
“哦?”于晓红继续腆着脸笑着,“看来你还不知道啊。”
“你是哪个神经病?简直莫名其妙。”钟意试图冷静,说完转头就要走。
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应对眼前的处境,她一心只想赶紧跑掉,仿佛只要看不见她,世界上就没有这个坏女人的存在。
她想也没想大步就朝反方向走去,于晓红却紧紧跟在身后,像块狗皮膏药似的。
“钟意!你没必要跟我生气啊,回头你爸妈离婚了,我还得照顾你呢!”
“鬼才要你照顾!”
钟意气得回头就喊,引得商场里稀稀拉拉几个路人扭头吃瓜。
尴尬之下,她只得从三楼继续往下走,一心想着赶紧避开人群,可脑子却一团浆糊,竟然越走越偏,来到了商场里还没装修好的区域。
“哎呀,小孩儿,你等等姐姐,咱们好好聊会儿啊。”于晓红却依旧喋喋不休地跟在后面说,“你爸说你聪明又懂事,肯定不像你妈那个不懂变通的泼妇,咱俩之间一定能和谐相处的。”
她疯了吧?说的是人话?钟意加快了脚步。
太好了,眼前不远处好像是个能下楼的电梯,钟意一边跑一边心惊胆战地回头看了眼,那女人竟依旧死死跟在身后。
无措之下,她只得喘着大气说:“你别缠着我!”
继续朝前跑,却发现电梯并没有启用,只是停在那里。
钟意便打算从上面跑下去,这样就能去到一楼离开商场从而摆脱这个讨厌的女人了。
“真是个可怜的孩子”
于晓红说着停住脚步,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瞬间又换了个情绪:“可惜除了我,马上又要多一个人分走你爸爸的爱了等我们的儿子生下来,你爸就更不会住在家里了,回头劝劝你妈赶紧离婚,这么耗着何必呢?”
她说出的话就像从毒蛇嘴里吐出的信子,不仅让钟意怒火中烧,还让她更加害怕。
一瞬间,也不知哪来的胆子,钟意冲上前去擡起手,巴掌就要往于晓红的脸上甩去。
这巴掌,是帮她妈妈打的。
可于晓红仿佛精通干架,不但头一偏躲掉,还顺势一把抓住了钟意的手腕。
“死孩子!学你妈耍泼啊?”她嘴里开始骂骂咧咧。
她的手又瘦又长,力道很大,就像一只铁钳子,死死抓住钟意的手腕,连拉带拽将她从电梯边缘拉了回来,似乎不想让猎物从眼前轻易逃走。
“你放开我!”钟意试图挣脱,却又碍于对方是孕妇不敢太用力。
没想到于晓红突然一搡然后松开手,钟意重心不稳,晃着就往地板上栽去。
一屁股重重摔在地上,钟意心里气啊,事情怎么会发展成这样?
她不服气,几乎要对于晓红吼起来:“你别嚣张!回家我就跟爸爸说你今天骚扰我的事!他是绝对不会离开我们的!”
见她咬牙切齿的样子,于晓红却笑了,眼里满是嘲讽:“这话说的,你自己信么?怕不是担心爸爸不要你了,这会儿已经急坏了吧!”
在她肆无忌惮的笑声里钟意迅速起身,在她身侧重重地撞了一下以示心里的不满,然后转头打算从别处离开。
这种泼妇,她不想再多纠缠一秒了。
“啊!”
就在这时,钟意身后突然传来一声短促的呼叫。
回过头,只见于晓红被她撞得下意识抱住了身侧的电梯扶手,并恶狠狠地盯着她。
“死孩子,你想报复我是吗?”
她正冷冰冰地对钟意说着,脚下的高跟鞋竟突然卡在了电梯的缝隙中,一个没踩稳,于晓红又踉跄了一下。
钟意吓得赶紧冲过去试图抓住她。
救人的动作几乎是下意识做出的,明明还在生气,可她却无法眼睁睁看着一个孕妇艰难挂在电梯扶手边缘,就算对方已经让她无比憎恶了。
伸出手就要抓住她的胳膊把人拉回来的刹那间,于晓红的手却主动松开了。
她身体后仰,故意把手扬起似乎是不想被钟意抓住,随即直直从电梯上方滚落下去。
掉下去的那瞬间,于晓红讪笑着对钟意说:“死孩子,你完蛋了。”
钟意呆呆站在电梯上,天旋地转,六神无主。
她不明白,一个人要有多疯狂才能做到如此地步。
三年后,钟意终于懂了,于晓红是故意制造出流产事故栽赃,从而顺利让爸爸下决心离婚,因为她吃准了妈妈会因为保护钟意从而作出退让。
她真是个心机深重的狠人。
***
如今芯片的植入和摘取都是流水线作业,手术过程顺利,很快就结束了。
一见到钟意头缠纱布的样子,妈妈立刻紧张了,她赶紧问:“女儿,还记得妈妈吗?”
钟意默默看着她,迟疑了半秒,然后微笑着摆头。
妈妈吓坏,眼看着马上就要掉泪,钟意这才收起奇怪的捉弄心,赶紧叫了声妈。
“熊孩子!”妈妈又气又笑,“怎么还会骗人了!”
“感觉怎么样?头还疼吗?没忘什么吧?”妈妈拉住她的手频频发问。
钟意淡淡笑了:“连高考每道题的答案都记得。”
“太好了!”妈妈激动又释然地抱住了钟意。
钟意低头,盯着眼前妈妈肩上衣服的某条褶皱,顿时沉默不语,心仿佛也变成了一块沉沉睡在湖底的石头。
那块石头很不起眼,孤孤零零藏在水底的烂泥里,无人过问。
那是她三年前就体会过的某种感觉,只是现在再次被想起了。
“看看你女儿这样,是不是受什么刺激了,怎么还耍赖骗人不承认了?那边孩子没了天天闹,我夹在两边也不好做啊”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向着那边!别忘了她也是你女儿!现在这样还不是你造的孽!”
“车轱辘话少说两句吧,现在是怎么解决问题这样,等她醒来我再劝劝吧,最好还是带她去医院道个歉,不然往后不好办,丢死人了。”
“道歉道歉道歉,你就知道道歉!钟意这几天胡言乱语越来越不对劲都是被你们逼的!她死不承认还不是怕回了学校被同学孤立,你怎么就不为女儿考虑一下啊!”
钟意曾经偷听到爸妈在家中的小声交谈,他们谁都不信相信她说的话,并认定就是她干的,简直让她的心拔凉拔凉。
据说当时还有个目击者,声称亲眼看到她们发生口角,直接把钟意给捶死了。
再后来,父母不顾她的辩解和抗议,打着为了让她正常生活的名义带她去进行芯片移植,将这段记忆尘封起来。
“妈。”钟意突然问,“你相信我吗?”
妈妈傻眼,脸上又浮现出担忧的表情,她的眼神宛如在说,女儿你没事吧?
“又怎么了?”
钟意看着她,最终摇摇头:“没什么。”
她不想因为重提旧事让母女的关系变得疏远,可旧事一旦被想起,却又成了她的心结。
“走吧,回家好好休息,过两天再来拆线。”妈妈拍拍钟意,“刚才张老师打电话过来问你估分的情况,还让咱们明天去趟学校,一起商量一下你填志愿的事。”
是啊,妈妈眼下最担心事的还是高考,根本没心思和她再次回顾往事。
钟意以为摘掉了芯片就会回到以往的正常生活,却没想到回忆竟像一把刀子,一刀一刀刻在心尖上,让她根本无心去关注高考的结果。
有那么一刻,她突然冒出了想离开的想法,或许这样,她才能慢慢释怀。
于是钟意对妈妈说:“妈,我想出国读书,可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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