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越过初冬的欧亚大陆，在平流层飞行得很平稳。
钟意一路不停跟邻座唠唠叨叨着：“到国青队报道之后，要跟前辈们处好关系，最好挨个儿去打个招呼什么的，给大家留下一个好印象，可别再摆出副谁都欠你的样子噢还有，在训练基地的十来天一定要照顾好自己，早睡早起，少打游戏”
她说着，见对方半天不吱声，于是偏头一看，好家伙，这家伙居然已经睡着了。
飞快卷起手边的一本杂志，钟意毫不手软，挥起杂志果断就朝身边那个毛茸茸的脑袋上敲了下去。
“疼！！！”阿星捂着脑袋，迷迷糊糊睁开眼睛。
“姐，是到了吗？”他前言不搭后语地说着，扭头看了眼窗外发现还在天上，随即伸了个懒腰，语气有点委屈，“还没到啊，干嘛叫醒我”
“说正事。”钟意故作严肃，又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嗯。”
阿星坐直，乖乖听着，完了又拿起刚才钟意手里那本体育杂志，盯着封面上的人陷入沉思。
封面上的年轻男子抱着只足球，对着镜头绽放出无比灿烂的笑脸。
像只无忧无虑的大狗狗。
他是巨人队的当家球星李理，同时也是国青队的队长。
“别光顾着看他了，”钟意指指杂志上的李理，简直不放过任何一个叮嘱阿星的机会，“集训的时候多向人家请教学习，他可是当今国内联赛里最顶级的前锋。”
阿星笑：“姐，他还是你中学同学呢！”
钟意摇头：“可别再提这茬了。”
说起来有点不好意思，可能这就是学霸和学渣的差别吧，毕业四年多，钟意对他简直毫无印象。
可能是学生时代交集太少，出国后和以前的同学更是疏于联络，也就慢慢淡忘了。
当第一次听说球星李理是同学的时候，她也只是模模糊糊觉得这名字有点耳熟，但大脑依旧是一片空白，简直毫无线索。
后来在电视转播镜头里看到了李理本人，钟意甚至觉得那张脸都是完全陌生的。
又听人说，李理当年读完高一就休学去踢球了，这倒帮助钟意解答了为什么没有留下印象的疑惑。
那时候她除了读书考试，也没心思关注别的人。
钟意略微放心，不然还以为自己失忆了，毕竟当年的芯片摘除手术有风险啊。
“去了国青队，你可千万别跟他提起我。”钟意认真叮嘱阿星，“万一人家还记得我，却发现我对他毫无印象，肯定会想，那破学霸什么玩意啊，怎么还看不上吊车尾呢，这多不好意思啊。”
阿星没忍住笑：“你咋这么自恋，你都能忘了人家，还指望他记得你啊！”
“那当然，我当年可是回回考年级第一的，谁敢忘了我钟意啊。”她拍了拍阿星的脑袋，理直气壮地说。
***
四年前钟意出国念书，没多久阿星也去到英国踢球。
当年音速队在引进外籍球员大获成功后，便盯上了海外市场，不断想从欧洲的低级别联赛里花高价引入有潜力的外籍球员加入球队，很快，阿星就成为其中一笔交易中的“添头”。
所谓添头，就是在转会市场上，当球队报价达不到对方的开价时，先支付一部分转会费，再把队中其他现役球员打包一同交易给对方的行为，以此抵扣剩下的费用。
那时候阿星处境艰难，明明音速队处在上升期，他却不受重视更没有任何上场的机会，还要被交易到海外某支连保级都无望的小球队里混日子，简直前途一片灰暗。
加上当年阿星外婆身体不好，他走之后更是没人照顾，无奈之下，阿星几乎就要单方面和音速队解约。
很快钟意得知了这事，便劝他不要浪费机会，不如出来试试，又委托妈妈联系了专家给阿星外婆治病，这才促使他迈出了这一步。
与此同时，钟意在大学期间也拿到了足球经纪人的资格证书，两年前正式成为了阿星的经纪人。
在两个菜鸟的并肩战斗下，阿星在英国的球员生涯就这样磕磕绊绊开始了，四年多的时间里，金子终于发光，他不断用成绩证明自己，虽然不是什么大球星，但在当地中小球会间的口碑是越来越好，甚至被许多球队争相抢夺。
在钟意的运作下，阿星身价一路水涨船高，名声渐渐也传回到国内，上个月，刚满二十岁的他第一次入选国青队新一期的集训大名单中。
这次国青队的集训地点在C市，也是他们此行的目的地。
飞机降落时，阿星突然问钟意：“姐，你办完事之后要回老家吗？”
钟意点点头，在国外学习工作了四年多，她还没回过家。
“放心啦，我会顺道去你家探望外婆的。”她在阿星之前说，“你就在C市安心集训。”
“姐你可太好了”
阿星说着转过身，呼啦一下抱住了钟意。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在钟意面前，他早就不是那个不茍言笑的冷酷少年了。
***
下了飞机出了海关，钟意和阿星打车直接前往城郊的足球训练基地报道。
这天C市出了点太阳，暖洋洋的一点儿也不冷。
钟意记得高二的冬天曾来过这座城市参加奥数冬令营，当时学生们都集中住在大学校园里，倒也没想着出来逛逛，这次再来时，车窗外依旧是满眼陌生的风景。
“还记得么，”阿星凑上来说，“咱俩当年还一起坐高铁来C市看过巨人队的比赛。”
钟意转过头：“啊？是吗？”
对此她有点迷茫，但听他这么一说，似乎又有点印象了。
那好像是个夏末初秋的季节，钟意隐隐想起这城市夜里凉爽的风。
“那回，是不是我背着我妈跑出来的？”她看着阿星的脸，有点吃力地回忆道，“好像回来之后还被我妈给臭骂了一顿？”
阿星继续提醒：“那场比赛李理还打进了一个绝杀球！你不记得了吗？”
钟意摇摇头，这倒是完全没印象了。
见她呆住，阿星笑了：“还没想起来么？那天晚上是赵叔叔开车把我们送回去的！”
“噢，好像是。”
钟意绞尽脑汁，隐约又想起来一些片段，好像同行的还有个同学，在那晚把她送上了赵叔叔的车是谁呢，似乎又没印象了。
说起赵叔叔，前年春节他和钟意妈重组了家庭，倒也算是一桩喜事。
“什么记性啊？”阿星小声吐槽。
“你懂啥，我这叫贵人多忘事！”
钟意不以为然地撇撇嘴，心里想的全是阿星集训的事，便揪着他继续叮咛：“倒是你，去了一定要收收心，踏实训练，这可不像在国外踢职业联赛，咱们这次是为国争光。”
“好好好。”
“还有，晚上千万不许溜出去喝酒蹦迪！”
“我知道了。”
两人说着，车子已经开进了训练基地，驶过好几个专业训练场之后，很快停在队员们集中住宿的一幢小楼前。
“这里环境还不错哈。”下了车之后，钟意环顾四周。
阿星推着两只行李箱急急忙忙跑到她身边，指指不远处小声说：“姐，看，那个不会是我队友吧？”
在他们下车地点前方的不远处，停着一辆黑色保姆车，两个助理模样的人正忙着从车上把一只只行李箱搬运下来。
嚯，行李挺多，助理也挺多。
“得是了。”钟意看了会儿，认真点点头下结论。
两人正偷偷议论着，一条大长腿突然从车里伸了出来，随即一个高个男子迅速蹦下车。
“李理。”阿星只是远远瞥了一眼就认出了他的队友。
“眼神挺好啊！”钟意大喜，赶紧催促他，“还等什么，赶紧过去打个招呼吧！”
阿星怯：“太、太唐突了吧反正后面还有机会的”
“那怎么行？”钟意一把拉住他，边走边说，“胡远星，你一个新人摆什么架子？这可是国青队的队长诶！”
见他们走来，李理停下脚步。
虽然第一次见面有点莫名尴尬，但她钟意是见过大场面的，想想当年带着阿星辗转于异国他乡的各路球队那会儿，眼下区区一个李理算什么啊。
“HeHello！”
钟意摆出满脸的笑，用小学英语课本中最标准的打招呼方式朝他摆摆手。
可是，李理并没有回应她的热情寒暄，只是低头怔怔看着她。
这位朋友，你是哑巴吗？
钟意无语，轻轻搡了下身边的阿星，暗示他赶紧说话。
阿星跟个闷罐子似的杵在那，小声说：“李理哥，我是胡远星”
你俩都有社交障碍还是咋的？钟意急，迅速接过话茬帮她的球员介绍起来：“李理哥，我们阿星是第一次入选国青队，还要拜托您多多照顾他哦。”
李理看着钟意，依旧没有说话，表情却越发严肃。
他个子很高，怕是快有一米九了，钟意突然感受到了某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这是在干什么？摆架子吗？
就算他们是多年不见的老同学，也没必要这样爱答不理吧？钟意不解，刚想说点什么，不料对方突然开口了。
“李理哥？”他模仿钟意的语气说着，然后勾起嘴角轻笑了一下，用冷冰冰的目光看进她的眼睛。
“钟意，你跟我演戏呢？”他气呼呼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