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一男一女的,叫私奔
在电子书还不怎么流行的时代,我们看言情小说主要是通过“换”来解决的。简单来说就是A买一本小说,看完以后再去跟B换新的没看过的,然后再找下一个人换。
那会儿非常流行穿越文学,女主的身份十分炫酷,杀手啦,神偷啦,雇佣兵啦。总之都是牛逼的不行的违法分子,一身的本事,然后一朝穿越到古代,一路大开金手指,绝世美貌,倾国倾城。喜欢她的男人里一定有一个温柔似水穿白衣似谪仙,一个冷酷无情穿黑衣如杀神。
故事最后女主也一定会选择既不信任她又利用她,虐她千百遍却说爱她的冷酷男主。
我非常替温柔男二不平。可惜的是那时候大家都迷男主这种人设,除了感叹句男二也很好以外都被男女主的happyending感动的不行。
找不到共鸣的时候,我还把这两个设定讲给了许嘉允听,意图让他设想自己是女生会选择哪一个。
许嘉允听完以后愣了愣,有些为难地反问,“你说的,是黑白无常吗?”
看,他的脑回路一直都是这么不同常人的。
就像现在我无比愤恨地总结陈词,“那不是情书,是万恶之源!以后谁再给我写这些酸了吧唧的东西,我一定直接拉入黑名单!”
而他听我讲完事件始末以后,认真地反问,“所以,你看情书了?”
……
“没有。”我怒吼,一拳捶在他肩膀,“你神经病啊。”
许嘉允揉了揉肩膀,笑了。
是的,我这样愤怒的情况下,他突然就笑了。
还没等我继续发作,他又柔声问我,“饿不饿?”
老实说,是饿的。
对我而言一年四季,冬天最饿。喻女士告诉我这叫“贴秋膘”,是身体专门针对我这样面黄肌瘦人群下发的脂肪指标。
一中门口有一个可遇不可求的卖烤红薯烤玉米的老爷爷,天气越冷,红薯的香味就越甜。每次碰见老爷爷出摊,我和许嘉允就会合伙买一个大红薯要两个勺子。
许嘉允骑车上路,我就安安稳稳躲在后头吃红薯,等到远离车流以后就开始用另一个勺子挖了送到许嘉允嘴边。
等到了家,红薯也就差不多吃完了。
现在他问我饿不饿,我就想起这份久违的美味来,于是问他:“今天烤红薯出摊了吗?”
许嘉允点点头,“出了。”
我“唉”了一声,真是可惜,我竟然没赶上。
他微侧身子,从书包里面掏出一个围巾。
那是喻女士给我们打的,我跟许嘉允一人一个,款式颜色都一模一样。在外人看来这就是我们兄妹关系的又一实锤──看呐,他俩用同一条围巾。
许嘉允打开围巾,又解开里面包着的透明塑料袋,将东西捧在手心,熟悉的香甜霎时弥漫开来。
我叫了一声,几乎是蹦到他跟前的,“烤红薯!”
语气之热烈,据许嘉允后来回忆,跟考上大学拿到录取通知书的那一瞬间差不了多少。
红薯依然是热的,许嘉允的保温工作十分到位。
我低着头使劲嗅红薯的味道,冷风吹过来,激起后脖颈一片鸡皮疙瘩。
然后有冰凉落在上面,我打了个寒颤,又感觉更多凉意落在我身上。
天气预报讲,明天有一场小雪,广大群众做好保温工作,雪天出行谨防滑倒。
可是路灯下雪花轻轻缓缓在风里打着转,慢悠悠地落在我们头上,肩上。
“天气预报一点也不准。”我嘟囔着。
许嘉允单手将胳膊上搭着的围巾系在我脖子上,连披散着的头发也一并裹了进去。裸露在外面的肌肤迅速回暖,我擡眼,瞧见他被冻的通红的耳朵。
他并没有要转移阵地的意思,低垂着眼眸将勺子递给我说:“吃吧。”
洛镇的第一场雪,提前抵达了。稀释了青春期里遭受到的恶意,带来了烤红薯温暖的香甜。
零下的天气里,下着雪,站在路灯下,吃烤红薯。
这几个短语组成一句话,怎么看怎么觉得傻逼。
零下的天气里,下着雪,两个人,站在路灯下,吃烤红薯。
这样看似乎就变浪漫了些。
不巧的是,我跟许嘉允明显不是什么浪漫的人,所以我们赶在雪越下越大之前走到了屋檐底下。
零下的天气里,下着雪,两个人,蹲在路边,吃烤红薯。
你看,这场景是不是又变得可怜了点?
我跟许嘉允挤着坐在他的书包上,一人一勺吃的欢快。
我说,“你看我们像不像电视里离家出走,露宿街头,饥肠辘辘,啃馒头度日的叛逆少年?”
许嘉允:“电视上没有像我们这样一男一女携手出走的。”
我点点头,“也是,一男一女的,叫私奔。”
许嘉允瞪圆了眼睛似乎是被我吓到了,想说些什么却没注意让红薯呛到了喉咙里,咳嗽了好一会儿。
我嘲笑他笨拙之余,也没忘记再刮几勺。
“你是不是被刺激傻了。”他嗓子咳的有点哑。
我义正言辞地反驳说不可能,我只是从今天的事件里产生了一点困惑。
许嘉允将吃完的红薯袋子系好,放在一边,“什么困惑。”
“我们这个年纪,真的会莫名其妙喜欢上一个人吗?”
老实说,虽然我叫唤着“许嘉允断我桃花,我要取他狗命”的口号,但是今天跟喜欢我的人这样“特殊认识”以后,我觉得许嘉允做的真的是太对了。
“你为什么会这样想?”许嘉允曲着腿,撑着胳膊,歪头看我。
“你不知道,我看到哪个班长呆在旁边的时候,我觉得好荒唐。我真的不认识他,我甚至没有跟他说过一句话,印象里他的脸具体长什么样子我都没有记住,可是他居然说喜欢我。”
我们既不是同学也不是朋友,一个连跟我相处都不曾相处过的人,突然用一种十分尴尬的方式说喜欢。这本应该是只存在于小说里的情节。
许嘉允又开始跟我不一致了,“人都是这样的,会被突如其来的感觉俘虏心动。就算接触只有两三秒,也会把这两三秒在脑子里不停地循环播放,自己配上慢动作和背景音,把这当成故事的开端。”
“可是那你喜欢的,到底是这个人,还是幻想里把一切加工美化后的这个人呢?”
许嘉允少有的沉默了,“我也不知道,但是就是这样,他们才会想方设法地跟暗恋的人接触,想着多看两眼就可以了,多说两句话就可以了。”
他擡头看着雪花,晶亮的眸子在灯光下晕出好看的光泽,“其实暗恋很美的,没有人知道也不会分手。开心快乐,失落难过都是你一个人的事情。不用担心她拒绝,如果运气好也许可以成为朋友,这样就很好了。”
“这样有什么好的?”我非常不理解许嘉允这种可怕的想法,我一直以为这种天真的感觉只会出现在虚构的小说里,“喜欢一个人当然要勇敢去说、去追、去表达啊,为什么要担心被拒绝。这个不行再换下一个啊,我们才十几岁,难道指望以后会跟十几岁遇见的人长厢厮守吗?”
太荒谬了。
这种做法不就是小说里我最恨铁不成钢的那种吗?
被爱人伤透了心,放弃了尊严,还要不离不弃,最后还要为爱人付出生命。哦,不对,爱人是互相喜欢的人用的,这里只能叫做……友人。
许嘉允听完我举的那些“挖肾割心”的小说例子后嘴角轻微地抽搐了,“你平时看的都是这些是吗?黑白无常都不够你选的了?”
我狠狠瞪他一眼,许嘉允十分识趣地闭了嘴不再提这茬,“那照你的意思,人家给你写情书表白了不是正好吗?”
“正好个屁。”我疑惑地看着他,“不是你说的,国家九年义务教育不是给我们想恋爱的吗?你怎么这么不坚定。”
“我可没有。”许嘉允伸出手接了片雪花,“这不是怕你看小说上瘾了,哪天逮到一个合心意的就放弃学业一门心思恋爱了吗?”
“合心意?”
“对呀。”他将雪花握在手里又展开,似乎是在计算它的存活时间,“如果我们学校有个帅哥,死心塌地喜欢你,嚷嚷着要跟你在一起……”
我打断了他这段没有意义的设想,“不会的。”
“嗯?”许嘉允转过头来瞧我,似乎没想到我会这么坚定地回答。
“我不会。”我停下来想了一会儿,又重复一遍自己的态度,“我才高中,这少得可怜的人生阅历里什么波澜壮阔都没有见过。如果只是因为一时的上头就把自己框死在潞州,那可真是太惨了。”
我见过太多这样的人了,比我大不了几岁的初中同学,混完九年义务教育后,出去打工闯荡,然后法定婚龄还没到就在老家办婚礼养孩子了。
太可怕了。
我没有办法想象如果自己考不上大学,若干年以后就应该和他们一样,守着洛镇这小小的一方天地,过着一眼望得到头的生活。
也许等长大了,经受了社会的毒打以后,我会觉得呆在洛镇真的太舒服了。
但那是以后。现在,此时,我想要考出去,去到不同的城市,看不同的风景,读不同的书,好好长大变成一个更好的人。
许嘉允说的没错,早恋的人里,可以一起进步的人实在太少了,那样的人往往本身就优秀。这是一个概率的问题。这意味着那些全校排名前几的学生里,会有低的要死的概率想谈恋爱,并且极度理智和自律,以至于足够带着另一个不怎么优秀的人一起进步。
雪下的小了,我站起身,将围巾整理好,“走吧,要回家啦。”
许嘉允坐在原地擡脸认真地瞧着我。
昏黄光线下,他的眸子那样的亮又那样的专注,以至于让我觉得眼前这个人有些不一样了。
“你干嘛这么看我。”我压抑住心里冒着尖尖的异样,虚张声势问道。
许嘉允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他一边起身一边捞起地上的书包,“没什么。”
他拍了拍我的头,眉眼低垂,语气好像有些怅然,“就是觉得,你好像突然就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