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君白没在派出所待多久,先赶过来的是余秋的班主任,也就是老严,老严看了宋君白一会儿,眼里有些看不明白的情绪。
宋君白冷着脸与他沉默对视,暗地里咬紧了牙。
上一回,当余秋事发的时候,几乎最后所有人都把矛头指向了宋君白,哪怕她什么都没做,但她的存在,使得余秋做了什么,那就变成了她的错。
宋君白承认自己今晚并不冷静,从她下决心提前引爆余秋这个定时炸弹开始,她的心里就涌动着难以言喻的愤怒和焦躁。
以及破釜沉舟的对抗心理。
余秋无辜吗?
无辜的,他这一辈子还什么都没做,没有写日记编排她,没有被人公开日记,没有自杀。
那她宋君白难道就做错了什么非要等着这一盆污水泼下来吗?
不,她不仅没有做错什么,她甚至还在大冬天拼死救下了他一条命!
既然他不想好好活,那这一次,别说救他了,宋君白不介意亲手在他什么都没来得及做之前,把他摁死在变态跟踪狂这个罪名上!
凭什么要求她做一个好人呢?
宋君白冷冷地盯着严老师,严老师一向反感她,她知道的,而余秋如今是他的学生,他如果想护着,那也是正常的。
她做好了准备,等待老严用他标志性的严厉语调来批评她。
批评她作风不正,思想不纯,反正大抵就是这些词,她上辈子都从别人的嘴里见识过千万遍了。
但老严只低声和民警聊了几句,便重新看向宋君白。
“太晚了,女孩子早点回家。”他淡淡地说了一句,又扭头问民警,“估计有点被吓到了,能麻烦你们警察同志送她回家吗?”
民警自然没有拒绝,打电话叫来一个穿着制服的小伙子,交代了两句,就让宋君白走了。
离开大门的时候,有一辆车急匆匆地停到门口,一个女人怒气冲冲地走进来,和宋君白擦肩而过。
她没有注意宋君白,宋君白也没有回头看她。
但宋君白知道,那是余秋那个控制欲极强的母亲。
但今天的一切都和宋君白没关系了,年轻的民警沉默地站在她身侧,深蓝色的制服给了她无与伦比的安全感。
宋君白蓦地鼻子一酸,险些掉下泪来。
旁边的民警还很年轻,看起来毕业没多久,看她脸色不对,有些笨拙地安慰她:
“别哭啊,吓坏了吧?没事的没事的,咱们这条街上很安全的,有什么事哪怕吼一嗓子,我们值班室的同事就能赶过去,你今天就做得很好嘛,有困难找警察就对了。”
宋君白点了点头,眼泪还是一个劲儿地往下滚。
不是因为害怕,是因为委屈。
上辈子的委屈攒到了现在,才等到了发泄的机会。
·
次日,宋君白肿着两只眼睛出门,迎面就遇上了等在巷口的沈路。
沈路被她红通通的眼睛吓了一跳,忙不叠跳下车问她怎么了。
宋君白摇头不语,她不想把余秋的事情说出来。
沈路懵了,宋君白已经连话都不想跟他说了?
难道昨晚上邢玉岩去给他送粥被宋君白看见,所以就生气到这种程度了?
那……
路哥呆呆地看着她眨了眨眼睛,忐忑中又忍不住泛起一丝喜意来。
……那是不是说明,宋君白是在为他吃醋呢?
“对不起,我昨晚上不该让邢玉岩给你带话。”
路哥认错认得干净利落。
宋君白艰难地擡起发肿的眼皮,有些茫然地看他。
“我没告诉她我在卫生所,是我接了老纪的电话,被她听见了,我没想到她会找过去,还带了粥。”
宋君白:……?
路哥再接再厉,努力撇清自己:“不过她的粥我真的没喝,一口都没喝。”
再奋力甩一把锅:“是沈晴输完液饿了,当时老纪还没告诉我你也买了夜宵,我就让沈晴喝了粥。”
最后上升一下主题:“你买的面我都吃完了,一口汤都没剩,我最喜欢吃面条。”
宋君白:……
她脑子里大概一转就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倒也没什么好觉得心寒的,毕竟她对邢玉岩,本身就一直抱着戒备心理,她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也并不奇怪。
更何况……
喜欢一个人,想方设法制造机会相处,送点吃的表表心意,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但,有一个问题还是得问清楚。
“你让邢玉岩怎么带话的?”
沈路愣了一下,道:“我就让她跟你说,我昨晚有事不在学校。”
宋君白点点头,没说什么。
非要说,邢玉岩也没隐瞒她什么。
沈路没说,邢玉岩自己听到了电话,她并没有义务把她自己想到的一切都告诉宋君白。
宋君白活动了一下脚踝,打算慢跑去学校。
沈路重新骑上车子:“那个……还生气?”
宋君白摇摇头:“我没有生气。”
“那你上车好不好?我骑车比你跑步快。”
宋君白还是摇头:“不。”
沈路傻眼了,说来说去,肯定还是生气了。
两人一前一后,一路无话。
早读结束之后,二班的班主任把宋君白叫了出去。
宋君白揉了揉还没消肿的眼睛,咬了咬牙。
不出意外的话,该是余秋那个妈妈来学校讨要说法了。
刚一走近教师办公室,就听见里面传来吵闹声。
“严老师!我绝不相信我家宝宝会做出这种事情来!一定是昨晚那个女生不怀好意,我家宝宝什么都没做,凭什么无缘无故进一趟派出所?这传出去我家宝宝还有脸做人吗?”
宋君白隔着门勾起一丝冷笑。
就是这样。
所有的一切都是别人的错。
但宋君白没想到老严的声音比她还要大:“余女士,我请你冷静一点,不要把莫须有的罪名随便往别人家的孩子头上扣!”
宋君白怔住,脚步一顿,二班班主任也没有催她,反而怜惜地陪她站住,伸手在她肩上轻轻拍了拍。
“别怕,昨晚上的事情民警都跟我们说了,叫你来只是想弄清楚一些事情。”
“那凭什么我家宝宝好好地来上学,就被你们扣上了莫须有的罪名呢?这公平吗?严老师你今天必须给我一个交代,我已经问过我家宝宝了,那个女生不是你们班的,但她成绩好,就因为她成绩好,所以你们都联手帮她说话是不是?”
宋君白握紧了拳头。
成绩好老师就会护着?
呵。
宋君白伸手推开办公室的门,眼神泛着寒气直勾勾地看向声嘶力竭的余秋妈妈。
“就是你——”
“我和余秋同学不熟。”
宋君白直接打断了她先声夺人的气势。
第二句:“我从来没有和余秋同学说过话,唯一一次接触是这学期开学那天,余秋同学莫名其妙拦住了我,说了一些奇怪的话,我没有回应,当天周晓同学跟我一起,他可以作证。”
第三句:“昨晚他无故跟踪我在先,我害怕,就报了警,有问题吗?”
余秋妈妈被噎得脸红脖子粗,重重地喘了几口气,扬起手来就想打宋君白。
宋君白红着眼睛昂着头,没有打算躲。
她是故意的。
只要这一巴掌下来,她立刻要求验伤。
儿子跟踪,母亲伤人,她不信这种情况下自己还能被泼上脏水。
但没有落下来。
有人狂风一般冲进了办公室,带起的气流把堆在门口的试卷吹得稀里哗啦。
而后像一棵树一般挡在了宋君白的前面,一把攥住余秋妈妈的手腕,用力一推搡。
沈路多大的力气,这一推直接把人推到了墙边的文件柜上,发出惊天动地的巨响。
余秋妈妈被吓懵了,继而发出歇斯底里的尖叫。
但在场的老师面面相觑,没有一个上前。
二班班主任抢在余秋妈妈之前开口:“余女士!你凭什么无缘无故打人?我的学生做错了什么?你管教不好自己的孩子,竟然还来打我的学生?你也太不讲理了!”
余秋不是二班的,二班班主任指责起来更加理直气壮一些。
“你、你们,”余秋妈妈说着眼泪就下来了,“你们全部都是沆瀣一气,欺负我和我家宝宝!你们——”
“叫保安,报警!”二班班主任气得脸都红了,她是女的,也不用像老严那样顾及风度,直接大着嗓门斥责道,“这里是学校,是教师办公室!我的学生凭什么要受你的指责?你还想打人?你告诉我我的学生做错了什么?她已经把事情说得很清楚了,她和余秋同学根本就不熟,所有的一切都是余秋同学自己一厢情愿做出来的,和她没有任何关系!”
“要不是她、要不是她勾——”
“余女士!请你注意用词!”
“先前我理解你的心情,才把宋同学叫过来,想问清楚是不是他们谈恋爱闹了矛盾,但现在已经很清楚了,宋同学和这件事根本就没有关系,你也是做母亲的,你怎么能用这么恶毒的词语来骂一个小姑娘?”
宋君白茫然站着。
她预想到了余秋妈妈的所有反应。
也做好了一切应对的准备。
不管是撇清关系,还是苦肉计,都能让她在这件事里成为一个完美的受害者。
但她却没有预想到剩下的一切。
她没想到老严会帮她说话,也没想到沈路会突然冲进来,更没想到才认识了自己几天的班主任会撕下身为教师的体面,像一个泼妇一样为了她与人大喊大叫据理力争。
门口“哐”的一声。
周晓手里拎着个人,一把推进门里,然后用力关上了门。
还顺手拖了一张椅子抵住门,自己大马金刀地坐了上去。
被推进来的是余秋。
周晓怒气冲冲:“你自己干的破事儿你自己解释清楚,别他妈的让小白给你背黑锅!”
余秋妈妈当然见不得人欺负自己儿子,见状又要闹。
余秋浑身发抖,突然崩溃地大叫了一声。
“妈!”
“你能不能不要再闹了!”
他声泪俱下,像被抽断了脊梁骨一样缓缓靠着墙蹲了下去。
难堪?羞耻?
宋君白静静地看着他。
她很想告诉他,当年,在他自杀未遂离开学校之后很长一段时间,这样的难堪和羞耻都如影随形。
唯一不同的是,她梗着一身傲骨,硬生生、直挺挺地站着,承受了这一切。
但她也会在无人的时候,像他此刻这样,崩溃到仿佛浑身的骨头都被抽掉,连哭都哭不出来。
余秋哭了很久。
然后语无伦次地道歉。
对宋君白道歉,对二班班主任道歉,对老严道歉。
然后对着满眼都是失望的母亲,词不达意地诉说着他心里的不满。
不满她的独断专行,不满她事无巨细地控制他,不满……
再后面,就彻底成了家庭矛盾,宋君白似笑非笑地扬了扬嘴角,意兴阑珊地伸手拉了拉沈路,又踢了快在门口椅子上睡着的周晓。
“走了,回去上课。”
……………………
最后四十分钟辽,不再来点票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