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信号篇六杀手、白银与鸽巢
邓玄子昨夜就感觉有人跟着自己。
他之前是斥候营精锐小队八人之一,今晨他从山中回城里,那人又跟上了。
家里药铺每天天不亮就得准备开张,有时候半夜也会有人敲门买药,几年前妹妹走后,清晨去山中补药的活就落到了自己身上,攒了一夜的露水黎明山中最为湿滑,爹娘年事已高,如果出个意外,麻烦事一堆,虽然对药剂无感,但为了家里营生,还是得起得比鸡早。
爹拆下来药铺大门的门挡准备开张了,邓玄子卸下背着满满地三筐草药,等不跌喝口水就准备离开。
爹喊了他一声:“不吃饭了?!”
“嗯。”邓玄子快步钻进了前方街巷,一个身影紧跟了上去。
前方是一片早市,胡饼店和茶汤铺热气腾腾,邓玄子闪进人群中,佯装买豆腐,插进人潮中来来回回走了好几趟,身后的人也紧跟着他,邓玄子借着人群躲避,看清了跟踪者面孔,生面孔,穿着深灰色常服,没有官家标志,身手一看是习武之人。
邓玄子跳上楼梯,往豆腐坊楼上去,三五层的豆坊狭窄仅容一人,满楼都弥漫着卤水的味和潮湿蒸汽,露天的楼梯围着天井而建,这会儿坊里所有人都在柜前和街上铺子忙活,楼里院里空荡荡的,邓玄子到了四楼和五楼中央的台阶处,越身挂到了楼梯后墙壁,身后那个人急匆匆追上来,邓玄子从楼梯缝中瞅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光影,一脚踢穿了其中一节木台阶。
“啊!”跟踪者躲避不及,一脚踩空摔倒,还不等邓玄子从楼梯后翻上去,跟踪者顺着湿滑的台阶翻滚到拐弯处,一头往院中天井栽了下去。
“咚!”邓玄子赶到扶手边,往下看,跟踪他的大汉仰面朝上脑袋砸到了院中石磨,猩红的血水顺着石磨流到白色卤水和豆腐上,很快蔓延成一片红色。
邓玄子惊愕:“死了?!”
“阿——嚏!”李鸦九猛得打了个喷嚏,“准是机宜司那帮老登在催命。”他往面前巨大的一口坩埚里倒着铅块和锡块,开始研磨药粉。
卫聿川戴着头盔在西园牒文库搜寻陈年旧宗,他总觉得在哪里见过八幺这个符号。
“咚!”后院门口传来一声巨响,卫聿川和李鸦九闻声望向门口,邓玄子拖着一个脑袋开花的大汉尸体扔了进来。
“这破差事再干就要把命搭进去了!姓祁的最好已经死了!不然我要是死也会把他拖下地狱!”
“卫聿川你不去搜街你干吗去了?是不是躲哪摸鱼去了?!果然机宜司有亲戚就是不一样啊,溜号摸鱼都没人管,脏活累活丢给别人干!”
邓玄子掐着腰喘着气,还在骂着,卫聿川上前一把撕开大汉的上臂袖口,果不其然。
“八幺!”
邓玄子和李鸦九围看着刺青:“八幺?”
“昨晚刺杀我的那个人手臂上也纹着八幺。”
那其他人……
卫聿川和邓玄子顿感不妙。
“我去找缇姐!”
“我去找孙有虞!”
“新来的那个霓月呢?!”
“不用担心她!”
两人准备分头行动,卫聿川刚拉开院门,孙有虞只穿着里衣、脸颊泛着酒气晃荡着身子进来了,柳缇跟在他后面,气喘吁吁。
孙有虞把手里团成一团满是血污的三处常服扔地上:“好家伙,差点就死了。”
昨夜孙有虞去酒肆,三旬过后又赌上了,手气有点臭,很快输光了钱,已经子时了,众人要散场,孙有虞不许他们走,非要一把赢回来。
“老子要是输了就围着霸州裸奔一圈!你们输了就把银子都还给我!”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不走了,一把定胜负,结果把孙有虞赔了个底朝天,浑身上下就剩三处这身衣服还值点钱了。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脱就脱!”
“脱!脱!脱!”众人起哄声中,孙有虞扒光了衣服,赤条条地借着酒劲跳舞,赌狗们对三处这身暗藏玄机的衣服好奇,有人穿着就走了。
“所以你是在暗场当厨子做宵夜才和他遇见的?”卫聿川好奇问柳缇。
邓玄子惊愕的要掉了下巴:“你干了多久了?”
“断断续续,有的酒楼发现我疑似仵作或者听别人说起我之前的事,就赶我走,这家我刚做了几日,哪知道这酒楼还是个暗场呀,卖得还是男妓!昨夜巡边府的巡街官差在查官员嫖妓,后厨没胡椒了,主厨打发我去买胡椒,我一出来就看到他在哪扭,真是叫人害臊!”柳缇掩面嫌弃地避开孙有虞。
“我还没出去,一队官兵就上来了,他在那裸着又跳又唱,不抓他抓谁啊?官差把他当成了男妓抓了,非说我是嫖客!我!”柳缇又怒又羞,“我哪里看着像有钱嫖男妓子的样子!后来他们从楼上又抓了几个官员下来,听说轻则打板子,重的直接免去官职,怎么还真有官员有龙阳之好?!”
柳缇被抓到牢里待了一宿,轮番问话了一晚上才把她放出来,至于孙有虞,被和一群风骚的男妓子关在一起,他像老鹰捉小鸡一样一会儿扑到东边,一会儿扑到西边,男妓子们在牢里尖叫成一团,无处躲避。
“救命啊!救命啊!不要啊!官爷救命!”
他们惊恐地呼唤官差,他们不要和孙有虞关在一起,这个人虽然喝多了,但猛得好像能把他们的清白都玷污了,太可怕了!
“你们还有清白?”官差疑惑。
男妓子抱着琵琶潸然落泪:“大人冤枉啊!我们卖艺不卖身!”
“那这人是干嘛的?”
“他就是常来骗酒喝的一个酒鬼!死要饭的,哼,根本没钱听我们的曲!”
官差把孙有虞踹了出去。
出了牢,小风一吹,孙有虞清醒了,他得去找他那身衣服去,毕竟除了三处的常服,也没别的衣服可穿了。
他沿着赌狗们回家路线寻去,大老远就看到一群人围在一个死胡同,前方不远处就是自己租的宅院了。
孙有虞挤进去,看到地上趴着一个死人,头已经被砍掉了,还穿着自己藏蓝色的常服。
“对不住了兄弟。”孙有虞挤进去,拔下了尸体上的衣服。
“挟持祁国公的这伙人真够毒的啊!不给银子就杀人,还要灭口办案的官差,咋不上天呢?!”孙有虞骂道。
布坊空旷后街传来一阵打更:“午时已到!”
“还有一个时辰就到约定时间了,李鸦九,好了吗?!”
卫聿川戴上头盔和邓玄子、孙有虞、柳缇闪到一旁,李鸦九端起刚刚制成的最后一碗铁红药汤,走到院中巨大的坩埚面前,里面堆满了零碎的铅块和锡块,红汤药浇下去,坩埚里瞬间冒出滚滚白烟升天。
白烟冒完,坩埚里的铅块和锡块变成了碎银,一模一样。
李鸦九推出兵器库里已经制成的半个屋顶一样高的木箱,里面装满满满的“白银”。
“一万两,大功告成。”
几人陆续将白银装箱,满满十箱白银沉甸甸,邓玄子和孙有虞跳上马车,准备去东渠胡同送银子。
“你不去吗?”邓玄子问卫聿川。
“你们先去,我等人。”
“我来了!”霓月扛着个大包袱从空中飞了下来,“咚”地一声包袱扔在地上炸开,里面的图纸卷宗稀里哗啦全飞了出来。
“自己找吧!”
卫聿川连忙收拾着飞了的纸张,“姑奶奶我只是让你偷一两张!你怎么全偷来了!”
霓月咕咚咚干了壶水下去,“可没耐心给你找!”
“以后不要飞来飞去,走大依楼铺面正门,太高调了惹人怀疑,想杀我们的人多的是。”卫聿川翻找着城池规划图和谍人组织卷宗。
霓月没搭理他,跟着上了邓玄子和孙有虞的马车,“你们上哪玩儿去?”
东渠胡同路口。
昨日机宜司二处已经驱散了大部分百姓和商户,肖崧安插了人手埋伏其中,准备等刺客头目现身时一举拿下,未时一过,原本薄云飘荡的天阴沉下来,“咔哒咔哒”的马蹄声从胡同口传来,街巷寂静无人,邓玄子和孙有虞坐在马车前,提防着四周的动静。
“暗器带了吗?”孙有虞小声问邓玄子。
“我比你惜命。”
马匹停在了东渠胡同路口,狭窄的十字街口空无一人,周边是最高不过三层的粮油商户,邓玄子和孙有虞下马车,故意在马车周围停留了片刻,按照约定,他们放下银子,必须立刻离开。此刻虽然不见任何人,但刺客一行很有可能在某个地方盯着他们。
“嘀嗒嘀嗒……”十字路口前方胡同传来一阵细碎小物件跌落声,拉车的马匹突然往前方猛冲而去,孙有虞和邓玄子即刻转身狂追,前方胡同里,有人在高处一路撒着熟豆引着马匹向前奔去。
大依楼只剩卫聿川和柳缇,柳缇在铺面当值,应付着进门的一个看料子的客人,卫聿川在后面满天的图纸卷宗中寻找着被炸毁的英华街各铺面的所属户,多年来几经易主,接着他发现了一张泛黄的地契名目,数了数英华街的七七八八几家名贵铺子,地契持有人,居然是
祁龙璠?
祁国公女儿?
郡主在边境有这么多置业,还不愿前来,难道是知道父亲把铺子都转移到自己名下了。继续看名目,又看到一个熟悉的名字,崔最高。
巡边使身边那个都尉。
英华街大多是祁国公和巡边府的商埠?
卫聿川想起那日被去查关税被赶出霸州府衙,关税一直在隐匿变动,到底是方便了谁?
而导致小桑身亡的那张字条……卫聿川铺开霸州城防图和战时联络点,最新的城防图居然没有那天他发现的那个破旧巢的存在?
卫聿川又往前翻了几年,旧的联络点图标记了边境各州隐藏的情报站,只不过现在不打仗了,里面标记的大多废弃,不同标记的情报站代表不同的归属方,多年前朝廷用间成风,支持边防将领用间,并将此划入升迁标准之一,边防将领们自然蜂拥而上。
卫聿川在一张陈旧的联络点位图上找到了芝麻大小的标记点,居然是巡边府的鸽巢?
有人在给巡边府传递消息,那么说抓捕鸽子取走字条的是巡边府的人?
小桑无意间拿到字条,巡边府的人怕他泄露秘密,所以暗杀小桑一家?
卫聿川突然感觉大事不妙,立刻奔出后院,往东渠胡同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