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谍人今日不点卯 正文 第72章 归山篇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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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2章.归山篇五深宅机密

    李宅原本是霸州数一数二富商的宅院,风水尚佳,画栋雕梁、水榭华庭,精致典雅,又不失磅礴大气,原主人去了江南后,宅子便由机宜司买下,用来安置证人、家眷、监控归国谍人有无叛变迹象、以及重案发生时的灵活取用之地。

    院里各处都是机宜司的人,一处几个机宜官正拿着宅院图纸标记着暗器点,肖崧和二处的人正擡着一扇刚拆下来的木质墙体往外运,碧湖后东侧卧房,三个一处机宜官正缓缓推着一面可移动的墙体往前运送。

    “慢点慢点!”

    墙另一侧,李鸦九观察着墙体移动的方位和平衡,指挥着墙后方推墙的机宜官们,这是李宅改装的最后一面墙了,正厅、书房、卧房都被改装了不同机关,方便机宜司的人窥探和窃听,李鸦九所站之位,是介于杂物间和东卧房之间的一个隔间,隔间东西两侧墙都是可以活动的,隐蔽在主人东卧和杂物间之间,从外面看根本不知道两间房之间夹了还有能容纳两人的小隔间。

    隔间里开了一小窗,放了一窄床、两张书案、以及靠墙满满的空白卷宗——用于记录监听东卧房主人的言行。

    墙体到位后,墙中央一小小圆洞里伸进来一细细长长的竹听,李鸦九接过伸进来的竹听,卡在墙上的机关中,对着竹听说话。

    “春风不度玉门关,本佛不度卫聿川,春风不度玉门关,本佛不度卫聿川,听见了吗?!听见了吗?!”

    “小点儿声,听得见,喊的我头疼。”墙另一侧,卫聿川被李鸦九破喉咙吵得直往后退。

    “嗯?你找老头了?”李鸦九从竹听上起身,一脸诧异。

    “手艺挺好,耳朵不太行。”卫聿川把竹听这头隐藏在博物架书籍缝隙中,往后退去,整个东卧的布置基本完成。

    机宜官推开了东卧大门,卫聿川打扫干净了地面,几人望着大宅中归置好的一切,点了点头。

    李宅斜对面粮油铺的第五层阁楼,邓玄子推开窗户,冲挪到李府大门口的卫聿川和李鸦九挥了挥手,他这里也已经布置好了,这间阁楼是李府一带视角最好的,能清晰观望到李府周边两个市坊的动向。

    楼下开阔茶铺中,孙有虞正和三个官人打着桥牌,擡眼瞄了李府门口一眼,小卫已经换上了家宰的行头,就差霓月了。

    霓月行踪神秘,卫聿川好不容易才抓住了她,去找她时,街侧一馆里传来呐喊声。

    “杀!”

    市坊一不大的武馆小院传出一阵阵清脆又颇有杀气呐喊,过路百姓忍不住被里面声音吸引好奇张望,不算大的武馆院内,约莫十五六个从金钗之年到碧玉年华的小女郎们打着绑腿、束紧衣袖,一身利落的黑衣,紧握木剑跟着霓月有模有样练着一招一式,有些小女郎招式即便没拿稳气势却没少半分,若手中袖珍练习的木剑换成铜铁铸造的真剑,一剑下去定会削下敌人一只耳朵来。

    队伍最前头年龄最小的,是在阿克丹一案中遇害人之一于草的女儿于小瓦,小丫头扔掉灰头土脸的粗布麻衣如今改头换面,精神的很,体格也强壮了不少。

    路过的小女郎和小娘子们在院子木栏之外按捺不住心情,看着带练的女子目光冷峻,好生威风,也想进来比划两下,大多被亲眷拉走了。

    卫聿川叼着根草蹲在墙头上,看着武馆小院里一派热闹之景,合着霓月和李鸦九这两人神神秘秘窃窃私语忙这事儿呢!

    整天对自己没个好脸,对小孩倒挺有耐心,谁给霓月出的主意啊?

    这……

    太妙了!

    木剑一看就是出自李鸦九之手,院里那些锻炼臂力的麻袋虽然对小女郎们来说稍大了些,倒是可以加速练出来,铅块、梅花桩、石锁、木人桩……居然一应俱全,再往另一侧一看,肖婉玉正坐在门口长凳上看着本兵书嗑瓜子。

    娘?!怎么来了?

    什么时候认识的?!

    “啪叽”一蹴鞠踢到了卫聿川头上,未等卫聿川下来,几个小女郎攀着墙抓住了卫聿川三下五除二把他从墙上薅了下来。

    “贼人!”十几岁的小孩们押着卫聿川叽叽喳喳,怒目而视。

    “我不是贼人,我是师……你们师父的,师父未来的夫婿应该叫什么……”

    钱袋一把被拽下,趁着小女郎们围攻卫聿川,肖婉玉过来清点他钱袋里的银子,“行。够数。”

    说罢头也不回要走,徐慎女儿之奇和之翘半个时辰前在这儿看了好久,好不容易才给打发走了,这会儿她得回家歇息了。

    “娘!别走啊!你认识霓月啊?!”

    “她欠我钱。”肖婉玉指着馆里大堂的霓月说。

    “哈?”

    在卫聿川深陷险峻戈壁和阿克丹一行斗智斗勇、生死殊途时,城里发生了这么几件事,李鸦九在霓月不在时协助她开武馆,盘下来这个小铺子,李鸦九又在霓月不在时拉着拖车到处寻摸给小女郎们做兵器的材料,寻摸到了卫聿川家附近,肖婉玉从家里翻出些废铜烂铁准备找个铺子锻造点趁手的家伙什,刚放到宅门口,回屋寻绳子准备捆一捆,转头出来就发现被李鸦九拾走了。

    如今被李鸦九锻造成了院中的石锁和铅块。

    这账就要到了霓月头上,霓月不给,卫聿川这正好有,拿谁的不是拿,肖婉玉数着银子,满意地离开了。

    “师父师父!抓到个贼人!他趴在墙头,妄图图谋不轨!”一众黑衣小徒弟连踹加骂押着卫聿川往堂里去,霓月正背对着门口整理一块巨大的牛筋,闻声立刻将其藏进了抽屉。

    霓月一转头,卫聿川被扣押着跪在地上,一脸无辜。

    “我说了我是师公她们不信。”

    “真会给自己脸上贴金。”霓月送小徒弟们出去,“散了吧散了吧,去练武吧,明日我挨着检查。”

    卫聿川趁霓月不备立刻去翻书案抽屉,霓月闪身过来“啪”的一下合上了。

    “什么东西这么神秘,不让我看。你都送别人礼物了,怎么就我没有。”

    霓月大难不死回来,给大伙带了礼物,给柳缇淘了把锋利趁手的锥子,方便她验尸时候掏尸体心肺用,给邓玄子寻摸了个牛皮纸本儿,掌柜的说掉在水里都不会泡烂,给孙有虞买了罐味道奇异的香膏,全大宋找不到这么骚的香味儿。

    霓月抵在桌前挡着身后抽屉,给卫聿川带回来的东西,此刻还不能给他。

    卫聿川将霓月环在身前,试图继续扣抽屉,霓月死死靠着就是不让他看,卫聿川怕夹着她手,最终放弃了。

    “行吧,那不看了,等你自己交给我。”

    “你来干吗?”

    听到卫聿川要喊她一同监视夏昭,霓月当即耷拉下脸,去打磨小徒弟们的备用木剑了,“不去。”

    “别跟机宜司那帮老登一般见识,算我求你,孙有虞和柳缇在外查宋净女,给我们做接应,邓玄子除了要查案,还被褚大人安排新任务,让他熟悉党项语,准备过一阵派去西夏潜伏,能潜入李宅的,就剩我了,我一个人肯定盯不过来,要说边境能文能武、心思缜密、行动机敏又高瞻远瞩的谍人搭档,还是得你来。”

    几番之下终于劝来了霓月,这会儿霓月从府里走了出来,一改之前在武馆一袭练武黑衣的装扮,发盘成三丫髻,浅粉色短薄襦袄,襦绿色长裙,腰间系着灰色穗带,俨然一灵巧麻利的丫鬟,看上去温婉动人,实际只有她自己知道粉色襦袄底下藏了几把刀。

    卫聿川一身暗绿低调长袍,腰间挂着笔墨和账本,家丁、仆人、门房、丫鬟、都归他管,李宅家宰是也。

    “姑娘晚上想吃什么,我叫伙房准备。”

    “嘁。”霓月跨上卫聿川胳膊,“你还是记清楚逃生暗道吧,万一夏昭这人早叛变了,想除掉机宜司的人,你可得记得往哪逃。”

    “这么关心我?”卫聿川歪着头打量霓月,霓月推开他的头,卫聿川忍不住观察霓月,不知怎的,总感觉她这次回来眼里偶尔流露出一丝忧虑。

    卫聿川忍不住又打量霓月一眼,一记刀眼撇过来:再看把你眼珠子抠出来炖汤!

    李宅焕然一新的大门缓缓推开,二处几人准备撤离,肖崧在马上眺望了一眼远处街口,“要来了,我们走了,邓玄子和孙有虞在菜市和早市做接应,你们尽快掌握夏昭手里的名单,排查他有无被辽同化迹象。注意着点,别节外生枝,曹主事还盯着我呢!”

    “知道了。”卫聿川谨慎点点头。

    远处街上传来了一阵马蹄声,路过百姓见状纷纷避开,侍卫守卫下,一低调奢华马车停在李宅正门外。

    马夫上前放好脚凳,马车帘掀开,一约莫三十八九岁官员紫缎长袍,袍绣金龙腾云,身躯凛凛,相貌堂堂,目光沉静如海,夏昭下了马车,擡眸望向李宅正门,深宅内,卫聿川身后跟着两队家丁丫鬟,殷勤行礼。

    “恭迎大人下榻李宅!”

    机宜司停尸间,两个侍卫撞门进来,擡着阿克丹的尸体搬到了停尸案上,尸体已经躯体通黑,旁边就是萧益元的尸体,之前柳缇已经做了祛湿处理,还可以暂存一段时日,本以为萧益元的亲眷会把他接走,但听人说机宜司是专门处理情报、派遣刺事谍人的衙门,萧家亲眷不敢来了,怕被细作盯上,中途打道回府,返回了江南。

    为国浴血的谍人末了落得个克死他乡下场,不免叫人心寒,柳缇心里哀叹,又给萧益元尸体涂了层蜡油,脖颈间那道横切致命伤已经成了黑色,柳缇再次观察左低右高的切痕,两道细微紧凑的切痕中间缺了一小圈肉,到底是什么凶器能造成这样的伤,柳缇随军勘验过那么多具尸体,实在是想不起有什么凶器能造成这种痕迹。

    侍卫运送完阿克丹尸体离开了,柳缇刚要过去再复核阿克丹的毒迹,口袋里的锥子滚了出来,霓月送她这个锥好用是好用,就是有点大了,总是从腰间布袋掉出来。

    柳缇蹲下去捡锥子时,停尸房的门突然又开了,有人走了进来,不等起身,另一个声音在门外响起。

    “徐慎。”

    柳缇趴在萧益元停尸台下面,露出一半眼睛,探头望向门口,暗哑的日光将门口人影拉的老长,徐慎原本要上前,被身后人唤住,谦卑转身。

    “夫子。”

    柳缇趁机小心抓回滚落在一旁的锥子,小心缩在停尸台后,听着吴祥之和徐慎的对话。

    “阿克丹入狱后接触过人员名单排查完了吗?”

    “已经交由一处审核了,目前有两个疑点,子夜当值的狱卒轮番当值,没有人给阿克丹递过水,今日搜查,在牢房角落发现一块碎了的小瓷片,经过分析,是机宜司配发的常见茶盅的碎片,哦,一处二处三处都有这样的茶盅,第二,依照三处对阿克丹的接触和侦查,以及阿克丹最后遗言,此人非常狂热,对自己要为完颜拓完成的大业深信不疑,但勘验牢房过后,除了三处试图将他救活时做出的挣扎,并未发现任何搏斗或者反抗的痕迹,下毒者可能和阿克丹为同伙,阿克丹是为了完成他所信奉的“大业”而死。”

    “嗯。还有吗?”

    “暂时没有其他新线索了。”

    吴祥之走到徐慎跟前,看着他眼睛,“若有,一定要上报。”

    “是。”徐慎躬身行礼,擡高拱起的双臂隔离开了吴祥之的视线。

    “之奇和之翘可还好?有些日子没见到姐妹两人了。”

    “诶?”徐慎略有诧异,不知道吴祥之突然提起此是何意,“给她们安排了不少课业,除了私塾先生那里的功课,还让她们跟着肖夫人耳濡目染些经世治国的韬略。改日带她俩去夫子和师母。”

    吴祥之点点头:“倒是挺忙。这么小年纪日程都快赶上你这个一处管勾了。”

    徐慎赧然一笑:“女子自当多读书。”

    “卫聿川他们刚查出阿克丹是杀害那些百姓的凶手,你去巡边府请求支援时,为何去了那么久?二处制定行动计划时,你去哪了?”

    缩在停尸台下方的柳缇瞬间竖起了耳朵。

    吴祥之目光灼灼,徐慎略有措手不及,眨了下眼睛,刚要回答,吴祥之接着道,“褚大人要派邓玄子潜伏西夏,潜伏计划还在制作中,初步计划三年,目前暂定的一对一联络上级,是你。尽快拾起党项语,温习下吧,以后要忙起来了。”

    吴祥之拍了拍徐慎的肩,拂袖离开。

    “夫……”徐慎眼中燃起几分焦虑和不耐,不禁攥紧了拳头,回头看了眼阿克丹的尸体,推门离去。

    停尸房重归平静,柳缇默数了几个数,悄声从停尸台后方爬起来,见房里空无一人,匆忙推开窗,外面阴暗的回廊中,徐慎阴沉着脸,快步往外走去。

    柳缇拍着胸口平复着心跳,悄悄推门,跟上了徐慎,柳缇平时行动就没声,跟踪倒是派上了用场,一直跟着徐慎到了一处文房,徐慎都没发现她,柳缇猫在窗户外,看着徐慎在文房里来回踱步,匆忙写着什么东西,写到一半思索一番,准备出门。

    柳缇立刻溜走,往机宜司外逃去。

    正门陆陆续续回来的都是二处的人,他们从黄崮山之外追缴回了一部分阿克丹本要运回辽的军需,柳缇混在人群里低着头离开,孙有虞刚跟二处的人擡完几箱东西回来,喊了几声柳缇她都没听见,心事重重就往外跑,跑啥呢,走这么快,说好了找个由头去巡边府找宋净女,怎么又不搭理人了。

    柳缇跟完了徐慎,孙有虞又跟上了柳缇,正值晌午,街上正是热闹时,只见她薄薄一身形在人头攒动各式铺子间来回穿梭,不一会就买了不少东西,孙有虞不走快点还真跟不上她,柳缇住进自己家后,孙有虞好几次半夜喝完酒回去吓得酒醒了,不是因为大宅子里有什么骇人的妖物,而是——规整敞亮的简直不像自己家,像走错门,回错家了。

    原先推开宅院大门正对着荷花池,孙有虞填了不少肥料,打算让它们旺盛起来,结果不知道哪里出了茬子,满池子荷花突然跟向日葵似的,颈子窜的老高,仰着个脑袋只朝大门口方向长,但中心黄色莲房又耷拉着,打眼一看像一排荷花朝大门口呕吐。

    孙有虞经常微醺半夜回来,一推门就是一排朝自己呕吐的荷花。

    敢嘲讽我?!

    改日有空就拔了你!

    柳缇来后,也不知什么时候就把荷花纠正过来了,满池子荷花乖乖蹲在了池里,仰着头朝孙有虞笑。

    以前除了正厅里那个禁止人入内的隔间,宅院其他房东西都乱堆,夜郎的珠玉和地毯会跑到伙房,辽的皮袍、羊首随手扔在书房,有次孙有虞要找一件出使高丽时买的貂袄,半天没找到,发现自己忘了什么时候把它铺在茅厕门口当擦脚毯了,心痛地抱着臭烘烘的貂袄坐在地上大哭。

    柳缇似乎有什么戏法似的,让一切神不知鬼不觉都回到了原位,变着花样给自己做吃食,这个自己,是柳缇自己,孙有虞偶尔碰上她做了鸭血粉丝汤、桂花藕、云斗煮干丝……总厚脸皮端着个碗来蹭几口饭,这江南的美食霸州吃不到呀!馋的孙有虞有时候在外应酬生意也惦记着早点回宅子看看柳缇又做什么好吃的没,久而久之都不想去应酬了。

    但做吃食本来就麻烦,柳缇也不是天天做,碰上孙有虞这个脸大的要蹭饭,几勺下去饭没了,两口下去锅见底了,孙有虞,柳缇不想分给他,有次两人抓着一只盐水鸭抢起来了,抢了半天谁也不撒手。

    “我买行了吧!多少钱!这鸭子我买了!”孙有虞“啪”往桌上拍一掌银两。

    柳缇抱着鸭子这才想起自己是借助在他家的房客,哪有房客做了饭还向房东要钱的理,况且孙有虞每月还付自己整理宅院的钱,这,这怎么做啥都是薅房东羊毛呢?

    柳缇松开了盐水鸭:“都是你的,你吃吧!”

    街上采买一番,柳缇一直眉头紧锁,似乎心里在盘算着什么,孙有虞不声不响跟着她,东拐西拐,最后居然回了自己宅院。

    孙有虞悄声推开宅院大门,柳缇径直穿过了荷花池,抱着东西往正厅走去。

    推开门,柳缇把所有东西放在桌上,开始研磨笔墨给孙有虞留手信,写着写着还是好奇正厅东侧那个小隔间,柳缇探着头,好奇往里看,桌上的藕咕噜咕噜滚下去了,柳缇赶忙去捡藕,结果一擡头,孙有虞跟进来了。

    柳缇慌忙把写好的手信塞给孙有虞,“桌上东西是给你的。”

    “你上哪去?!”

    “我……我要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