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橘颂篇(其九)枣花酥
裴缜应过卯出来,沿街面左右张望,不见林畔儿。
疑惑中,南街尽头一条青帕子跳出来,鲜亮地晃进他的眼。裴缜会心一笑,走上前去,见林畔儿贴墙站着,小脸教风吹得白里泛红。
“怎么猫这来了?”理了理她的衣领,防止冷风灌进去。
“守门的小哥不准我在门口等着,说有碍观瞻。”
“你说等我不就好了。”顺势牵起她的手,“走吧。”
“二爷带我出来做什么?”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裴缜带着林畔儿出义宁坊,过长街,入醴泉坊。不多时,来到一座民居前。林畔儿兀自疑惑着,裴缜已经掏出钥匙,开了门锁。两扇松木雕花的门被推开,一座干净整洁的小院映入林畔儿眼帘。
“这是……”林畔儿动作迟疑。
“进去看看吧。”裴缜娴熟地跨进院子,引林畔儿四处参观。
院子半亩见方,西墙根下野生着几簇菊花,半枯半开,昨夜一场风雪,几乎覆盖,偶见或紫或黄的丝蕊。
屋子分东西两间,万字格纹的花窗,使麻纸糊得严丝合缝,室内绣帐、屏风、百宝柜、梳妆台……日常所需器物一应俱全。
“以后咱们住这。”裴缜从后面环住林畔儿,嘴巴贴着她的耳朵道,“你喜欢吗?”
“就我们两个人住吗?”
“嗯,就我们两个人住。”裴缜扳过林畔儿的身子,抵着她的额头,“你喜不喜欢?”
林畔儿攀着裴缜的肩膀,踮起脚尖,在他耳边轻轻道:“我好喜欢。”
裴缜唇边的笑意快盛不住了,恨不得今日便与林畔儿在此间长相厮守。
“貍奴也要来。”
“当然带貍奴一起来了,它得给咱们捉老鼠。”
“再养一只狗。”
“好,再养一只狗。”
林畔儿跑到院子里,转了一圈说:“还要种一棵树。”
“你想种什么树?”
“桑树!”
“桑音同丧,且招蝇,不好。”
“桃树!”
“桃花虽美,桃叶却无观赏性,也不好。”
“石榴树!”
“石榴好哇,寓意百子千孙。”
“二爷取笑我,我不要石榴树了!”
“哪有取笑你,我是真想和你有个孩子。我们一起抚育他,教他读书识字,看他长大成人,或娶妻生子或嫁做人妇,那时候我也老了,不用为了案子四处奔波,和你在宅院里养养花种种草,守着猫儿狗儿安度晚年。这是我现在最想要的幸福。”
林畔儿不擅长讲情话,半晌憋出一句:“那就种石榴树吧……”
出醴泉坊,裴缜原打算去趟西市,昨日和沈浊约好的,不料沈浊今日缺席,看了看身边的林畔儿,问道:“想和我去西市逛逛吗?”
“二爷不是有案子在身,这么清闲,去逛西市?”
裴缜哭笑不得:“去西市表面上是闲逛,实为查案。”
“我跟着会不会影响二爷查案?”
“少啰嗦,不跟着就回府!”
“二爷好凶!”
“就凶你!”见四下无人,飞快在林畔儿脸蛋上亲一口。
林畔儿冻得青白的脸蛋浮起红云,抱住裴缜的胳膊,像只动情的小鹿。
“真好。”
“什么真好?”
“你终于不再是木头人了,真好。”
“我什么时候是木头人了?”
“你从前就是很木头。”
裴缜屈指弹了林畔儿一个脑瓜蹦,在她的叫疼声中,抚掌大笑。
西市以西,称不上宽敞的一块空地上聚集了好几班杂耍艺人,有表演曼延之戏的、有履火吞刀的、也有角氐奇戏……裴缜穿梭在人群中,手紧紧攥着林畔儿的手。转一圈,未曾看到耍猴的,便至附近的朝食铺子打探。
“您问耍猴的?”黄面短髭的老板定神想了须臾,“前阵子确有个耍猴的,听口音蜀中来的,一连在这里耍了两月的猴,这两天却没见着。”
“作耍的猴子敢是猕猴?”
“短尾黄毛,料想是猕猴。”
猕猴,蜀中。两个关键信息都对上了。杂耍艺人多以走穴为生,居无定所,只怕他眼下已经出城前往别地了。抱着试试看的心态,裴缜问道:“敢问这些杂耍艺人通常下榻何处?”
“怀德坊十字大街西北辨才寺旁有间来福客栈,他们大多住在那里。”
裴缜谢过老板,叫上林畔儿。林畔儿脚下不挪步,手指着堆成小山的猫爪形状的点心说:“二爷我要吃这个。”
“这是什么?”
“这是枣花酥。”老板笑眯眯道,“中间的馅料是枣泥,小姐娘子们都爱吃。”
“要几块?”裴缜回头问林畔儿。
林畔儿掰着指头数:“五块。”
“先来两块现吃的。再来十八块,平分成三份包好。”
老板拣来两块放到油纸上递给裴缜。剩下的先用油纸包一层,再以桃色花笺覆其上,使麻绳缠得方方正正。
裴缜接过来,将两块那份递给林畔儿再递给她一份打包好的,“这个给你现吃,这份包好的拿回去吃。剩下两份给五妹妹六妹妹送去。”
“我送吗?”
“当然是你送了。”裴缜边走边说,“送去了别傻傻的立马回来,和她们聊聊天,她们都是我的亲妹妹,你多亲近亲近。”
“可是二爷都不和她们亲近。”
“你顶嘴的本事见长啊。”
林畔儿撇嘴。
裴缜拣她手里的枣花酥喂她,林畔儿怏怏咬了一口,苦瓜脸顷刻变甜瓜。
“看来是好吃的。”
“二爷也吃。”
裴缜把枣花酥整个塞她嘴里,腾出手揉她脑袋瓜:“我晚上回去吃,别吃光了,小傻猫。”
林畔儿忽指前方:“那个不是沈浊吗?”
裴缜展目望去,还真是沈浊。坐在路边吃汤饼呢,约莫是饿狠了,从他们走过去十来步的功夫,一碗汤饼下去半碗。
裴缜拍他肩膀:“不去寺里应卯,倒跑来吃汤饼。”
“左右迟到了,干脆吃饱了饭再去。咦,畔儿也在啊,手里拿的什么?”
“枣花酥,给你一块。”
沈浊扔进嘴里,也没见他嚼,一枚枣花酥就下了肚。
“话说你不是要找耍猴的么,找着了吗?”
“得到一条线索。”裴缜道,“既然遇着你了,稍后你和我去。畔儿,你回府。”
“别呀,我喜欢和畔儿在一起。”
裴缜没搭理他,把枣花酥递给林畔儿,殷勤嘱托数语,招来一辆马车,将她送上车。
马车辚辚行驶,穿过五座大坊后终于抵达平康坊。林畔儿在西角门下车,不想西角门今天是锁着的,林畔儿敲了半天没人应,绕路去正门,打算从正门西侧的偏门进去。
未等走到近前,正门忽然自里而外打开,裴绪陪着常山王从里面走出来。常山王今日穿了一条紫色缠枝暗纹的圆领袍,腰系玉带,头戴紫金冠,华贵异常。冠下的五官刀削斧刻,浓眉斜飞入鬓,眉宇间睥睨天下的傲气,非多年身居高位无法养成。
常山王所带仆从甚多,见主人出来,前呼后拥上前服侍。
更有跋扈仆人嫌弃林畔儿碍事,上前驱赶:“去去去,哪来的野婆娘敢挡我们王爷的路。”
“狗屁王爷。”林畔儿低语。
“你说什么?”仆人怀疑自己听错了,抓住林畔儿衣襟,“再说一遍给爷听听!”
林畔儿目光落在男人塞满泥垢的指甲上,眉头微皱,巴掌想也不想地呼上去。也没见她多使力,男人居然原地打了三个转,口内喷出血雾,吐出三颗黄牙来。
惨叫声引来众人回眸,甚至连阶上的常山王也惊动了。常山王一眼捕捉到人群中那抹青色,记忆里的姿容浮到眼前,几乎是本能地喊出:“拦下那个穿青衣的女人!”
仆从不明状况,四下搜寻,忽见一抹青色飘进暗巷,蜂拥而上。
一片叫叫嚷嚷之声,在进入巷子后全部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