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书库

科举考场有杀人犯 正文 第五章 古典枪替主义流派

    第五章古典枪替主义流派

    确定了凶犯是时空科研中心内部人员的嫌疑身份后,警方即刻针对这一方向进行相关排查。

    “但是很遗憾,不仅是西安分部,中国境内所有时空科研中心成员,在这八起案件的案发时间,都有不在场证明。”江两鬓道,“所以,我们只好按照第八具尸体上的信息,乘坐‘仙槎一号’穿航过来。”

    到达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混进礼部。

    唐时科举不如宋,没有锁院誊录一应制度,十分松散。但正式开考后,也是不可随意进出、随意走动的。因此,特案组推测,凶犯要想在科举考场内自由活动,最大可能,就是假充为礼部的巡场胥吏。

    巡场胥吏约摸五六十来人,专管考场的巡逻、搜检、把关、监视,为防止私相包庇,并没有固定的巡检区域,因此全场都可来去,行动活络,不受拘管。

    “最有可能假充为礼部胥吏,那我们也依样画葫芦,混进礼部去查他。”江两鬓。

    李蓬蒿煞眉道:“可你这胥吏身份怎么来的?买的么?”

    江两鬓点头:“是。”

    闻言,李蓬蒿一下子沉默下来。显然,他想到了前面与江两鬓的博弈。江两鬓拿告发舞弊欺他,为了破局,他赌对方的胥吏身份是假的,以此回击。现今来看,他算是赌输了:江两鬓卧底做桩已久,绝非临时假人衣冠,因此他李蓬蒿从一开始就无法回圜,前面只是耍了个小聪明,幸没被点破,终了还是得帮这个忙。

    “进了礼部后,还是没有新的发现。”江两鬓没有发觉身边人的暗起波澜,犹自继续说道,“礼部为了这次进士科考,选了五十六个巡场胥吏,被选在名单上的人,没有一个不入职五年以上——我自己是动了些手脚——这些胥吏相互之间都熟识,不可能混进一个千年之后的陌生人。”

    “如此说来,也不可能是金吾卫。”李蓬蒿接过话道,“毕竟金吾卫的编制纪律要更严格,且考试期间,他们都是在场外的,一般进不到场中。”

    江两鬓点点头,说:“也不可能是考官。”

    进士科考官共有七人:礼部侍郎担任知贡举,负责出题和阅卷,其他六位分担监考的责任,分别是考功员外郎、膳部郎中、吏部郎中、祠部郎中、库部郎中、兵部郎中。这七人同朝为官,天天相互照面,更没有假冒的可能。

    最后就只剩下考生了。

    “此前我们一直押注,凶犯就潜藏在巡场胥吏里面,等到正式考试前两天,礼部的名单出来,才发现不是,但这时候已经来不及了。”江两鬓道,“所有不可能都排除,凶犯只能混进考生当中。但是进士科考,一共有五百一十七人,要想在三个科目的限定时间内找到嫌疑目标,断然离不开当时人的帮助。”

    “于是你们找上了我。”李蓬蒿道,“时间来不及,只能用塞纸条的方式。”

    找上李蓬蒿,也不是随便择取的。在断定凶犯混入考生之后,特案组立即搜检古籍,查找这一年举子中可资相助的人。清人徐松《登科记考》记载了这一年进士及第的十来人,除了李蓬蒿外,还有冯宿、孟郊、张仲方、李方古、崔邠、萧练、湛贲、崔护、郑蕡、高弁等。

    要在这里面挑人,须得符合三个标准:第一、不得在史上留名太远,否则找他帮忙,有影响历史叙事的风险——从这个标准来看,孟郊、冯宿就入不了列;第二、不得太僵板,也不得太浮薄,这主要看年纪:年纪偏大,像崔邠,应举时已有四十二岁,这个年纪要他听信时空航行,着实有些为难;年纪偏小,像崔护,才二十四,也很难说可以堪此重任;第三,看性情,看品行,这得依托于一定的史料,有些记载太少,像高弁、湛贲、萧练、李方古,实在看不出会是什么为人;而像张仲方,确乎是个高洁人士,但他在后来的牛李之争中隶属牛党,秉信诗赋科考,可见是有相当执念——要这样的人在科举的时候帮忙抓杀人犯,着实难以想象。

    挑来拣去,也便只有一个李蓬蒿。

    留史不多也不远,即便是最负盛名的《日五色赋》,也鲜为人知;年纪不老也不少,刚刚好三十,不至于太僵,也不至于太滑;说品行,有刘禹锡韩愈柳宗元为友,不至于差;说性情,首先是个懒人,当上翰林学士后,理当在日影过五砖时入署,他倒好,过了八砖才来,所以得名“八砖学士”;其次是个游戏人,《旧唐书》说他“艺学优深,然性放荡,不修仪检,滑稽好戏”——懒而游戏,大抵是豁达的,让他在科举时帮忙缉凶,有相当的机会。

    李蓬蒿自然不知道这些前事。他继而推断道:“只是,这杀人犯,混成考生是何目的?行动受限,一举一动都在胥吏的监视下,根本没有行凶的时机——而且,他要怎么混进来?我们所有参加礼部省试的考生,都得提交自己的文解、家状作为身份证明。”

    江两鬓道:“有一个办法——枪替。”

    听闻,李蓬蒿眉毛一扬:“枪替?!”

    枪替即是代考:或者是将考题带出场外,由外人写好,存入食盒家什等重新送回场中;或者是让枪手坐在自己邻座,口授、传义,帮忙舞弊;或者,就是改变自己的个人状书,欺骗尚书省,直接让枪手代替自己考试——这也便是江两鬓所猜度的,凶犯蒙混入场的方式。

    “确实有可能是枪替进来。”李蓬蒿首肯道,“但这样一来,我们要找到他,难度就大大提高了。”

    作为一名科考举子,李蓬蒿深知识别枪替的难度。唐时枪替十分猖獗,屡禁不止,比李的时代稍后一些、花间派那位鼎鼎有名的温庭筠,就是这枪替的一把好手。这人多年科考不第,索性替人枪替;上了考场,寻常考生都不一定能做完自己的题目,他不仅早早完成,还能代人著文,一场科考下来,他能写就十余篇答卷,用口授或传义的方式帮别人通关。

    他自己年年考不中,因此年年都能再来,这是正当权利,别人禁不了他;年年来重考,也就年年能替人枪替,即便是后来考官、巡场胥吏都认识了他,严加防范,最后还是有漏,抓他不得。可见到了晚唐,科场纪律松散成了什么样子。

    只是温庭筠还只是第二种方式:邻座传义或口授。他虽是枪手,但没有直接假代别人的身份去考,用的还是自己的身份状书。如果凶犯以第三种方式进场代考,那识别难度就更上一层楼了。

    “这枪手敢入场代考,定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原主文解、家状上的体貌特征、祖籍履历,都要倒背如流;有的原主找来的枪手与自己体貌不符,甚至还会修改伪造自己的文解,以便与枪手本人完全洽合。”李蓬蒿。

    如此一来,枪手进场时神色自若,落座后从容不迫,就算是经胥吏追问,也难以看出破绽。

    “要将他们认出来,除非是与原主同一个州县贡举出身、向来便熟识、并且结款通保的人。但既然敢枪替,必定已经相互勾结打点好了,里面的利益关节盘根交错,要想破局,实在无从做起。”

    在一个中唐举子看来,确乎是无从做起的。然而江两鬓却说:“我有办法。”

    李蓬蒿一惊,正待要问,却见眼前一暗,是江两鬓蓦地站了起来,脸色肃然的神态,快步两下到了门窗边上,展眼向外望去。

    这时已经快到日入。外望屋子对面的墙,早无枯枝残影,就冷色的一面,看了有窒息之感。半刻之前,他们就已听见院内有胥吏吆喝,应该是放饭时间到,须得进场夜试了。叠叠沓沓、哄哄哗哗的入场闹声响了一阵,很快归于寂,遥遥听都堂那头有镇纸拍响,大概是进场完毕,夜试已开始。

    如果再不回去,过两刻时间,李蓬蒿桌上文解、家状等个人状书就会被巡场胥吏收走,他今天的这场“杂文”考试也就算结束——可他单作了诗,还有一篇赋没有写,这样残局收尾,势必要落榜——时间不多,情况危急。

    “你先回去考试。”江两鬓道,“把那篇‘日五色赋’给写了。后面我会相机行事,想办法把假扮为枪手的嫌疑人逼出来。需要你配合的时候,会给你传递信息。”

    李蓬蒿摇头回绝道:“还是说清楚,否则心里不踏实——抓紧时间,来得及。”

    江两鬓听了这话,顿时脸色一沉。

    “你是有什么条件要跟我交换么?”

    这一问,实在是纯发于心的困惑。特案组做了许多设计,就为胁迫李蓬蒿妥协配合。前面两个人争舌,其实只是李单方面的“垂死挣扎”,江的胥吏身份本来就真,如果真按告发舞弊那一套走,李蓬蒿是无法转圜、只能乖乖帮忙的。

    但这几句话交谈下来,江两鬓发觉对方不是这样简单的一个人。就是真有外力压着,如果内心不想干,依后者出人意料的性情,也定会想办法破局;他没破,说明是真心想帮忙,可这真心从哪里来?为了不让科场内五百多人惨遭毒手么?——听着倒是慈悲又合理,可是安在当下穿越时空的情境里,总觉得别扭。

    没有交易,很难有合作。江两鬓深谙这个理,所以他必须要问。

    许是声音偏小,同声传译器识别模糊了些,李蓬蒿皱了皱眉,终于听明白之后,脸上顿显错愕:“条件?这是何意?”

    “你很聪明,不是原先我们设想的那样简单。现在,我搞不清楚你的动机——你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要帮我们?”

    “这,我为人热心想帮忙,不可以么?”李蓬蒿道。

    “你的热心,很可疑。”江两鬓双目微阖,里面透出锐光,似要把人射穿。

    李蓬蒿:“先说案件吧。”

    江两鬓:“说条件。”

    声喉低沉得可怕,与先前判若两人。

    态度大变,在于如果李蓬蒿有条件,他就有了重新评估的必要——该不该继续用眼前这个人:条件提出来,能不能满足,如不能,他们没了合作的基底,也就没再谈的必要;如能,也有得要防:李蓬蒿压了这么久,诱引自己讲了这么一大串事情首尾,也没有暴露自己的真实目的,足见城府之深;再者,这个条件如果被他人利用,李蓬蒿被同样价码挖走,变换阵营,那等于生生造了个绊脚石;或者条件中途意外实现,李蓬蒿弃手不干,那也是功亏一篑。

    辗转之间,富于多年的经验,江两鬓脑中已经划过十来个念头。

    李蓬蒿见他这副情态,知道自己不编个由头,肯定是进行不下去了,于是只好摆手,安抚江两鬓道:“好,你先冷静,待我想想。”

    语毕,手扶下颌,作沉思状,过了八九弹指,突然间得了主意,猛一拍掌,说:“有了。”

    江两鬓:“说。”

    李蓬蒿:“你们那艘‘仙槎’,还能用吧?”

    江两鬓瞳眸一缩,示意对方继续说下去。

    “如果可以,还真有个忙,希望你们能帮我。”说着,李蓬蒿手垂下去,拢在袖里,肩也耸起,出来拘谨之态,脸跟着不自然地斜侧过去,“我想回去,见个人。”

    “回去?时空航行?”江两鬓。

    “对。”

    “那不可能。”江两鬓一口回绝,“这违反了我们的工作规定,做不到。”

    “那我不回,你们回,帮我带个话就行。”

    江两鬓还想反驳,但转念一想,这顶多是增添了工作量,并无规定方面的不妥,而且眼下他们很需要李蓬蒿的协助,于是终究改口道:“什么人,带什么话。”

    “吏部尚书窦尧的女儿,窦娇连。”

    闻言,江两鬓眉毛一挑,问:“这个人,和你是什么关系?”

    “青梅竹马而已,无他。”李蓬蒿笑笑,坦然说道。

    “她快成亲了,有些话现在说不得,想回到几年前,去跟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