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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举考场有杀人犯 正文 第二十七章 丙子科场案开幕式

    第二十七章丙子科场案开幕式

    戌时已经过半。科场夜试卷子没答完的,允许给烛三盏,烛火烧尽,就是最后的交卷期限。此时场上已经空了大半,交过考卷的举子一个个聚到前廊处,就等最后夜试结束门禁大开冲出贡院。

    等待,便多有切查的议声,多在说今日的考题,《日五色赋》明显是要颂圣的文章,所以一个个比较起来,都在夸张自己的一片赤心。

    异动是悄无声息地发生的。先是一名金吾卫,腋下夹着令牌请了数声让路,从举子群中挤过。这时还当是开门放人的传令。三弹指过后,把守门关的卫士转身,将原本已经移了四分有三的闩木复回原位。又过三弹指,前廊上一十七个杏花灯全部熄灭,只留两个银花火树,颤颤照着五百多张煞白的脸。

    这时才开始有人意识到不对。人群当中,一个枯瘦而黑而泪沟深重的老者首先发出疑问,后面一个五官浓墨重彩的英气青年作了附和。但是不见理会。前后六个弹指的时间,考生犹在面面厮觑,周围已是踢踢踏踏乱足声起,东南西北各自出来四列卫队,不仅抄了五百举子,连同先前把门的十来个卫士,也一并不问青红皂白抄在里面。

    然后就是拔刀,呛啷啷一阵刀光,耀得整个前廊仿佛正在白电雨夜。

    “最新指示,所有考生不得离开贡院,立即复还考场,等待下一步行令。”

    一个长削脸、短脖子的队正这样说道。

    还是最先那个老者和青年。老者问:“考完试不让人走,是何缘故?不管是窦主司还是金世平都尉,都须给个解释。”

    青年问:“你们是金吾卫的么?怎么你口音那么奇怪,完全不像唐人。”

    据事后考生回忆,这两人是整个丙子科场沦陷案最早的受害者。老人在说完话后就人头落地了——咧的一响,黑乎乎的一颗从他脖颈上滚下,切口呲呲的喷出血柱。青年则是穿喉而死。一整口横刀从他的喉结处插进去,穿出一尺来长。前段是白的,后段是紫的,红艳的烛火里微微起了热汽。

    老者是绛州太平人。年过六十,有妻儿,泾原兵变长安罹难时离散了。一个癫痫老母,于去年仲春跳入宣平坊一口深井溺毙。这是他第七年应考进士。

    那青年则有考生知道姓韦,京兆人士。后面他生前友人给他做墓志,墓志文流出,其中几句写道:“

    须眉如画,声如洪钟,敬士钦贤,咸蹈礼经,居富不骄,在言无玷,可谓惠迪君子,斯焉取斯。”

    只一霎眼间,科举考场便平现两具血尸。五百士人鸦雀无声。刀光与烛影相映,前廊一时之间已经雷电交加,轰鸣之声震耳欲聋,恐怖地回响在每一名士子心中。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一名同被包抄的把门的卫士。他双腿哆嗦,惊恐瞪直了眼看向自己的同僚:“你干干干干什么——谁,谁让,谁让你杀人——金果毅呢?金果毅在哪里?他不可能下这种命令——”

    话未道毕,又是呲嚓一下,一道血线从他的颅顶一直延伸到他的胯下。

    他被生生劈成了两半。

    “最新指示,所有考生不得离开贡院,立即复还考场,等待下一步行令。”

    “违逆令者,格杀勿论。”

    外面的街上传来梆子的敲打声响。是更夫在报时,一慢一快,连打三下,最末两下合击,正是戌时六刻时候。

    丙子科场沦陷案,就这样拉开了它的序幕。

    礼部贡院东南的都堂后院,一座久未修葺的石板桥下,窦尧和裴陡行发现了负责科场治安的金世平金果毅都尉的尸体。

    就裹在一张旧竹席子里。被桥底的乱草苔石掩着,又兼光线昏弱,倏然恍一眼,很容易就忽视过去。窦裴两人是从桥上蹑脚经过,发现了金世平掉落的青白李花玉佩,拾起来后往桥下索看,这才发现河石间散开的一绺黑发。席子里漏出,就飘在黑漉漉的假流水面上。

    见到尸体,裴陡行立时就要翻身下去。窦尧猛一张臂,止住了他。

    “现在是秘密行动,下流捞尸动作太大,少顷若是有人经过,我们就退避不及了。”

    裴陡行忍痛道:“那就由着金果毅泡在那里么?”

    窦尧厉声道:“灾殃当头,先顾大局。”说着,从袖子里拿出丝帕,缓缓将玉佩包裹进去,一面动作,一面慨叹:“今晨来贡院,还听他说就要抱大胖小子了,唉,痛兮,哀兮。”

    话毕,两人浅浅鞠了两躬,后继续往前走。

    走着走着,裴陡行猛然间想起什么,见四际无人,便紧赶几步到窦尧身边,贴耳轻声说道:“泰山,我忽然想到,这也算不幸中的万幸——科场被吐蕃人挟持,今年科考定是作废,圣上也只会追究长安城防和科场安保的责任,与咱们毫无干系——副考官受财泄题那起事,也便牵连不到你身上了,是个良机!”

    窦尧闻言一怔,细思之下,发觉果真如此。稍前知道科场沦陷只顾着着急,还没想到这一层,当下一忖量,才发觉其中的祸福相依。

    但心绪顺着别人的意思动摇,他便顿感不安,连忙转身斥道:“我窦尧虽图仕进,但没到颠倒本末的地步。现今是什么时候?吐蕃人乔装禁卫,混进科举考场,就要挟持五百多条人命向今上进逼!如此时辰,你与我谈这官场的些微得失,倒觉得应景是不是?”

    经此一斥,裴陡行登时又吓丢了魂,急支吾声语连连认错。

    然而旋即之间,窦尧又换了一副颜色,目光一细,似又有了新的盘算,手指作曲几下摩挲,像已自掐起了佛珠。

    “你觉得,那个蒋兴朝蒋御史,怎么样?”言下之意,指的是熊浣纱。

    裴陡行抖擞间擡头:“这男的——他,我觉着,挺博闻强识的一人,连吐蕃人的密器他都知道。”因熊浣纱用了变声器,旁人听来就是个四十上下的中年男子。

    “城府呢?”

    “啊?”

    “我问你,觉得他城府如何。”

    裴陡行低下头,微一揣度,即刻又答道:“能在这么短时间内安排那样一出应对计划,理当城府不弱。”

    窦尧笑了笑,道:“那只能说明他有才干,不能说明他的城府。看城府,须看他如何用人,又如何防人。”

    这话抵到了裴陡行的短处。他闷声作了一番思想扎挣,终了还是老实答道:“泰山,我不明白。”

    见他如此,窦尧也在意料之外,于是一面继续往前走,一面细雨潺潺地说道:“你不明白,因为你也跟他一样。想做什么事,耍什么心计,都明明白白写在脸上,放在话里。害李蓬蒿就是。当所有人看穿你计谋所目,你预备得如何高明,都只是低等下策。”

    一语之间,听得裴陡行面惭心跳起来。

    他是这样一人。想告李蓬蒿舞弊,当场就站起来指控,后面拦截御史,劝求窦尧,都是同一个目的,明明白白摆在那里。他心思盘绕,但心性没有修好,一点点戾气就能叫人洞破,真上了官场,不供人驱使磨砺数年,难以成就自己的气候。

    窦尧:“这个蒋兴朝,固然是个忠义有才谋的,但他雄心太炽,人隔三里都能味见。他要救人,一阵铺排确实巧妙,可算上乘,但他没有顾虑到后果——他一个正八品官员,指挥我,让我做事,可以,那么如果人救下来了,事情办成,谁的功劳?今上要赏赐,谁去领受?这是科举考场,他一个来视察的监察御史,翻腾了这么一大手,算不算僭越?”

    裴陡行霎时有些茫然:“泰山,你的意思是,他可以凭自己的才智指挥,但是明面上,应当让你来做这个操手,最终论功行赏,也当是你的——”

    “唉唉唉,我可没这么说!”窦尧假意打断道,“我窦尧虽图仕进,但没到颠倒本末的地步。我只是说咱们的蒋御史做事欠周到,可没有旁的教人做事的意思,你不要无端端给我扣上这样一顶帽子!”

    又回来了,又是那个样子。不上也不下,不奸也不忠,有时痴呆愚钝,有时还发疯。

    恍然间,裴陡行想起在中堂外首的西南偏屋,自己口称长幼尊卑,要眼前人先走,后者义正辞严所说的话:

    “

    什么长幼什么尊卑,生死关头民族大义跟前,就是我们留,你们走!”

    现在,还是同一个人。抄手而立,稳健迈步,神情怡然而目光深邃,手指一摩挲,拈细了眼睛问他:“我问你,你觉得蒋御史城府如何?”

    同一个人。

    “走罢,任务哇任务,蒋御史布置给我们的任务。哎哟哟,老夫我活到这把岁数,还真没人给人灌过毒——而且还是在这种天经地义的情境下,真当是人生奇遇了!”

    说着,窦尧步上突然加快,逐渐与裴陡行拉开距离。

    裴陡行落在后头,手抚下颌思解些什么。须臾过后,他眼中顿时岩石开缝,乍然现出精光,有如鸿蒙开化的一刹那。

    但是转瞬即逝。转瞬便被他很好地掩盖下去。

    前方窦尧的背影在夜色里若隐若现。裴陡行将脚步加紧了,跟从上去。

    贡院东南、西南两处已经叙过,照理该到韩提子、张龟寿去的西北,但这两人进展很顺,过去时恰好看到两个金吾卫在喝酒,于是趁黑摸过去,暗自在酒里下了毒,竟就这样误打误撞得手了。因此按下不表。

    且看晏梓人李抚琴这边。东北方位多有些书库仓房,布局参差,很好掩身,他们二人就躲在一个藏书室内,为该用什么法子药人争个不休。

    一个说:“怎么就不能扮鬼?你看我,半条腿都断了,外边回廊尽头那个月洞门,我往那后头一站,只露出半边身子,风吹过来,扯过我的下摆,欸!别人就会看到我上半身是有的,而下半身却是没的!多吓人!”

    另一个当即驳话:“吓人,你把人吓跑了我们还怎么下毒?!听我的,我把头发放下来,襟口打开一些,嘴唇再抹点红,跑出去大喊说有人强奸,这时候他们肯定会过来,你就躲在那个门后面,等人一进,你就拿那个棒子敲晕他们——”

    不等李抚琴说完,晏梓人已经连连摆手否决:“不行不行,你这招太烂没新意,而且科举考场里面有女人,说出去谁信?”

    李抚琴不甘示弱道:“那科场里面有鬼,说出去就有人信咯?况且我本身就是女人,头发披散,眼神我再放妩媚一些,就这样出现在他们面前,一个大活人,怎么可能不相信?”

    晏梓人冷哼一声,嘴上不饶情道:“你以为女人就是披头散发加一个娇滴滴的眼神呐?女人,要有硬性条件的。”说着,眼睛直往对方胸脯上示意。

    见他如此眼示,李抚琴当即也反映过来,下意识将襟口一掩,回骂道:“登徒子!再看我剐了你!”

    威吓之下,晏梓人仍不改色,微一冷笑,嘴上继续调侃道:“哎哟,人家有起有伏的才忧心被登徒子占了便宜,你这一马平川,且放宽了心挺直腰背罢。”

    玩笑过了分寸,李抚琴顿感冒犯,脸色瞬间往下一拉,刷地回身就要走人。晏梓人立知失德,赶忙要去道歉,口上仓促间发声:“对不住,我不是有意——”

    没讲完,已听李抚琴哐啷一下开了藏书室大门,正要一脚迈出,忽地合身一颤,竟僵在原地。

    晏梓人顿觉不妙,急抢身过去,果然看到门关外站着一胖一瘦两名金吾卫,正平举弓弩,双双对准李抚琴的额头。

    “居然还有一个。”瘦者弓头一转,将晏梓人也盯住了。

    都戴有视野共享器,都是DARPA的探员。手眼合一,将晏梓人李抚琴死死咬住,同时脚上微移,一点点进入藏书室。

    两个往前进,另外两个就得往后退。四人于是慢着步子,全部进到屋中。

    “冲我来。”晏梓人瞥了一眼已经吓得浑身剧颤的李抚琴,凛下声色说道,“她是位小娘子,不要为难她。”

    这话出来,反叫对面更生兴奋。

    “哟,小娘子。”胖的在李抚琴身上重重啄了一眼,“那更得好好讨教讨教——一个小娘子,怎么进到这男人群的科举考场来的。”

    闻言,李抚琴脸上不见怒色,反而将话锋调转,直指为她维护的晏梓人:“趁早闭了你那嘴——登徒子一个,被弓箭指着,倒起了戏瘾要假充君子了。”

    突兀的一骂,顿叫晏梓人诧异起来。还自惊疑,以为对方失了神敌友不分,猝一回头,看见李抚琴暗投过来的一个眼神,这才领会,下一顷便变换口径道:

    “得成一个登徒子,好歹是要赖些本身的姿色的。自知有,所以才能成。有些人却无这份自知,本领不大,还不懂量力异想天开,这进士科是万万人都投之不中的修罗地,你一介女流挤进来,当这里是个什么所在?梳妆画眉的小闺阁么?”

    李抚琴立即接话:“子既非女子又非进士,安知女子不得以为进士?《礼记》《左传》《毛诗》《周礼》我哪本有落下?你想象浮薄贫瘠,就当读书明理有所自知,休要张口闭口给我们立这样一些障壁,女子能考试能为官,殷商妇好、北齐陆令萱,还有则天朝的上官婉儿,哪个不是佐证!”

    晏梓人于是径直出招:“既如此,你且说说看,李端有诗,‘弈棋知胜偶,射策请焚舟’,这里面‘焚舟’用的是哪里的典?”

    李抚琴:“‘秦伯伐晋,济河焚舟’,语出《左传·文公三年》,李端用在这里,是想说他定要射策成功的决心!”

    “天宝十五载,皇甫冉应《东郊迎春》考题诗,‘晓见苍龙驾,东郊春已迎。’其中这‘苍老驾’,又是何部经、何出典?”

    “‘天子居青阳左个,乘鸾路,驾仓龙’,首句‘孟春之月’,语出《礼记·月令》,其时正逢安史大乱,皇甫冉是借描摹春色,以示大唐平定叛乱之决心与前景!”

    “崔琮五言排律《长至日上公献寿》,说‘率舞皆群辟,称觞即上公’——”

    “‘率舞’,语出《尚书·舜典》,夔曰:‘于!予击石拊石,百兽率舞’,说音乐对野兽的教化,用在这里,是为称颂君王仁政、赞美太平盛世!”

    短短数个顷刻之间,两人一攻一守,已经斗了七八个来回,且其中内容关涉又深又博,两个持弓弩的美国探员虽说都是华裔,但与中国传统已经隔阂多年,当下听了,又是昏头又是胀脑,立时就要叫停。

    “打打打打住打住打住,听不懂,换、换别的吵——”

    晏梓人却不理会,仍旧炮语连珠:“郑孺华,《赋得生刍一束》‘葑菲如堪采,山苗自可逾’。”

    李抚琴:“‘葑菲’,《诗经·邶风·谷风》,‘采葑采菲,无以下体’,自表有德可取的谦辞。”

    晏梓人:“张正元,《临川羡鱼》,‘结网非无力,忘筌自有心’。”

    李抚琴:“‘忘筌’,《庄子·外物》,‘荃者所以在鱼,得鱼而忘荃’。”

    胖探员:“够了够了够了!给我闭嘴!”

    晏梓人:“晏某,《问琴》,狎鸥好向白云看——他让闭嘴怎么办?”

    李抚琴:“‘狎鸥’,《列子·皇帝》,明日之海上——他让闭嘴咱就干!”

    话音未落、电光火石间的一个当口——李抚琴倏然擡手,将胸口的弓弩一抓,狠狠向旁边摔去;胖探员转瞬醒转过来,猝然间收力,紧捏住弓弩尾端,竟也没有脱手,但身子不免被外力带偏,不禁一个踉跄,险些跌倒。

    在旁的瘦探员见了,赶忙调转目标,就要去帮自己的搭档。他的弩头一离开晏梓人,后者就马上发力,竟直接扑了上去,全副身力压在对方身上,凭着自幼习武的一个骨架,将将占了上风。

    “妈的阴沟翻船!”胖探员嘴上怒骂,一手与李抚琴抢夺弓弩,另一手腾出去掐对方的脖颈。

    “踢他下面!快!”晏梓人见状大急,猛地撕喉大喊。

    正殊死挣扎间,李抚琴忽然上下动作一停,视线从胖探员的肩头越过,勾勾望向门外,瞪直了,好似有诡奇事物正在逼近。

    “有、有——有小孩——”她在胖探员的五指间喘息道。

    可惜对方并不接招:“还想蒙我?臭娘们——”

    又过须臾,被卡住下裆的晏梓人竟也跟着大叫:“小孩!后面有小孩!”

    胖探员登时火了:“丫的还想哄骗谁——”尾音未消,已听嗡的一道闷响,一记重棍就结实抡在他的后脑勺上。

    倒下一个,另一个瘦的诧然回首,模糊看到一个四尺来高的身影,着了唐草纹鲤鱼咬莲青缎薄棉袄,是个童装,视线往上走,却不见半点粉嫩稚气,反而是一张老男人的脸,胡子拉碴、皱纹遍布,阴赳赳一笑,额上擡头纹刀刀横过,好似个山大王。

    “武大!”晏梓人李抚琴看清来者,一时间里又惊又喜。

    “就你这帮天杀的吐蕃人,误了我跟娘子见面的时辰!”武大破口大骂,抄起手头的棍棒就英勇扑身。

    三打一,瘦探员自然没有胜算,几下招架后便束手就擒。战捷,武大拿出随身的一团麻绳,将两人各自捆过,接了李抚琴递出的毒药,用笔杆将两张嘴巴撬开,几下倾倒,不多时便全部灌完。

    李抚琴瘫倒在一处踩阶前。晏梓人不讲究,直接在冷地上躺了,面朝天花大气不叠。

    武大站在他们跟前。满头大汗,浑身都是热汽,于是将身上衣服解开,露了半边身子出来,可见一臂膀虬起的肌肉。立在那里呼哧呼哧,童装与侏儒的身量,却是泰山一样巍峨的气势。

    “你怎么又回来了。”李抚琴忖量再三,还是问出了声。

    武大不答,左右巡了两眼,将在旁书案上的干碟拿了,抄下腰间的葫芦,咕噜咕噜给自己倒了一碟黄酒。

    他声嗓深沉道:“崇义坊一个苏州人酿的,不贵,十三钱就装了一葫芦。”

    声歇,将碟子举起,看向晏梓人,“晏老弟,来一碗?”

    晏梓人摆手拒绝道:“谢了。”

    武大于是咧嘴一笑,忽地仰起脖,一饮而尽。

    喝完,复又呆立在原处。月色流淌进来,使他仿佛成了滑稽戏《踏摇浪》的一个笑角,乍呼呼一阵引得人们大乐,市集散了,旷旷的大街上独自整理着戏装,又使人瞧见他的另外一面,寥落的,坚忍的,与那灯火簇拥处的样子截然是两个。可他毕竟是为人记住了。

    “晏老弟,我刚刚跟他们出去,忽然想到《论语》上有一句话,只记得后半句,前半句却想不起来了。”他忽又出声。

    晏梓人愣了愣,说:“是哪一句?”

    “子曰:‘志士仁人,无求生以害仁’,下一句话是什么来着。”

    晏梓人很快答道:“有杀身以成仁。”

    闻言,武大笑了笑:“是,哎哟,年纪大了,有时候啊,这些不怎么考的,就记不太清了。”

    话竟,将手上碟子一斜,滴完里面剩余的酒汁,淋淋的在地面出了一滩黑渍。

    晏梓人与李抚琴对看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相当的内容,但都默契地一语不发。

    淋完,武大便回手,将葫芦别回腰间。而转过身,恰好看到窗外孤悬的茭月,一时间竟看愣了眼。

    “今晚这月可真不错。”他说。

    临走时,武大在地上发现了一枚金碧玉兰珠花。

    “你的东西?”藏书室不可能有女人进入,因此他理所当然地看向了李抚琴。

    走在前首的晏梓人跟着回身一看——霎时间愣住,眼神转瞬深邃。

    “是我的。”李抚琴匆忙倾身过去,将珠花接过,小心翼翼别入自己的腰带之中。

    “你放那里,还是容易掉。”武大提醒道。

    李抚琴不听,脸上黯黯的。

    “没事,走吧。”她催促道。

    回到贡院中堂,只见满满当当的一群人。江两鬓、李蓬蒿、窦尧、裴陡行、韩提子、张龟寿都已到场,地上还沓沓绑了四个金吾卫堆叠在一起。方伯庚与他的搭档弩手仍旧是在角落。环顾四际,独独不见一个熊浣纱。

    “蒋御史呢?”晏梓人与武大走上前,将各自背上的胖瘦两人一并扔到地上。

    江两鬓:“出去了,说是有紧急情况,很快就回。”

    话才说完,就听门关处一个响动。回头看,正是熊浣纱脸色阴峻地走了进来。

    “蒋御史,一切可算安好?”窦尧起身迎问。

    熊浣纱倏然擡头,目光开始在屋内扫视。扫到武大时,眼底本是灰沉沉的冷色的一片,兀的就有了光亮。

    她几乎是扑到了武大跟前。

    “你们那边到底出了什么事?你怎么回来了?其他人现在怎么样?!”

    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武大:“出了延喜门我就一个人往回走了——走的时候还好好的啊,一个个没什么状况啊!”

    熊浣纱眼里的光彩瞬间沙散下去。

    “‘咒禁科’联系不上陆御史和越御史。”她哀声说道。

    “他们失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