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书库

科举考场有杀人犯 正文 第二十六章 异宙通话轶事一则

    第二十六章异宙通话轶事一则

    毒药有了着落,整个计划便可连珠串起,限定的三分钟恰恰穷尽,到今只剩最后一步人手的编排。

    先是要派出去“咒禁科”的——

    “越御史和陆御史,你们两位,负责把这个吐蕃人的‘千里眼’神器送过去,再把五百副‘顺风耳’神器带回来——你们只有一炷短香时间。”

    说着,又微回过身,对张树悄声道,“江两鬓必须留这里,只能拜托你和羌笛。五百一十七副传译通讯器我已经吩咐基站那边3D打印,你们到了立马就能拿,再把视野共享器交给他们破译,其他就没你们事了,必须在二十分钟内回来。”

    张树肃起脸色点头道:“保证完成。”

    这头交代毕,紧接着另一头,就要给留在考场的人布置。

    “我们其他人两两一组,拿着韩医生给我们做好的毒药,分头去抢人——当然不是所有金吾卫和巡场胥吏都是吐蕃人伪装的,我们须得分辨,怎么分?看这个视野共享——呸看这个‘千里眼’神器,啊,要是看见有金吾卫或者巡场胥吏耳朵边上或者后脑勺戴着这个东西,那他百分百是吐蕃人假扮。”

    武大:“抢人?怎么抢?”

    熊浣纱:“给他灌毒,硬灌。”

    武大:“怎么灌,用暴力灌么?打得过么?”

    熊浣纱:“聪明才智!发挥聪明才智!对不对?大家都来考进士了,肯定都是人中翘楚,怎么灌,想想办法呀!”

    权鹤一扭头看向武大,恶下声气道:“你不是要走么?问这个做什么?”

    经这一拆,武大脸上有些挂不住,瘪瘪的嘴硬道:“好奇,问问,不可以啊?”

    小插曲过后,就是两两的组合分派,也就在这里开始出现异见。

    “窦主司和裴陡行,李蓬蒿和权鹤一,李抚琴小娘子和晏梓人,韩提子和张龟寿老丈人,最后,江两鬓和诸葛麒麟。”

    熊浣纱一面口上宣布,一面伸手去指,紧促之下调兵遣将,全然忘了将称呼转换,几乎一个个都直呼姓字。

    分派结束,很快有人反驳。

    “不行,他不能在这里。”头一个说的是窦尧,他伸手揽过在旁裴陡行的肩膀,将他往前一推,“他必须也出去,找他父亲,尽快将这里发生的情况上达天听。”

    熊浣纱微微一怔,随即反应过来:前面种种只是她一个现代人的理路,当前他们究竟是在唐朝的科场,出了事,有些封建君制下的程序还是得走。

    然而没等她回应,那边裴陡行已先拒手抗议:“我不走。”转眼看向他的岳父,“我必须留下照应,这么大的事,真弃下你走了,萧娘子秦娘子还有娇连她们如何看我!”

    闻言,窦尧重一拍额,太息责怪道:“不走,谁去启奏圣驾?在场有谁还能像你一样,第一时间调动大唐五品以上官员,最短时间突破重重宫禁,直面天家?嗯?有谁?”

    裴陡行不假思索:“权鹤一啊!他大人,正五品中书舍人!”

    语落,全场的目光焦点再次调转——权鹤一兀的受视,茫然间噌地站立起来。

    “我也不走。”他声语支吾,眼睛直附在李蓬蒿那里,强行思解着借口,“五品哪有三品大,你大人还是今上跟前的红人,不比我们更说得上话?”

    场面短暂胶着。

    李蓬蒿心知,当下僵局,非他不能化解,于是三步夺作两步,径来到权鹤一身边,拽住后者胳膊,压低了声喉劝道:“裴陡行和窦尚书有翁婿牵绊,实在不好分开,你就当帮我这个忙。况且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谁也不知道,你离开这里更为安全,也算替我在你耶娘那里有个交代。”

    权鹤一还是不依:“那你呢?我走,你怎么办?”

    李蓬蒿笑道:“忘了我跟谁学的剑术了?你在这里,我还得分心照顾,不如走了,好让我放开手脚。”

    这一句总算起了效用。权鹤一微一沉吟,心下已经服帖,只是口头还要强硬一番:“必须安全回来。”

    又昂头望向裴陡行那一首,故作气概道:“我可以去,但跟你们没关系,纯粹出于道义。我也只负责传话给我父亲,最后如若不能成事,不能赖我,更不能赖到我权家头上。”

    这里争论刚下,那里又起来一个声音。这回是诸葛麒麟。

    “此刻长安夜禁,要去咒禁科须过不少街巷,冒冒然出去,难免与巡城的武侯撞上,到时还须费口舌去辩白,遇上不讲理的,甚或会纠缠不清。某不才,惯行夜事,多的是手段避开这些烦人的武侯。如若诸位不嫌,某可为你弭引路。”

    一记惊哨。

    “惯行夜事”,四个字相当于承认了韩提子先前对他的猜疑——他就是务本坊买卖明器的酉阳先生。

    沉默了那么久,忽地自认身份,还要替人引路躲开夜巡,不得不令人心生悸怕——八名举子,除去伪装成曲肱枕的方伯庚落网,其余最没有声息的,一个是元疫走,一个就是这诸葛麒麟。

    元疫走好理解,身有痨病一说话就咳,又是个怯懦怕事的性子,大太阳底下晒着,也不会有人专眼去留意;诸葛麒麟却像影子,平日里偏居角落不声不语,但总有个关头突然冒出来,阴恻恻一句话,叫人愣怔间意识到他的无处不在,登时就不寒而栗,疑心此前说的一切都成了阴谋的一部分。

    所以没有人接话。因这寥寥几句出来得着实诡谲。

    就在这集体缄默的间隙,林羌笛用传译器对熊浣纱说道:“他说的有道理,现在有夜禁,确实得考虑巡夜武侯这个因素。先前我们中书门下的堂帖已经交给贡院把门的了,被武侯纠缠,恐怕会说不清楚。他是在鬼市混的,肯定有避开巡捕的门道,可以相信。”

    听完,熊浣纱迟疑了两顷。这两顷时间里,她觉得有些昏昏胀胀的,不知道自己在迟疑些什么。两顷过后,她才醒转过来,同意了林羌笛的建议。

    “那就这样,由诸葛郎君引路,送越御史和陆御史到咒禁科,其他留下的,窦主司和裴陡行,李蓬蒿和江两鬓,李抚琴和晏梓人,韩提子和张龟寿,两两配合,灌毒抢人。”

    到这里全部拍定。

    最后一声喝令发出之前,整个贡院中堂陷入了几个须臾的静止之中。熊浣纱擡起眼,打量起堂上的每一个人:最近的是江两鬓和李蓬蒿,一个冷脸,一个面带温煦,但一样的眼神刚毅,透出他们近同的剔透本心;再远些是窦尧和裴陡行,背对着,但肩胛背脊坚挺,有出自一家的气魄;然后是张龟寿,在抚须,目光放远,似入了沉思;权鹤一,带点痞气和稚气的脸,但身量骨架已是成人,两腿伸长出去,尽显雄性况味;韩提子,笑而不语;诸葛麒麟,笼在斗篷中看不见表情;晏梓人李抚琴,眼光错开,但已有交集;武大元疫走,前者在挖鼻孔,后者在剧咳。

    还有两个人没看见:林羌笛,被晏梓人挡住了,视线绕不过去,索性作罢;另一个是张树,就在自己背后,转身就能看到——

    熊浣纱于是转了过去;就那一刹那,几须臾的静止结束。

    结束时,她耳边听到张树的声音:“那大家就开始行动吧。”语落,她的身子已经转到,但张树却早不在原来的位置——那句话说完,他就起步往前走了,恰好与熊浣纱的视线错过。

    熊浣纱再回头,也只看到他的背影,她没有选择叫住他。

    “就这样行动吧。”她心想。

    “应该不会有事。”

    熊浣纱的不祥之感起得突兀,因而她并没有挂意。对于忽然闪现的灵光直觉,她更相信自己的逻辑判断。这个时刻的她并不知道,一夜之间,身边的光景将发生彻底的颠覆:张树千百次地被一群黑色猕猴倒拖回一个粪池之中,他一丝不挂,声嘶力竭地呐喊,直到再也喊不出声;权鹤一手脚并用,近乎癫狂地爬出自家门槛,最终在大哭与大笑之间,跪向满街红灯,决定接纳自己的亲生骨肉;李抚琴平生第一次收到一个男人送她的发簪,她也平生第一次对一个男人解开她的胸衣,可是对方已经早有妻室;就连她自己——熊浣纱自己,也没想到会被当作神像供奉在香桌上,接受一场自虐式的伏拜。

    到那时她再回想起贡院中堂这几须臾的静止,就会觉得毛骨悚然:

    命运早在瞬息之间给出了它的提示,只是我们若无其事地经过,以为那只是寻常的一刻。

    两两搭配灌毒抢人,要分方位。窦尧和裴陡行官面较大,因此往人多的东南去;张龟寿和韩提子身手孱弱又无名气,因此到西北,那里人少;晏梓人和李抚琴主张智取,便挑了建筑复杂的东北方位,便于迂回躲藏;至于江两鬓和李蓬蒿,这俩合在一起,多少能杀出一条血路,所以什么都不怕,别人先挑完,剩下个西南,他们便将就着去了。

    西南方位有马厩,里面圈马不少,草草一看,青骢、赤兔、乌骓、黄骠、白骥斑的五花虬都在其中。两个金吾卫就靠在马厩前的柱子打盹,定睛去辨他们的视野共享器,一个有戴,一个没戴,因此只能抢一个。

    李蓬蒿正想悄声与江两鬓商量对策,后者却二话不说,直接几个箭步冲上去,咔咔两个劈刀,将两人一起砍晕,蓦一回首,使了个眼色,而后便弯腰将有戴的那人驮起,步子打开,就要完事离开现场。

    这动作实在太快,李蓬蒿还来不及发骂,就得赶紧迈开腿去追人,差个一顷半顷,连江两鬓脚风带起的尘土都跟不上。

    终于两人进了一处廊屋。门关好,李蓬蒿四眼一瞧,顿觉眼熟:这不就白天被江两鬓打晕带过来的那间么?合着这厮熟悉路线才跑得这么快。

    一边犹在腹诽,另一边江两鬓已经将抢来的人放在草垛,取出腰间韩提子配好的毒药,掐开那人的唇口,一颠一颠地给倒了下去。

    “你要是个采花贼,不知得有多少娘子遭殃。”李蓬蒿一面说,一面寻了位置坐下,打算略微舒展筋骨。

    就这当时,忽有几下尖锐的鸣叫响起。放在一千两百年后,立时就有人反应出这是什么声响,可是李蓬蒿不知道,生生被吓了一跳,刷地一下翻身而起,手持横刀目扫四际,以为是有人来袭,旋即之间已经是战斗姿态。

    江两鬓:“在我的铜铁带内侧挂着,取一下。”

    李蓬蒿:“啊?”

    江两鬓:“快点,我在灌毒。”

    富有声威,听者自然不敢不从。李蓬蒿将横刀回鞘,微挫几步挨了过去,上手,左摸几下右拍几下,什么也没碰到。

    江两鬓道:“往前点,大概大腿内侧的位置。”

    李蓬蒿霎时就想翻白眼,只好目白向上,手一下下蹭过去,不多时便触到一个硬物,向上一提,终于抽出接在手中。

    发亮的一块黑色硬玉,扁长形状,上面有光斑,甚至有文字。

    “这是什么?”李蓬蒿懵懂道。

    “手机。”江两鬓回身看了一眼,看到上面的号码,无奈地撇了撇嘴,“帮我接一下。”他说,“这个号码不能挂。”

    “接一下?是何意?”李蓬蒿再度懵懂道。

    “看到上面那个发光的荧带了么?”

    “看到了。”

    “在那里划一下。”

    李蓬蒿乖乖照做。下一秒电话接通,那边传出一个慈蔼而兴奋的声音:“小鬓啊!我跟你说,我昨天全民K歌又上榜首啦!”

    “妈——”江两鬓无奈应道,“我在办案。”

    “我知道啊,怎么呐?”

    “所以你有事情,就快点讲。”说着,江两鬓已经将毒药倾倒完毕,但他丝毫没有从李蓬蒿掌中接过手机的意思,一个翻身,侧靠在草垛也开始闭眼休息起来。

    “我有事情,我当然有事情。你们单位领导来电话了哦,说你们这次的任务很危险哦,是什么美国间谍的案子,不是小鬓,妈妈问你哦,之前你不说是去查个什么无头尸体的案子嘛,怎么牵扯到美国去了。”

    江两鬓闭眼懒懒答道:“是查无头尸案,但中间碰上这个美国间谍的事情,更紧急,所以也连带一块查了。”

    江妈妈在那头唉声道:“你个傻小子!让你干啥你干啥呀?你这回去的那个什么贞元年的,人生地不熟,还拉扯这么多事,你不要命啦?不行,你有没有朋友在旁边,我必须跟他说道说道,让他好好照顾下你。”

    听到这句话,江两鬓似乎早就习以为常,睁眼对李蓬蒿指了指,后者茫然问道:“我?”他点点头,打开嗓对母亲说道:“妈,我旁边就有个唐朝的朋友,你跟他说吧。”

    李蓬蒿一听这个,登时有些着急,赶紧凑过去问道:“我和你不是一个宙点,你找个同宙点的,令堂才更信得过吧?”

    江两鬓摇摇手,道:“不用,她就是想找个人说一说,好让自己安心,是谁都行。”

    这时江妈妈已经在电话那头开始自我心理建设:“唐朝的朋友?哎哟那我该怎么称呼他?叫公子吗?你这位朋友他几岁呀?妈妈说话可以直接点还是矜持点,咱这说话他听得懂嘛,用不用讲文言文呐。”

    江两鬓道:“妈他年纪跟我差不多,是个进士,你就放心和他聊吧,他耳朵上戴了传译器,听得懂咱们的话。”

    李蓬蒿对眼前人暗骂两声,手机凑到嘴边,立时换作另一副颜色,眉开眼笑道:“晚生李蓬蒿见过江夫人。”

    “江夫人?”对面的江妈妈顿时咯咯笑了起来,连带着旁边的江两鬓也不自觉带上了笑意,“哎哟江夫人,活了大半辈子,第一次被人这样子叫,哎哟乐死我了——公子,你刚刚说你叫什么?蓬、蓬蒿是吧,蓬是蓬莱那个蓬,蒿是哪个呀,薅羊毛的薅吗?”

    “妈——”江两鬓忍不住笑着插口道,“‘我辈岂是蓬蒿人’,你语文谁教的啊。”

    “哦——‘我辈岂是蓬蒿人’,我知道的啊,那个那个不就是白居易的诗嘛对吧,哎哟我这是年纪大了,年轻那会儿,我还算个文艺青年,可别看不起阿姨,哦不对,可别看不起江夫人哟。”

    李蓬蒿笑笑,听破不说破。

    “那个蓬蒿啊。”江妈妈忽地压低了声音,“你拿着手机离小鬓远一点,阿姨有些悄悄话跟你说,不想让他听到。”

    闻言,李蓬蒿侧目向江两鬓那首看去。后者不在乎地翻了个身,疲疲道:“去吧,她说的我都知道。来来回回,就是讲我以前的事。”

    得到首肯,李蓬蒿于是捧着手机,到另一侧的白墙角蹲下,轻声说道:“江夫人,我现在可以了,你且说罢。”

    那头声响微震了两下,似乎江妈妈为了便于讲话,也将手机放在了一个舒服的位置。紧接着,便听见她也悄悄地用近乎耳语的声量说道:“小蒿啊,阿姨,阿阿江夫人跟你说,这个小鬓他,他以前大学的时候有个好朋友,是个外交官——哎哟,外交官这词,我想想怎么给你翻译。”

    “不用的江夫人,我耳朵上的东西已经说了,叫使官,我能理解。”李蓬蒿道,“就是和外邦人打交道、谈判订约的官员。”

    “对对,就这意思。”江妈妈接着道,“后来啊,他这个朋友,被一些恐怖分子,就是坏人,给害死了。害死之后,小鬓他是警察嘛,自然就想抓出幕后凶手,包括那个朋友的家属也都拜托他,说他们这么多年情谊,求他一定要把那个真凶给抓回来。”

    “但是吧,这事是归国际警察管的,小鬓是国内的警察,他管不到这个事,只能去求别人。求到最后,是抓了一批人,但是这批人不是主使的,小蒿你能明白吗?就他们只是替人办事,那些真正策划阴谋的,给他们钱,给他们枪,雇他们杀人的,另有其人。”

    顿一顿,似作了下蓄势,又道:“可是抓不到这后面给钱给枪的人——为什么?因为这些人是另一个大国家的官员,要是被抓,这国家就颜面无存了。所以吧,这事最后就不了了之了,判了几个无关紧要的,就当息事宁人。”

    听江妈妈说话时,李蓬蒿有意无意地往江两鬓那一首看去。

    他看见一个懒怠倚靠着的人,闭眼,仿佛对世间的各种形色已经了无兴趣,只要倚靠着就好。草垛不错,也可以是硬石墩,甚至可以是块墓碑,哪里能靠他便往哪里靠,只求远离尘寰,享一份近乎死水的平静。

    江妈妈:“抓不到人,小鬓就很内疚。他内疚,一方面是因为朋友的家属,啊,都说看电视,真正的凶手是北约,那怎么不去抓北约,抓了几个小喽啰,就这样没了吗?他们就这样问小鬓,每回小鬓去他们家,去拜祭,都这么问他,揪着问,就这么没了吗?是不是就这么没了?小鬓答不上来啊,一句话他也答不上来,他、他没办法。”

    已经有了些微的哽噎。

    继续说:“另一方面,还有一点,是他这个朋友是个女孩,喜欢过他。大学那会儿,其他小鬓的同学跟我说,这女孩一直追他,想嫁给他,但小鬓呢,就是还对人家不太感冒,就一直拒绝。这女孩被拒绝伤心了,就在学业上发愤图强,考进了外交部。本来听他们说,她是想嫁给小鬓,安安心心做个居家的家庭主妇的,就跟阿姨一样。可是吧就是,就是两人没缘分,缘分太浅。”

    “所以小鬓内疚啊。他就想啊,要是当初这个遂了人家心意,是吧,跟人家在一起,后面两个人结婚,安安生生过日子,这女孩兴许就不会走上外交官的道路,就不会到国外去,也就不会死掉了。小鬓这孩子心肠软,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揽,他真就觉得是自己的错,没娶人家,害人家最后丢了性命。”

    阴差阳错的一个故事。本来近在咫尺的一个人,因年少时的一点执意,渐渐的远了,到最后天人永隔,蓦然回首才幡然悔悟,如若当初答应,如若当初顺从,命运分岔兴许便不会导向这样一个结果。

    因此百感交心,滴滴点点都怪在自己身上,千疮百孔了还不罢休,只恨不能学柳梦梅去挖坟掘尸。对着几张过往的相片,几条变灰的消息,泪也出不来,就是蜷在那里,不是腐尸,日日夜夜比腐尸还臭还烂。

    如果有如果,如果有如果。声声念念,都是一些化了脓结了疮又撕开、化了脓结了疮又撕开的陈词滥调,好像几世子的光阴都在那里面旋绕,再挣脱不得去觅新的自由。

    “你别看小鬓那样,其实他很敏感一孩子。”江妈妈一抽一抽的擦拭自己的涕泪,“就他朋友的这个事,他抑郁了好久,去医院看,重度抑郁,重度焦虑,当时还有自残,拿那个刀子呀,在手腕上割,你现在去看,还能看到伤疤,真的,哎哟,小蒿,天底下没有一个父母愿意看到自己的孩子变成那个样子,我当时,我当时真想把我的命给她,给那个女孩,让她活过来,让她活过来小鬓就不用再这么痛苦。”

    李蓬蒿顿觉鼻头也一阵酸涩:“江夫人,你且宽心,现在小鬓很好,他没事。”

    “那都是他在逞强。”江妈妈狠狠揩了一下鼻涕,稍微清晰了声喉说道,“一旦进入那个情景,让他想起不好的事,他很快又会变回那个样子——小蒿,他这个病很难好。”

    “所以我这回听说,他这个案件跟美国有关,我就很担心。我怕他又想起那些事情——这孩子真的很脆弱的,他身边不能没有朋友,每一回他出去,去查案子,我都会问他身边有没有带人,他不能一个人行动的,太危险了。”

    听及此,李蓬蒿又侧眼向那一头看了看。倚靠,闭眼,一动不动,还是老样子。

    像河滩上的一块兀石,千年的流水都过去了,他还在那里,一直到海枯石烂,形单影只的一个人。

    “小蒿啊,你、你答应阿姨,答应江夫人,帮江夫人看好他。这回又是跟美国人打交道,我真的很怕他又想不开。”江妈妈恳切说道。

    “好不好,江夫人拜托你,好不好?”

    河滩上的兀石。千年之间,河岸拓宽了,两岸山石变得更加嶙峋,山间的树木也死了一林,换了一林,布谷鸟叫,今日与昨日不同,更休提与千年前的比较。

    一切都在改变。除了那轮皎皎的明月,也是形单影只的一个人,千年前在,千年后仍旧还在,孤白而苍凉地照在兀石顶上。

    只有明月不离不弃。

    或许有的人就是那轮明月。

    “交给我吧,江夫人。”李蓬蒿稳下心绪,对着手机坚定声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