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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举考场有杀人犯 正文 第二十九章 侏儒生贡院义利辩

    第二十九章侏儒生贡院义利辩

    变故接连,前脚张树林羌笛才失音信,后脚便有封场卫士来截,叠叠一大沓人影,户扉猛扣,沉声喝令,说着违令者格杀勿论等语。

    最要命的还不是这些。最要命的,是在这岌岌关头,熊浣纱居然耳鸣目眩,没来得及扶上身边的支撑,就颓颓乎要倾倒下去。

    高强度的工作,组员失联的打击,五百条人命的重负,她已经抵达极限。

    江两鬓眼疾手快,看见有人的影子塌落,下意识就飞身去捞。其他人也很快看到,都震愕呆住,一张张口洞洞的张开了,要叫,转瞬想到门外有人,硬是或咽或捂了回去,咿呃的发些嘶哑。

    “熊主任,怎么样,还能行么?”江两鬓将熊浣纱按在肩上,贴近了悄声道。

    熊浣纱眼睛还未睁全,手脚就挣扎起来,要找个着力的将自己撑起:“我没事,扶我起来,我还可以。”

    话未停,脚上一滑,在周围人忡忡的目光中,又跌入江两鬓的胸怀;与此同时,门关外又一声大咤:

    “最新指示,所有考生不得离开贡院,立即复还考场,等待下一步行令,违逆令者,格杀勿论。”

    一筹莫展之际,李蓬蒿抽刀出鞘,架在方伯庚肩头,配上一对眼恶狠狠道:“让外面的人离开,否则我就砍掉你的头。”

    那方伯庚本来关切都在熊浣纱身上,当下经人一吓,才愕然醒转。他一低眸,看见刀背已经嵌在自己肉中,知道李蓬蒿不是生手,只好乖乖就依,仰起身向门外喊道:“叫什么叫,啊?这一片我管,不知道吗——”

    喊完,门外为首的卫生并不见退,反而进逼:“你的视野共享器坏了,现在你说的话,我们不能相信。”

    闻言,李蓬蒿倏地转身,与另一首的江两鬓对过眼神。两人当即互相领会,一个架刀一提,引导方伯庚徐徐站起,一步步往厅堂中心去退;一个将熊浣纱在一边的凭几上倚了,起身同往,而且身上游摸,掏出一物——视野共享器,先前从方伯庚搭档弩手的耳际摘下。

    两人步步挨近,到只有半丈之距时,李蓬蒿反转刀柄,对方伯庚道:“拿住,架在我脖子上。”;江两鬓则瞬息将手上的视野共享器抛出,同声令道:“戴上去,看着他。”

    三弹指后,方伯庚一手持刀对李,一手打开了视野共享器的开关,高起声喉,复向门外的同事喊:“你现在再从监视器看看,坏没坏?”

    说这话时,江两鬓就站在他背后,将一柄军用匕首对准他的心脏。

    过了少顷,门外卫士传来回复:“这是Ethan的设备,你怎么会有?”

    方伯庚:“他是我搭档啊,张辣子啊,我的坏了用他的不行吗?”

    门外:“他人在哪里?”

    话音刚落,另一边伺看的裴陡行和窦尧立即行动,挪步过去,将那地上本自昏沉睡着的张辣子拍醒,一人捞一边胳肢窝,生生将人提起。

    人提起的一瞬间,江两鬓掐在方伯庚的后颈上,刚好将他的目光移到:“看到了吗?刚睡了一觉,看起来人还是蒙的。”

    他这一眼过去,窦尧和裴陡行来不及离开,自然也进到视野中。外首的探员立即问:“这两人为什么在里面?”

    “废话,一开始说要查‘传义舞弊’的,不就这些人么。”

    门外人继而道:“你把眼睛转转,给我们看看其他人。”

    方伯庚愣了愣,下一顷就感到背后江两鬓匕首一深,只好赶忙回应:“整这么麻烦。”一面说,一面还是江两鬓在掐,将脖颈缓缓回过,去看另一侧的人。

    随着视线投转,江两鬓也在暗打手势。武大李抚琴等人见了,纷纷动作起来,或瘫倒,或跪坐,或抱头,或相靠,一个个佯装丧家犬样,瑟瑟抖抖乞乞缩缩,见到方伯庚眼光,都自把头低落了,半点不敢对视,目之所及,都是躲藏。

    “看没看到,都被我和Ethan控制,不用担心。”

    然而门外探员还不饶过:“之前审问你的那两个中国人。”言下之意,指的是熊浣纱和张树。

    “在在在。”说着,由江两鬓掐了,向熊浣纱那首看去;熊浣纱这当口也有所感应,将身子更加放软,溚溚的就贴在凭几上。

    “那男的被张辣子杀了,尸体丢在后院。”张树不在,只好这样强释。

    空过两顷,突然门外乍起一声暴喝:“你视野左下方的是什么!”

    所有人猛地心里一紧——

    视野左下方,方伯庚的视野左下方——正是那些灌毒抢来的、捆了绳索一个个堆坐在一起的金吾卫!

    原本江两鬓掐了方伯庚的后颈,以此控他的视线移转,到那些人时,微微上仰了些,以为能堪堪避过,不成想抓得住脖颈,抓不住眼球,方伯庚稍微往下一瞥,就将一角金吾卫的甲胄斜进视野里,门外探员在另一端监控器里千倍放大,顿时就显露无余。

    那当时江两鬓被骇了一跳,反应也便慢上两拍。他没反应,但有人自替他先反应过来——这两拍之间,先是李蓬蒿迅猛扑出,瞅准其中一个金吾卫,将他身上的裲裆铠连套扒下;接着武大上来,将那人的脚拖了,倏倏往方伯庚的后背面走,以免再被他的视野偏到;后面李抚琴、晏梓人、韩提子、张龟寿、窦尧、裴陡行一个个接力,要么拽要么抱要么背要么担,不多时便风卷残云一般,两拍后等江两鬓回转,眼前已经空无一人,只李蓬蒿丢下的一身铠甲,就在适才方伯庚瞥到的位置。

    “没有啊就一副戎服,啊,裲裆铠。”江两鬓按着方伯庚低头,在那甲胄四围来回梭巡,“反应那么大做什么?”

    门首外静默了片刻。

    “没什么事我就先关了啊,Ethan这副掉电有些严重。”语落,江两鬓迅疾擡手,将方伯庚耳上的视野共享器揭下。

    屋内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谁料门外为首的探员忽又把话绕回:“Carlos,时间也不多了,你还是把门打开,我们进去帮你把人带走。”

    还没话毕,已听见哐哐两下撞响,整扇乌头门都往内一凹,灰与木屑与沙砾一齐落下。

    江两鬓手上匕首陡然往前进了两寸;方伯庚立时破口大骂:“没教养的东西你再撞一下试试!!!”

    门外即刻歇下动静。

    方伯庚:“懂不懂规矩?啊?这是我管的我管的你知不知道?我刚才讲你有没有在听?别人管的地盘,是你能这样随随便便闯进门来的吗!没教养的东西!”

    骂完,豆大一颗冷汗从额上滚下,江两鬓终于往回收他的匕首。

    这时门外还要来争:“Carlos,你冷静,我们只是看时间临近,怕耽误计划开展,所以才——”

    背上匕首又是一进。方伯庚于是径直打断:“耽误计划?谁耽误?我耽误?我是T2你也是T2,你有什么权限来管我的事情?就是我误了我自己担着,也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没升官之前,先低了你那狗头合上你那狗嘴,别见个人就冲着吠,回主人家里学学规矩,好好问问,别人家一道门横着,你是闯得还是闯不得!”

    这一连叠,总算把人给骂走了。留一句:“我们在外面候着。”便转身,一道影子一道影子地从门上淡去,终了火把也走,外首又归于寂,月色重又透照进来。

    屋里霎时幽幽的,仿佛泡在水里。

    众人正自歇口喘气,熊浣纱却颤巍巍的扶持站起,捂住胸口,深作了几下呼吸,以为已经平复,又要来指点挥斥。

    只是才刚立稳,昏黑便复起,险险又要栽下,好在韩提子就在身侧,半起了身才将人接住。

    他立即去探熊浣纱的脉象。探完,蹙眉凝色道:“脉动如琴弦,硬而有力,劲如新张,这是肝阳上亢,不得再劳累了。”

    不得再劳累——整个中堂的空气蓦地一沉。

    没了熊浣纱,还有谁能来代她?

    回眼看场上的人——窦尧缓缓将他担的金吾卫放下,将冠服提了提。他脸上神情不定,似刻意做些动作,好掩饰自己的不安;旁边,裴陡行,表情郁郁的,似在做别的思解,显也不是挑大梁的姿态;一个李抚琴,头发披散,黑瀑一样,面孔淹在下面,颇有些阴晴不分,一个晏梓人,坐在她身后,正自咬牙按压自己的断腿,也是顿挫的气氛;再看韩提子,下唇抿紧,再无前那种放开的笑弧,眉目苦着,似晒干的黄莲;他侧边的张龟寿好像睡着了,蜷手又蜷腿,眼睛闭起,不问世事的模样,垂老的暮气不溢而出。

    没有人,没有人能代。

    月光照进,如同一个黯然的发问,墓碑似的压在每个人心上——

    还要救人么?

    窦尧心知,必是要救的。但他救人,像武大的前话那样,不全为那五百条人命,也为自己为官的后路。为官久了,这其实是同一回事。他是吏部尚书,当朝三品文官,在这科场中,他是“权知贡举”,是五百举子的引路父母。以上是荣衔,也是负累。他自然有救人的良知,但其中并不能将自保的决意摘除干净。其实是同一回事。救人,也是救他自己。

    裴陡行也一样。跟窦尧,他们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人在这里,断然不能说没有半点真意,但关于官场沉浮、翁婿牵系的考虑还是占了多数。

    至于其他人——没有官身,但也各自有身后的拘绊。声张的像那李抚琴,已经在身世的陈述中表明了心迹,要报大唐的恩泽,打破世人对女子、对她娘亲的轻眼。不声张的,韩提子晏梓人,其实也都有自己的家眷骨肉在,先为了些书上的教导文字,要对得起数十来年的士子身份,也便冲在前头,现在静了,计划中断,倒也后怕起来——

    便是张龟寿,原本年龄既大无需顾后的思量,这时候也松动了,想着或许还要再逛几回柳巷,再喝几斤老白家的酒。

    有的想救,有的已经生出岔念——熊浣纱独木一抽,整座大厦便摇晃,颓颓然要倒下。

    眼见士气低落,江两鬓李蓬蒿暗暗着急,正寻思着说些什么。

    就在这关节,忽地反倒是一个人跳将出来,一个个指了鼻子,破口倾吐他的肺腑。

    “唉唉唉都干嘛都干嘛,当下什么时候,这都作个什么样子?啊?作个什么样子?”粗野的声嗓,不用擡头,就知是那侏儒高矮的武大。

    “他蒋御史起不来,我们这帮人就束手无策,就只能等死,是不是?你们什么人——啊?一个一个一个,各地县、州一级级考上来的,你们谁啊?全大唐的英才啊知不知道!全大唐的英才,遇到吐蕃人来犯挟持,就这个样子?!啊?”

    一个箭步,夺到晏梓人跟前:“你那篇赋,啊,《渥洼马赋》,怎么写的,你自己想想——‘愿以求马之人为求贤之使,待马之意为待贤之心’,你要人家求马如求贤、待马如待贤,你自己呢?你自己是不是那个‘贤’,嗯?你要是那个‘贤’,这个时候,你该在做什么?是坐在这里,愁眉苦脸压自己的大腿吗?”

    偏过脸,朝向李抚琴,又一顿质问:“用头发遮着脸做什么?哭啊?这当口你就哭啊?刚才不是骂我骂得很痛快嘛?你要给你娘亲平反,就只到这里是不是?读书,你跟男子一样读书,可你读书是为什么?《礼记·大学》怎么说的?‘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听到没有?天下平!这才到哪里?不许哭!”

    挺直腰背,又看窦尧与裴陡行:“窦主司,不是学生无礼,是学生确有些话,见你不明,要说给你听!”不等窦尧应复,便紧着后话,“你身作吏部尚书,朝廷三品文官,定是有些韬略,可是今天科场这起事故,你表现得着实不令人满意——缩手缩脚畏首畏尾!在场你官位最高,你却全无领袖风范!为何如此,嗯?你不就个怕嘛——事情大,不敢强出头,怕到了没捞上功劳,还要担责!”

    窦尧脸色瞬间瘪下,然而武大并不顾忌,犹自往后:“《礼记·儒行》里说,‘儒有不宝金玉,而忠信以为宝;不祈土地,立义以为土地;不祈多积,多文以为富’,又说,‘儒有委之以货财,淹之以乐好,见利不亏其义,劫之以众,沮之以兵,见死不更其守’——‘见利不亏其义,见死不更其守’啊窦主司!今且抛下这考试的师生身份,你且说说,你觉着自己当不当得起这个‘儒’字,窦主司,你当不当得起?”

    一席话结束,不仅响在窦尧耳中。其余人也都纷纷低下头去。

    说完了,武大一个回身,来到熊浣纱面前。后者正在扎挣,本来人已经起到一半,武大硬是摁了下去,实使力不多,只是熊浣纱此刻太薄,稍经他一点阻力,就又瘫下,一下去,武大便上前,死按住她两边臂膀,再不让她起来。

    “这里短了你是能怎么着?啊?短了你能怎么着?!这么多人,都各地州、县考上来的!全大唐的英才!看好了我们,别小瞧!躺着,你就躺着你就看!——我们这帮人,啊,我们能不能行!能不能把这五百条人命抢回来!”

    多年以后江两鬓仍旧会想起那个唐朝的夜晚,那个侏儒男人所说的话。那时他已经瞎掉了一只眼睛,半夜里摸索着下楼买云吞,遇上了早已发迹的昔日徒弟。面对徒弟带有锋意的提问,他本想转身就走,终了还是驻足在那里,点一枝烟,慢慢地回忆,用自己的心里话,尽最后一桩为师的情谊。

    “钱少,为什么还要做刑侦?——好问题。年轻的时候,我有个朋友去世,恐怖袭击,她是外交官。当时也想,有些事情没必要去做。”

    “后来做了个任务,认识了些人,有中国的,有外国的。我就想,原来人出生,就带着两个字,一个‘公’,一个‘私’。你在国外上过学,你知道外国人强调什么——讲国家,先是有一个自然状态,然后立契约,契约上规定人的自然权利,形成社会,形成国家,国家不能侵犯社会,也不能侵犯个人权利——国家、社会、个体,公私分明,‘私’对他们来说,比什么都重要。”

    “那中国呢?中国是什么样——以前我们有儒,儒说,人要修身要齐家,要治国还要平天下。‘国’和‘天下’,西方人看,很邪恶一个东西,但我们不一样,我们一出生,就和‘家’和‘国’和‘天下’绑在一起。这是我们的一部分。没有‘公’,就没有‘私’,没有‘国’,就没有‘家’,更没有所谓的个体——这是中国人的逻辑。”

    “所以你要问我——钱少,为什么还在做刑侦?放在几年前,我朋友去世那阵,我也想不通。现在,师傅我也没法给你一个完美的答案,只能说,我身体里有一股血就是那样流的,它要我把‘公’放在‘私’前面,而且放得很有道理,我听了这个道理,就是这样。”

    士气终在武大的一番擂打下提振起来。

    李抚琴:“不过是一个吐蕃。奉天灵台我们能赢,汧城能赢维州能赢,这一次也一定可以。”语毕,一俯身,抓了边上筹筒里的一根玉筹,将头发一盘盘挽起。

    晏梓人:“当年文成公主远嫁,是礼部尚书、江夏王李道宗一路护送到河源;金城公主过去,我们甚至送出九曲作为汤沐地!百年来舅甥往来,不看情谊也看位次,那尚结赞和墀松德赞,满脑子只有武力而全无宗藩礼数,到今日竟猖狂到来挟持我大唐的科场——我大唐殷殷士子,岂能这般受欺!”扶了旁边的座几,哐当一下站起。

    有人带头,气势再涨一潮。

    张龟寿:“年青人有干劲,老了的也不能掉队,你说是不是,窦主司!”言罢,一对眼细细笑着,只看窦尧。

    窦尧:“在你面前,我也可算作年青,未敢称老。就是戴了这顶帽子,将将受你一句主司,倒也有愧得很。”

    说着,将手举起,扶了扶头上的进贤冠。冠上金额花,金帻缨,三小金附蝉,以及一只银花上缀玳瑁蝉。

    张龟寿笑道:“朝廷大员,天子耳目,黎民父母——既戴到了你头上,受不住受得住,你都得受!”

    窦尧轻轻应道:“那是自然。”最终冠服回正,目芒一凛,满堂都在照拂之下。

    一潮潮高起,直达浪尖。

    李蓬蒿见士气回复,心喜,随即接话道:“陆御史越御史出事,原先的路子走不通,那是否还有别的路子?要不要继续思想帮考生作弊?如要,又当如何去做?”稍顿,目神放出巡望四周,音喉郑重道,“我们这么多人,肯定能想出替代的办法——不要气馁,我们还有机会,加把劲再一起想想!”

    裴陡行马上接话:“不然就别寻思什么作弊的法子了,到底只是拖延时间,救不了人!咱不如亮亮堂堂站出来,同他们首领谈判。他们挟持考场,不就为了威逼今上下旨么?要什么,直接上谈判桌——立个规矩,说人可以在他们手里,但是不可杀,杀一个,大唐就掀桌!”

    窦尧狠狠觑他一眼:“这有何益处?不过是变‘帖经’的规则成谈判的规则,筹码仍旧在他们手里——到时他们以举子性命逼我们谈判让步,又当如何,他们真敢杀,我们真敢掀桌么?!”

    另一首张龟寿摇头抚须:“如此看来,这‘帖经’的规则不能妄改,至少我们还有应对之法——就是帮举子作弊。要换作别的,指不准我们就束手无策了。”

    “可是作弊的路子走不通了啊!”裴陡行突断一声,“要按他们先前的思路,想帮全场五百个考生作弊,须得每时每刻,掌握每个举子的答题情况——没了那‘千里眼’‘顺风耳’的神器,这如何做,啊,如何做?”

    李蓬蒿也在瞬息间思绪百转:“所以如果还是要帮考生作弊以求暂保性命拖延时间,我们就得从头一步步推敲,首要的就是这个实时监视问题——掌握每个考生的答题情况,知道他们哪个经帖得出,哪个经帖不出。”

    一时潮入死海,风势渐减,浪也渐矮下去,现出局面的困顿。

    旁边的江两鬓倏然间好像想到什么,刷地回头看向熊浣纱道:“我们是不是还有一个望远镜?”

    听闻,熊浣纱微怔,但很快否定他的想法:“不行,望远镜顶多只能看到每个考生形体动作,看不到他们考卷上的字——太小了。”

    而且又是在夜间。

    然而江两鬓又紧接着道:“不需要看到考卷,看得到考生就行。”

    两个来回间,旁的听者还在茫然,熊浣纱却已经抓住了他的要处:“你的意思是,让考生给我们传递信息?”

    江两鬓点点头:“试卷题目势必有编号,有编号就可以统一对应。如果考生遇到他们不会的题目,用手势比划题目编号,我们只需要望远镜,就可以掌握他们的答题情况。”

    生路顿开!

    熊浣纱一喜之下,顿有些接不上气,开口欲言,奈何眩黑加剧,竟半个字也吐不出来。

    武大在侧见了,又上去将她摁下,转头对江两鬓道:“她这个样子,你就别激她行不行——其他有谁知道咱蒋御史的意思吗?揣度揣度给大伙说道说道啊!”

    江两鬓言简意赅道:“我们有另一样神器,看不清纸上的字,但可以看清考场的人。考场考生遇到不会的题,把题目编号用手势打出来——我们用神器看到,就能帮他们。”

    此言一出,四座皆惊——晏梓人立时拍腿:“不早说有这等神器!这不就有救了么!”

    裴陡行:“可那些考生,如何知道打了手势,就会有人帮他们?”

    这回身周人未应,先一个关系最疏的韩提子大笑道:“裴郎,你可将我们抢来的这些人忘了么?”说着,将手一指,朝向那些金吾卫。

    “也就是说,现在这帮人的任务,就是帮我们在搜身的时候,悄悄告诉每一个考生——题目不会,就打对应编号的手势。”李抚琴总结。

    输入端已经解决,后面是输出端的困境。

    “我们怎么给他们传递答案?”李蓬蒿道,“用望远镜看到他们的手势,知道了他们不会的题目,那然后呢?该怎么把答案告诉他们呢?”

    问题抛出,众人又都失了声语。

    如果按照熊浣纱前面的方案,输入靠的是对敌方内网的入侵——每一个探员都在监视考场,侵占了每一副视野共享器,也便能看到每一名考生的卷子。而要输出、把答案递与他们,就须用上传译器了——本来已经是3D打印了五百副,就等林羌笛张树随行取回,借着搜身的由头,让那些中毒的金吾卫安在考生身上。

    可今已经不行。

    该如何不借助传译器,让考生知道题目的答案——这是作弊救人计划的最后一步,也是最艰难的一步。完成它,整个输入输出就闭环形成,计划便可交付运作——五百条人命就有了挽救的希望。

    终了还是窦尧想出了他的办法。

    “用韵书!”他大声喜道,“《切韵》每个人都有,书里每个字都有,用它就能传递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