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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地逃离 正文 第50章 共生(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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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0章共生(2)

    经过几个月的观察,杨文竹发现陈晓莲每次出门回来都会泡澡,但她从不带手机进浴室。如果赵顺奎和赵小满都不在家,那么,这就是拿到她手机的最好时机。

    杨文竹打开房门,听到陈晓莲趿拉着拖鞋在瓷砖上走,过一会儿浴室传出了若有若无的水声。

    杨文竹在楼梯上坐了几分钟,这才轻轻走下来。她走到餐桌旁边,看到了陈晓莲的手机。

    手机有密码。她试了赵小满的生日和陈晓莲的生日,都不对。系统提示还有一次机会。会是赵顺奎的生日吗?

    “赵小满的农历生日。”陈晓莲的声音忽然响起。

    杨文竹吓得把手机摔到桌上,擡起头愣愣地看着陈晓莲。

    陈晓莲穿着浴袍,手里拿着精油的空瓶子,表情如常地走过来,捡起手机,输入密码。

    “今天我去陪你妈妈办活动,给你看看。”

    陈晓莲点开一个视频,放到杨文竹眼前。杨文竹看到一个红头发的女人,她又干又瘦,脸上的肌肉紧绷着,好像随时要和别人开战。杨文竹看了几秒钟,才忽然意识到这个女人竟然是她妈妈,那个她记忆里优雅的妈妈。

    “你再看这个。”陈晓莲又打开另一个视频,“这是你妈妈帮别人家找到孩子,人家答谢……”

    陈晓莲的坦然自若令杨文竹浑身发凉,就像一条蟒蛇在自己耳边吐着信子。

    杨文竹强忍着不发出哭声,跌跌撞撞地跑回阁楼,把自己关在浴室里,打开花洒,冲刷着母亲带给她的伤感和陈晓莲带给她的恐惧。

    她知道自己不会再找到视频了。

    “杨文竹还在找视频。”陈晓莲和枕边的赵顺奎说道,“消停了半年,又开始了。”

    “她不找才不正常。”赵顺奎低声说道。

    “可也不能由着她来啊。”

    “由着来也不碍事。”赵顺奎睁开眼睛,“咱们不是早就准备好了嘛。”

    三个月前,赵顺奎一家三口回到赵家老房子。院子里堆满建筑材料,正在进行拆除重建的工程。回填地窖的工程已经完工,工头踩着硬实的地面,无不惋惜地感叹这么好的地窖白瞎了。

    三人又回到杨英明的院子。赵顺奎出资给杨英明重新装修了一遍,当然主要是为了重建地下室。他亲自铲除了地面和墙皮,铺上了地砖,重新刷了乳胶漆,消除了一切可能残留下的痕迹。

    地下室打了两面墙的储藏柜,上下柜都带着锁。赵顺奎打开一扇柜门,里面陈列着各种白酒。

    赵顺奎把藏着存储卡的二锅头酒瓶放到里面,然后锁上柜子。

    “还是小满聪明。”赵顺奎摸着柜门说道,“把储存卡藏在这里,杨文竹不敢下来。”

    “要不要再复制几份?”陈晓莲问道。

    赵小满摇头道:“这个视频能证明她杀人,也能证明咱们绑架囚禁,如果被警察发现,咱们一样要蹲监狱。”

    “那就干脆毁了呢?”陈晓莲问道。

    “那也不行。万一有一天我们和杨文竹撕破脸,没有这个视频,她就可以去报警,说人是咱们杀的。”赵小满解释道,“如果咱们手里没证据,警察肯定会信她的。”

    “那你说该怎么办?”

    “就留这一份,藏在这里,算是我们对杨文竹的制衡。”赵小满挽住母亲的胳膊,“咱们不拿这个威胁杨文竹,但是也要防备她。希望能相安无事吧。”

    三人回到院子里,赵顺奎走到大树旁,轻轻拍了拍树干。

    “我从小就爱吃香椿,尤其是杨妈妈炸的香椿鱼儿。”赵顺奎说道,“每次我都顺着这棵树爬到他们家房顶,先给他们拔点瓦上的野草,然后才能心安理得地吃。我啊,真是怎么吃都吃不够。可是长大再去别的地方吃,就吃不出这个味儿了。后来我想明白了,我那会儿这么爱吃,是因为我家没有。看得见摸不着,没有才想要。”

    时间不知不觉就又到了春节。

    陈晓莲下午就做好了一大桌子菜,包好了饺子。四个人围着饭桌吃年夜饭,吃到天色擦黑,赵顺奎擡头看了看时钟。

    “小满,文竹,你们在家玩,我们出去一趟。”陈晓莲拿出两个首饰盒,“这是给你们的新年礼物。”

    杨文竹打开首饰盒,看到了一条漂亮的项链,还有一个小金砖样式的坠儿,很是可爱。

    她谢谢陈晓莲。陈晓莲拍了拍她的肩膀,起身和赵顺奎一起去打包食物,还装了几盒生饺子。

    他们在这个城市里没有别的亲人,杨文竹立刻就猜出他们要去陪杨英明和马红蕾过节。但她什么也没说,目送他们离开。

    “我妈给咱们买了新衣服,咱俩去试试。”赵小满拽着杨文竹来到阁楼。

    两人脱光了衣服,杨文竹第一次看到赵小满后背上的疤痕,它们像藤曼一样缠绕着她。杨文竹屏住呼吸,轻轻触了触疤痕,问她疼不疼。

    “疼。每年那几天都会疼。”赵小满看着镜子中自己完美的正面,光滑的皮肤散发着青春的光茫。

    “我还会闻到烧焦的味道。”赵小满侧过身,看着身后的镜子,镜子里是真实而残破的自己。

    “我就算死也不想再受那份罪了。”赵小满喃喃道。

    杨文竹伸出手指,轻轻描摹着赵小满的疤痕,从上到下,又从下到上,一条条地描过去。

    “干什么!”赵小满痒得笑了出来。

    “你不想再手术了吗?”杨文竹低声问道,“你看你前面整得多完美,一点都看不出来。”

    “疼啊。”赵小满还在笑着,“我的身体也扛不住了。最后一期手术我并发了肺炎,很危险。医生说养好身体之前不能再动了。”

    “什么时候能养好?”

    “早就好了。那我也不想做了。我要留下这些伤疤,算是对我自己的惩罚。”赵小满从镜子里看向身后的杨文竹,“我没有放你们走,也没有救下黎露。”

    杨文竹低下了头,游走在伤疤上的手也停了下来。

    “文竹,别再找那个视频了。你只要和我们安安稳稳地在一起生活,那个t视频就永远不会威胁到你。”

    “我给你画画吧。”杨文竹转移了话题。

    “画我?”赵小满惊喜地问道。

    “我们认识这么久,我还从来没有画过你。”杨文竹擡起头,淡淡地笑着。

    赵小满升入大二后,杨文竹很快发现她有了变化。

    她开始越来越多地住校了,就算在家,她也会随时看着手机,不停发消息,连吃饭都在发,她和父母说话的次数甚至不如杨文竹。

    她还在给杨文竹当模特,这是她回家后唯一不看手机的时间。

    她经常问杨文竹哪件衣服好看,哪个色号的唇膏更适合自己。

    杨文竹和赵顺奎夫妇都猜到赵小满恋爱了,但谁都没有说破。

    然而,两个月后的某一天,赵小满飞奔回家,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一天一夜。陈晓莲叫她吃饭,她也不出来。

    最后还是杨文竹敲开了她的房门,看着她红肿的双眼,杨文竹知道她失恋了。

    可是事情却没有结束。

    第二天早上,杨文竹和赵小满一家人正坐在一起吃早饭,忽然有人按门铃。

    杨文竹立刻放下碗筷跑上楼,陈晓莲过去开门,看到一个阳光清秀的男生站在门外。

    陈晓莲立刻把他请进来,接着便找了个借口和赵顺奎回卧室了。

    客厅里只剩下赵小满和男生,男生先开口了。

    “你不愿意和我在一起没关系,但是课你得上吧。”

    “今天上午有课,你来我家干什么?”赵小满反问道,“你的课怎么办?”

    “陪你一起翘课。”男生耸耸肩,“你哭过了?”

    “没有。”赵小满转过脸,但是依旧掩饰不住红肿的眼睛。

    男生扫了一眼桌面,说道:“你家四口人?”

    “啊?”赵小满愣了一下。

    “桌上有四套餐具。”男生笑着说。

    “哦,我表姐来了,在我家玩几天。”赵小满急忙说道,“她出去玩了。”

    男生点了点头。

    “你先回去吧,我回头和班主任请假。”赵小满说道。

    “一起走吧。”

    “不!”赵小满走到门口,打开了大门,等着男生出去。

    男生走到门口,脸上终于有点挂不住了。

    “你是不是觉得我配不上你。”男生问道。

    赵小满看向别处:“是我配不上你。”

    “你总得让我明白吧,之前你可不是这样的!”男生说道,“你为什么突然就不理我了?总得给我个说法吧。”

    “你赶紧走吧。”

    “我想过了,我是和你说完我家里情况之后,你才态度大变的。”男生问道,“你嫌我父母离异……”

    “你家庭很好,没人嫌你。”赵小满打断了男生的话。

    “那还能是因为什么呢?总不能因为我爸是警察吧?”

    赵小满再也忍不住了,她一把将男生推出门外,喊道:“说了因为我配不上你!赶紧回去上课!否则我再也不理你了!”

    赵小满跑回房间,躲在窗边看着男孩远去的背影。

    阁楼里,赵小满坐在沙发上,侧面对着杨文竹,眼神放空。

    “他爸是警察。”她忽然说道。

    杨文竹停下手中的画笔,盯着赵小满。

    “我真的很喜欢他。”赵小满低下头,她闭上眼睛的一刹那,两颗晶莹剔透的眼泪掉了下来。

    “但是我不能和他在一起,我不能让他发现咱们的秘密。”她像是在和杨文竹说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不止是他,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和任何人在一起了。”

    “你觉得被困在这里,我又何尝不是?我班里就有五十个同学,但我不敢和任何人走得近。我把自己关在看不见的笼子里,我还要随时随地提醒自己,不要越界,不要得意忘形,不要乐极生悲。任何多余的感情对我来说都是奢侈,我无法承担秘密曝光后的代价,最好的办法就是与别人保持距离。”

    “我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喜欢上他。等我反应过来已经来不及了。我祈祷上天给我一次机会,可是他爸爸却偏偏是个警察。我知道这是上天在警告我,回到你的笼子里去,再跑出来就真要你的命。你理解我的心情吗?我赶走我喜欢的人,我不仅不能难过,我甚至还要庆幸,幸亏我悬崖勒马,才避免咱们遭受灭顶之灾。”

    “文竹,我知道你恨我。但我们都是罪人。你策划绑架案,是一切的开端。我呢,包庇我父母。我不想争论谁的罪更重,这已经没有意义了。我们见过彼此最狼狈的样子,我们拥有共同黑暗的过往。我们的人生已经彻底绑在一起了,也许这就是我们的命运吧。”

    杨文竹又恢复了手上的动作。

    “我们去国外吧。”赵小满忽然说道。

    去国外吗?去国外又能怎样呢?杨文竹想着。虽然国外华人少,她暴露的风险也小一些。但那也不过是换了一个更大一点的笼子,她还是一个不敢回家的“失踪人口”。

    “好啊。”杨文竹把画板转到赵小满面前。

    赵小满看着自己的画像,喃喃道:“你画的真漂亮。我都认不出这是我自己了。”

    杨文竹拿起画笔,最后描出了那一滴钻石般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