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开到麦子家楼下，南山再度拒绝了去医院的提议，和凡凡父女俩告了别，回到了麦子的出租屋里。
麦子不在家，应该是又去加班了。小猫咪看到主人回来，开心极了，一直在她脚上裹来裹去。她把猫抱在腿上摸了一下，翻翻找找，找出自己的手机充上电，然后一丝不挂打开淋浴，直接站进了冷水里。
冰凉的水一瞬间击打在她的脑门上，脑壳滋滋作痛，痛了一会儿，热水就来了。温暖的热水此刻让她的头皮第一次松弛下来。
好像从知道自己得奖的那一天开始，一种紧张感就一直笼罩着她，当这种紧张感在推倒刘志那一刻达到顶点后，竟在此刻迎来了松弛。
她擡着脸，迎着水，先是下巴剧烈地抖动，随后大哭出声。南山很瘦，她吃饭不规律，又或者是因为从小就不怎么爱吃饭，当然了，在她的童年时期，家里穷得揭不开锅，也没有什么好吃的，她从小就很瘦。
此刻站在水中哭泣的她，看起来像一条晒干的银鱼，只有一个大大的脑袋，矗立在这具干瘪躯体的顶端。一阵哭声过后，她又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就蹲下了，环抱着自己的膝盖，蹲在狭窄的浴室里。
不知道蹲了多久，一小时？两小时？她扶着墙慢慢起身，一阵眩晕让她本能地双手扶墙，闭上眼睛。等到那一阵眩晕过去以后，她面色平静地洗干净了头发和身体，把屋里屋外收拾了一遍，躺在床上，开始看房子。
微信和未接来电好几个未读提醒，她都没有打开看。
傍晚7点多，麦子回来了，她戴着耳机跟随音乐摇摆着，一开门，被床上躺着的人吓了一跳，握着门把手抖了一下。
“我的妈耶，你吓死我了。不是说周二才回来吗？”
“家里出了点事情，我姐让我先回来了。”
“出什么事了？”
“不是什么大事。欸，你过来看看，这房子怎么样？”
“什么房子？你要买房子？你影视改编的钱到账了？给了多少？真的有一百万吗？”麦子连包都没放下，直接跑过来把头凑在南山的手机屏幕前。
“不是。看别的。这儿太挤了，我带你去租个大的。大平层，也就4千多一个月”
“‘也就’4千多，我看你真的是发烧了！”麦子说着，去戳她的头，一戳，还真发烧了。
“怎么这么烫的？你怎么回事？”
“不要紧，刚才洗澡着凉了。我吃过退烧药的。放心吧，我不会中招的，最近都没有病例。”
“到底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我准备租这个房子，190几平，能看到这个，看，整个公园都看得到，绿油油的，楼下生活也很方便。到时候你把这儿退了，他如果说你违约，你就说押金不要了，我们一起搬到这里去。”
麦子把手机拿过来看了一眼，“这儿离我公司20几公里呢大姐，你今天到底是发什么疯？”她把手机扔还给南山，包挂好，换上家居服，又给南山倒了一大杯热水。
“我俩挤这儿确实是不方便，主要是我这里太小了，花妹小朋友都没法放开了跑。这样，你要是真喜欢那个公园，你就重新看一套小房子，190平你自己住着也太大了。要么就是咱们一人摊一半，在我们公司旁边租个两室的”
南山一口气把水喝完，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麦子又立刻否定了自己的提议：“不行不行，最好还是不要住在一起，远香近臭，隔着一点距离还好，真住在一起，指不定天天打架。”
南山觉得身上发冷，把被子紧紧裹在身上，小猫咪瞅准时机，从她胸前的口子钻进去，也躺在了被子里。
温暖的黄色灯光把整间小屋子铺上了暖黄色的滤镜，小猫咪呼噜呼噜的，麦子坐在床边看着南山，像一副安静的画。
“这样吧，你喜欢公园，就住到那边去，我会经常来找你。你要是实在想体验一下大房子，先租半年，试试看。”
南山还想说什么，麦子按住她的手，“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的钱也是钱，这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是你辛苦积攒那么多年应得的。好好享受一下也不是没有道理，不过尽量不要乱花，尝试一下就行了。以后人生多的是花钱的地方，但是这样的钱，后面到底还会不会有就不一定了。约吧，和中介约时间，周末我陪你去看。”
这一周的时间里，南山都没怎么睡觉，每天夜里，麦子一翻身都会摸到旁边没有人，有几次起来看，她要么就是躲在卫生间发狂似的打字创作，像是今天写不完，明天就没机会了；要么就是在外面阳台上发呆，看着一片漆黑的夜晚。
她只有白天，才会短暂地睡一下，然后坐起来就开始写作。
这种疯狂而具体的行为，缓释着她的不安，让她在看似无事发生的环境下，得到一丝丝的救赎。
转眼到了周末，南山和麦子走了半小时，又搭了一个小时四十七分钟地铁，从城市的北端到达了城市的南端，南山约好了中介，要去看看那套房子。
中介很是热情，一直到地铁口接她们，三人又走了不到一公里，就到了小区。
小区很大，看是很冷清，没看到几个人，只看到保洁和园林在忙活着。走进去以后，朝里的一半是别墅区，朝外的一半是洋房区，南山看过的那一套，就在最南侧洋房的顶楼。
房子很新，和APP上看到的差不多，所见即所得。原来的屋主把吊顶做了挑高处理，全屋新风加隔音窗，客厅是一整面的落地玻璃，用的也是双层加厚的隔音玻璃。
其实这块儿远离闹市区，原本就挺安静的，屋主这一操作，显得空间更安静了，三个人说话的声音不自觉地就降低了。
“怎么样？刘姐，你喜欢吗？”
“我觉得”
南山还没来得及回话，麦子摇摇头，“不怎么样，顶楼，夏天热，冬天冷，雨季怕下雨，还有这面玻璃，有没有质保啊，万一后期有什么小意外，我们可负不了责任的。”
“姐，你真的是说笑了。这个小区的口碑，不管你去哪里打听，都是一顶一的好。你看，根本没有人出租的，人家买来要么都是自住，要么就是空着。这家是因为业主长期不在，业主的母亲觉得空着浪费了。并且才4900的价格，已经很便宜了。”
“4900还便宜？”
“姐姐，您要看整体配置的呀！这要是市场价，最少租五千往上！这么和您说吧，这儿的价格，就算是这样的形势下，售出价愣是一毛钱没掉，就这样，那求购的人还多着呢，无非就是业主不想卖罢了”
“今年都这样了，还有人想现在买房呐？”麦子一脸不可思议，又觉得不能露怯，这儿摸摸，哪儿摸摸，一副很挑剔的样子。
“姐姐，就是因为现在形势不好了，想买房的人才多。不对，不应该这样说，应该说，形势再不好，苦的也是我们这样的穷人，有钱人不管怎么样，都会很有钱，他们手里有资源，越是普通人难挣钱的时候，他们越有办法多挣。没办法，社会要运行，他就算不想挣，他手里的资源也会帮他挣你是没看到，那边那片儿，多少普通楼盘都直接把定位改成高端楼盘了，那是因为呀，今年咱普通人是真没钱了，一个子儿也榨不出来了，可人家富人不一样啊”
麦子若有所思地听着，突然说，“哎呀，大家都是打工的，你就帮我和业主讲讲价嘛”
“您二位可不像打工的，打工的谁来租这房子啊”
麦子一时语塞了，看向南山。她倒好，一个人站在阳台，一动不动地盯着远处的树林。
尽管是冬天了，公园里的树林还是一片绿色，两只头顶带点灰色的大鸟从树尖略过，像轻盈的芭蕾舞演员，踮着脚尖旋过舞台，夕阳的点点橘光倒映在小区的水景里，像一块人造的水晶。南山就出神地望着这些东西，像是已经脱离了时间与空间。
“怎么样刘姐？今天能定下来吗？能定的话咱就去公司签合同。”
中介八成也是看出来，真正想租房子的究竟是哪位了，直接奔着南山去了。
“嗯？哦，嗯，好，去吧，去签合同。”
麦子看南山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轻飘飘就答应了，心里有点着急，还想再磨一磨价格，却猛然惊觉——从老家回来，不过一周，南山怎么瘦成这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