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想知道这个男读者到底是谁的,不仅是南山,还有现任刑侦大队队长,37岁的冯小谷。
应该这样说,《寻找金福真》得奖之后没多久,她就盯上南山了。
这书初版时,老刘送了她一本新的,估计就是小女朋友好心送给他,他再借花献佛。这家伙,钢筋直男,不分手才怪。但是她一直没有来得及拆开看。
前几年是因为经济蓬勃,社会高速运转,案子多了;这两年则是经济下行,人心乱了,案子变多了。更别提今年还有大堆的行政任务,写不完的心得体会,各式各样的外宣活动,整风整纪她根本没空看小说。
一直到南山得了青橄榄文学奖之后,办公室里的年轻警员小姜想借她桌上落灰的《寻找金福真》,她才知道现在这本书已经小有名气了。
没过几天,小姜把书还回来了,表情却有一点怪怪的,欲言又止,像是书里写了什么忌讳似的。
“有话直说。”
小姜像是很为难:“你那天说作者是你的熟人?”
“不算熟,作者是老刘小女朋友的表姐,这书就他送我的。怎么着?”
“我记得当年罗红云案是我俩去的,并不是和老刘,并且老刘应该不至于会违反纪律,去和这位作家透露细节但是这本书的第七章写的内容实在是”
怎么好端端提罗红云的案子?和这位作家又有什么关系?谷子看到小姜一直绕弯子,把书从他手里拿下来,直接翻开第七章,“‘溃烂的美人’,标题取得还挺好的,这书讲啥的?”
“就是破案子的。你慢慢看啊,看第七章和第十三章。”小姜说完,赶紧溜回座位上干活了。
谷子只翻了两页,手上有事情又赶紧走了,那本小说就铺开放在她的办公桌上,一直到晚上10点,谷子下班才想起来。
回到家,简单吃了点东西,谷子把袜子脱了,斜躺在沙发上,尽情地伸展脚趾,缓解一天的疲惫。
她打开阅读灯,吃着一个苹果,慢慢读起这本书来。看开头的时候,她笑着轻摇了一下头:“这些写小说的,故弄玄虚”但是看着看着,她好像读进去了,时而蹙着眉头,时而擡头思考,时而又用笔记本记着什么。
难怪老刘要把书给她呢,原来她是连看小说都要记线索的那种人。
夜晚很安静,手机也一直安安静静的。她看了一会儿,突然想起来基金还没看,看了一眼,脸有点绿,懊恼地把手机扔边上,起来接了一杯热水。就这走势,看基金还不如看口水话小说。
但是读着读着,她神情渐渐严肃,举着书慢慢坐了起来,把阅读灯调亮,戴上眼镜认认真真地翻,读得格外地认真。她拿回手机,对着书拍了几张照片,又赶紧翻到第十三章,读了一会儿,依旧拍了几张照片。
放下手机后,谷子呆坐着,看着眼前无人的客厅,看了一会儿,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又打开书,翻回去几页,重读了一遍。
突然,她像是想到了什么,飞快地冲进书房,打开电脑,搜索“南山”。
出来的只有几条链接:“第十届青橄榄文学奖评奖办公室今天公布了3部获奖作品,它们分别是《寻找金福真》(作者:南山)”,还有一条视频访谈,以及一两条简单的人物介绍,还有几张快照,链接往南山其他的在线作品。
除此之外,并没有其他值得特别注意的信息。
她又开始搜索“刘奉山”,依然没有什么有用的消息。
谷子把收握成半拳状,放在嘴唇上,坐着椅子左右旋转,她起身去到客厅,再度拿起那本书,翻开第七章,看了一会儿,她给小姜打了一个电话:“你是觉得,书里的邹莉莉案和咱们办的罗红云案太像了是吗?”
“如果作者只是借鉴题材,那还是可以理解的,但是罗红云的案子,当时根本没有公布给媒体,她是怎么描写得那么清楚的。总不会是老刘”
“不会,他不可能知道得那么清楚。”
“邹莉莉面朝天空,张着嘴巴,一根钢筋贯穿了她的头颅,从嘴里伸出来。她的衬衣破了,露出大部分的身体,在这具白皙的躯体上,长满了青色的,一点一点的瘢痕,还有密密麻麻暗红色的脓包。尸体的身边,散落着几十张红色的人民币。她就像一朵盛放的大丽花,鲜红地开在破败的草丛里。天上开始下雨了。”《寻找金福真》原文第七章节选
当年罗红云死亡时,正是在一处烂尾楼,正是从五楼高坠,正是一根钢筋穿破她的嘴巴刺了出来。
这个作者南山,不仅把罗红云死亡的现场描述得清清楚楚,连她面部的击打伤都知道,这太不符合常理了。哪怕她是一个天才,也不可能把“衬衣里编织着细细的粉色绣线”这样的细节都想得一模一样。这天底下,没有这样的巧合。
谷子心里那种隐隐的心虚和不对劲,又一次找上门来。
罗红云的案子,发生在2012年,那时候谷子才27岁,从分局调过来没多久,和老刘搭档。刚从分局来,就能和老刘搭档,不少人都说是因为她外婆动了关系。谷子当然难受,难受也没有办法,只能多办案子,拼了命把每件案子都办实办漂亮。
2012年9月27号,迟来的雨季像土匪带着一场暴雨洗劫了这座城市的每个角落。雨后,有群众报警,一名女子被砸死在北市区的烂尾楼,辖区派出所转给刑侦以后,是谷子和刚从派出所历练上来的小姜临时搭档出的现场。
赶到案发现场以后,小姜当场就吐了。
死者身体呈不规则的大字型,面部朝上躺在地面上,一根钢筋贯穿她的口腔,钢筋的尖端还悬挂着一丝一丝的人体组织,颅面部呈稀烂状,一滩脑组织落在一侧,被雨水冲刷呈粉色。尸体周边散落着几十张红色的人民币。
楼梯上十分杂乱,痕迹物证几乎无法成型。加上当天下了雨,提取不到什么有效信息。在位于五楼的第一现场,地面特殊,无法提取有效痕迹物证,仅仅在楼层边缘提取到些许死者物质,但任警方如何查找,都没有发现第二人的物质交换。只在尸体的附近,找到一块塑胶物体,并不能确定是什么物品上掉下来的。
经过比对,死者名叫罗红云,39岁,香川县人,住址不详,工作不详,人际关系不详。法医鉴定结果显示,罗红云死于贯穿伤造成的失血过多以及击打伤造成的脑组织受损。
是什么让这个女人死状如此惨烈?是仇杀?情杀?还是激情犯罪?
第一轮勘察结束后,谷子掌握了三条很重要的线索:罗红云的内衣里有一根他人的毛发;现场遗留的塑胶片上,有半枚残缺的指纹;有目击者证实,当天看到罗红云和一个男人走进了这片烂尾楼。
谷子兴奋极了,她觉得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那段时间,她几乎是在癫狂的状态下在完成证据链的串联,终于在三个月的侦查后,嫌疑人落网了,正是罗红云的父亲,罗汉。
目击证人、毛发和指纹、社会监控资料,统统指向罗汉。多人指证他常年勒索、压迫罗红云给他上供,且在罗红云死亡当天,他吸食了大量麻古,处于极度不稳定的状态。在大量的证据面前,罗汉终于认罪了。
案情其实并不复杂,罗汉在尚年轻时就与妻子生下长女罗红云,孩子14岁时妻子离世。随后罗红云辍学开始混迹社会,成为一朵浮萍,案发时在城东的城乡交界处做按摩女。罗汉再婚后,与第二任妻子育有一子。离婚后独自生活,黄赌毒一个不落,零工收入根本不够,基本上就是靠吸附女儿维持生计。案发当天,罗汉要挟女儿拿出钱财未果,便尾随女儿到达烂尾楼,并在精神高度兴奋的情况下,使用凶器——身体里灌满铁块的洋娃娃,杀害了女儿。
罗红云案顺利破获,带队的谷子得到了不少褒奖。
然而只有她自己知道,案子结了以后很长一段时间,她都觉得很别扭,总觉得差了一点什么。
太顺利了,这一切都太顺利了,像是老天故意安排好送给她的。
但是世间真的有这样的好事吗?
在过去的几年时间里,她的身体里一直有两个人在较量,一个说:已经办结的案子,为什么还要去想它,推翻自己推翻同事,对你有什么好处;另一个说:相信你自己的直觉,再重新查一下,哪怕要付出更大的代价。
时到今日,快十年了,第一个人几乎要彻底赢了,南山却带着这本书和这段往事,出现在了她的视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