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直道(3)
丽云对李香云依旧半信半疑,要是现在把她放走了,下次再来,恐怕人就溜了,她想了一会儿,让牟敏稍等片刻,她亲自押着李香云一起上了车,一进车门就用她挎包里的手机充电线绑住了她的手,扯下她的丝巾,蒙住了她的眼睛。
汽车摇摇晃晃近一个小时,等到脸上的丝巾被拿下,李香云才发现自己来到了一处非常破旧的地方,再一转头,差点没把她吓死,两个男人坐在她面前,一个满脸麻子,矮矮的,像个侏儒;一个又瘦又黑,嘴边都是血。
他们都被绑着手脚,堵着嘴巴,李香云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这不是解开误会那么简单,这是要命的事,她立刻叫唤起来,“丽云啊,丽云,我说的都是实话,丽云,你知道的,我还有孩子呢,我不能死啊丽云!”
丽云没有来,倒是来了个老头,往她嘴上贴了两层胶布,李香云顿时就蔫了。
二宝和赖金福心里的担心也更甚,这赵丽云看来真的是豁出去了,这人是越绑越多,都能凑一桌麻将了,她到底想怎么样?难道,她还真的打算把他们一个一个都弄死吗?
正想着,听到隔壁传来周建东的声音,似乎是在哀求,那声音像羊儿被宰前的嚎叫,赖金福难以再忍受这近在咫尺的恐惧,呜呜地哭起来。
另一个屋里的场景和赖金福想象中的截然不同,周建东之所以哀嚎,并非因为遭受虐待,他只是想在死前乞求丽云和牟敏放了她的女儿。
他的外表看不出是将死之人,只是脸色较差罢了,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
丽云表现得非常平静,她拉了一个塑料小板凳,坐在周建东的面前:“有件事我一直不明白,你既然也有孩子,也知道为孩子着想,为什么还要害我们?难道我们就不是别人的孩子吗?从你决定做这件事的时刻起,就应该知道自己不可能得善终的。”
周建东趴在光秃秃的木头床板上,小腹的血还在以很缓慢的速度外渗,他擡了一下眼皮,又费劲地合上了,“放了我女儿。我好不容易才把她培养成现在的样子,你放了她”
看周建东答非所问,丽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就算他给了一个答案又如何?发生的事不会再重来,就像他不可能再活着回去。她拍拍牟敏的手,径直走出了屋子。
牟敏就没有她那么平静了,她扯着周建东的头发,把他的脑袋从床板上拎起来,想确认他是不是真的要死了,周建东犹如刚死没多久的尸体,任由牟敏粗暴地对待,只有嘴里依旧在气若游丝地哀求:“放了小梦好不容易才才养这么好不能白费”
牟敏挪动了一下瘸腿,凑近周建东剩余那只完好的耳朵,带着笑意轻轻地说道:“我不仅不会放了你女儿,我还要把她弄到农村去。你不是说培养她不容易吗?那就让她去农村,去给六十岁的光棍当小媳妇儿吧,把她送进老头的被窝,每年生一个娃娃到时候你就子子孙孙,无穷无尽了。”
周建东的手颤抖起来,他想把牟敏推开,可是已经没有力气了,最终无力地垂到地面上。
牟敏并没有因此停下来,她继续喋喋不休着自己的计划,把自己、丽云和晴晴遇到的所有事,都换成了周小梦为主角,慢慢地讲述了一遍。她把那些场景描述得十分细致,农村的夜晚是什么样的,羊圈是什么味道,藤条抽在身上是什么感觉,酒后咧着大黄牙、打着蒜嗝的老光棍的下体是多么地恶臭一桩桩,一件件,像针一样刺进周建东的身体里,她还没讲完,发现周建东已经断气了。
牟敏确认他已经死了之后,把身体慢慢地挪开,踉跄两步,呆坐在塑料板凳上。
牟成功全程在一旁看着,紧捏着床边的柜角,牟敏讲得越细致,他的手指就握得越紧,直到周建东死了,他的手才终于慢慢松开,走到牟敏的身边,把她的头抱在自己的怀里。
牟敏擡起头看着自己养父,眼泪早就浸湿了褐色的衣领,她的嘴角不断地抽动,像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受了天大的委屈,憋了一下午之后回家看到爸爸,才终于哭出来。
“好了,不哭了,都结束了。”
牟敏点点头。
“爸爸再也不会离开你半步,以后的日子,咱们好生过吧。”
牟敏哭了好一会儿,等她和父亲走出屋子时,已经恢复了平静。她把丽云叫进关着另外三人的屋子,对着她们说:“周建东死了。”
二宝先是一副快意的表情,之后立刻紧缩眉头,眼神充满担忧,赖金福还在哭,只有李香云似乎已经想好了自救的方法,她对着丽云央求起来,丽云看她有话要说,撕掉了她的胶带。
“丽云,你别杀我,求你了,我真的没做该死的事,并且我有办法帮你找到白凤林。我,我刚才什么都没干,净想这事儿了,之前是我忘了,现在我有办法,一定能找到他。”
牟敏怒喝:“要说就快点说,不要罗里吧嗦的。”
李香云艰难地挪动自己的身子,把头伸到丽云的旁边:“之前,他有一个牌友,是我的老主顾,白凤林消失以后,他好像提到过他一次”
“之前为什么不说?”
“那会儿猛一下见到丽云,实在是懵了,没想起来。我不是故意的,我真不是故意的。丽云,丽云,你听姐说,姐真的,除了把你介绍给白凤林,拿了一点牵线钱,别的真的都不关我的事,丽云,从前你管我叫姐的呀,对吗?我把你当小妹的,怎么可能故意害你?你相信我好不好,你相信我”
李香云的语气急迫,但理智还在线,不像赖金福完全吓懵了,哭声盖过了她的声音,她转身大喊一声:“别哭了!哭什么哭!闭嘴!”
赖金福不敢再出声,李香云这才接着为自己争取:“你信我一次,给我一个机会,也算给你自己一个机会找到白凤林。”
她把手擡起来,眼里充满了诚挚,丽云看着那双眼睛,实在是看不出一点谎话的痕迹,从牟敏手里拿过匕首,割开了她手上的充电线。
李香云痛苦地揉了揉自己的手腕和膝盖,之后用一只手艰难地支撑着自己的身体,慢慢站起来,“我先给他打个电话,约他见一面,到时候你们和我一起去,行吗?”
丽云看向牟敏,牟敏没出声,她点点头,从挎包里把李香云的手机递给她。
此时,几双眼睛都盯着李香云的手,赖金福在心里祈祷她按下的是110,牟敏想的是她敢报警就杀了她,牟成功做好了抢走手机的准备,只有丽云是真的在等待,等待她打电话给那个牌友。
她还是无法因为对李香云的怀疑,而忘记她当初的好,那个时候,她的一言一行,都给了她离开李发明,去追寻幸福的勇气——尽管事实证明那并不是真正的幸福,可是李香云是第一个鼓励她按照自己的心意去做事的人,是第一个以伙伴的身份和她站在一起的女人,也是第一个在她发现怀孕不知所措时,帮助她的人。
所以她在期待着,在心里祈求着,祈求李香云不要按下110这三个数字,不要毁掉她那份第一次对同性建立起来的亲密和信任,不要摧毁她并不完美,但也不愿忘怀的过去。
还好,李香云没有报警,她从通讯录里翻出一个叫“老丁”的号码,得到丽云的允许后,拨通了电话。
丽云悄悄松了一大口气。
和老丁的会面约在当天傍晚七点四十五。
必须是七点四十五,因为他老伴每天七点二十准时去公园跳广场舞,九点回家,但是呢,她有时候会忘记带扇子,或者忘记换上统一的舞鞋,这种情况下,她就会折返回家。如果说七点半,老太太没回来,就说明她没忘东西——老丁也就自由了。
今天傍晚一切顺利,他老伴什么也没忘,过了七点半,老丁就喷上香水,梳了个大油头,还精心搭配了服装,哼着小调,往李香云约他见面的小茶馆去。
一般来说,过了下午四点,他就不会再吃、喝有味道的东西了,最多就是喝点儿水,可今天不一样,香云妹子私下约他,别说喝茶,喝铁水他也要去。
老丁美滋滋进了茶馆,看到李香云就坐在靠窗的桌子上,他正想招手喊,看到她脸色忧愁,他想了一下,转道去来路上的花店买了一束花。九十九元可以买十一朵红玫瑰和其他花材做成的花束,他嫌贵了,非让店家拔掉两朵,便宜他二十块钱。店家看和他理论不清,不情不愿地卖了。
老丁就抱着稀稀拉拉的九朵玫瑰,轻轻走到李香云跟前:“我老丁来也,香云妹子看起来心事重重,不如和我说说,我老丁愿做妹子牛,为妹子解忧愁”,说完递上玫瑰。
李香云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和他寒暄了一会儿,又忍受了他长达几分钟的自我感动式演讲,讲述自己为了来见她是多么地不容易云云,才找到话头询问白凤林的事。
一听是问白凤林,老丁有点不乐意了:“我受尽磨难才来与你香云妹子私会,怎么你要问的是老白的事?”
李香云熟练地换上了工作人格,连她自己都没想到她能在这样的情况下驾轻就熟地换一张脸,只见她娇嗔道:“哎呀,我问他的事又不是私事,人家托我问的,我还能问谁呀?不就和你最熟、跟你最好,这才问你嘛。我还当你没有事瞒我呢,看来也是哄人的。你这九朵玫瑰,拿回去吧,我要不起。”
香云一撒娇,老丁就中计,他趁机坐到李香云的身边,用完全没必要的亲密距离,把薄薄的、沾满烟味的嘴唇贴到她的耳朵上:“别气别气,我和你说就是了。他像是惹什么事了,说回老家躲一躲。”
“老家?重庆?”
“不是不是,是广达下头的一个农村,好像叫什么孟台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