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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人有罪 下部 第59章 时间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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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云志朝右转,目光落在和赵英涛位置相对的另一个角落。他把举着枪的手放下来,慢慢走过去,避开更多看不见的血迹。阳光照在胡云志背后,把他的影子投射在墙角。谭嘉烁和胡一曼没有紧随,守候在门口,屏息观察。胡云志在那角落前站了好一会,低头看着自己的影子。片刻之后,他回头看看不存在的赵英涛,又继续盯着角落。他看上去如同败局已定却还是坚守阵地的将官,在崩溃的军队前强作镇定,用身为警察的职业警觉性压制情绪上的恐慌。在这一刻,谭嘉烁意识到,胡云志正在看着现场的另一个受害者:朱琪芬。她明白,不能把胡云志当前的表现,完全看作二十年情景的重演。但胡云志刚才面对“赵英涛”的时候,情绪有所起伏,应是遭遇了某种变化,或者意外。但是此刻盯着角落的他,神情长时间缺乏变化。他和“朱琪芬”之间,没有交流的必要。他赶到犯罪现场的时候,朱琪芬已死去,但赵英涛没有。

    胡云志擡起左手,几乎平行于胸部。

    胡一曼重复了刚才的办法,悄声说:“马队让你继续报告案情。”

    但胡云志没有回应。他呼吸加速,胸部剧烈起伏,擡起右手,用掌底狠狠砸了砸自己的脑袋右侧,猛然转过身,敏捷地跃过看不见的血泊,冲到客厅外。谭嘉烁和胡一曼还没来得及反应,他就已经打开了大门。她俩追上去。约二十米外,领他们前来的售楼员正在打电话。他循声擡起头,看着胡云志焦躁地快步走向他,但似乎目的并不是他。售楼员一时慌张起来,不知是该打招呼还是避开。谭嘉烁和胡一曼及时追上来,拉住了胡云志。

    胡云志挣扎着说,你们放手,犯人就在现场不远,他没时间策划逃跑路线,不要妨碍我执法。胡一曼说,爸你冷静,你不是来破案的,我是带你来看房子。一谈到和警察身份无关的事情,胡云志很快困惑了,像忘记了他为什么在这。他说,什么房子。售楼员听清了关键词,勉强露出职业笑容,说,房子你们看了感觉怎么样?谭嘉烁说,不好意思,你能不能回避一下。对方连忙点点头,离开了。

    她俩把胡云志带到路灯下的长椅上坐下。胡云志瞪大眼睛,满头是汗,脖子前倾。胡一曼说,爸,你哪不舒服。胡云志说,热。谭嘉烁跑着去买了一瓶矿泉水,回来的时候,胡云志已经冷静了不少,呼吸平缓,双眼无神,更接近刚从敬老院出来的模样。谭嘉烁走到胡一曼身边,说,我们送他回去吧。胡一曼看着她,说好。

    考虑到时间并不紧急,为了避免节外生枝,他们决定租车自驾。胡家父女在前座,谭嘉烁在后座,一路上对话不超过十句。半路上,胡一曼收到了敬老院的短信,提醒她今天要把胡云志送回。两个小时后,在直通敬老院大门的乡间小道上,胡云志似乎认出了路,说,今天不回家?胡一曼说,我们是请假出来的,只能在家住一晚上。胡云志说,你急什么,多住几天呗。胡一曼不再出声。直到车停在敬老院的拦车杆面前,胡一曼说,嘉烁,你先下车,在附近等我,不然又要做访客登记。谭嘉烁说,好。胡一曼说,不用担心我,把我爸安顿好了马上出来。

    谭嘉烁下车了。她不太想被警卫看见,走到离大门较远的树下。乡下的风很清爽,但那凉意只能在她的皮肤驻留,无法为她渴求的内心平静出上半份力。半个小时后,胡一曼驾着车出来了,在谭嘉烁前方停下。谭嘉烁上前,正要打开车门,胡一曼说,你急着去别的地方吗?谭嘉烁说,不急。胡一曼说,我们应该先聊一聊,这里正好没人打扰。

    她把车停在远离大路的一片田间池塘附近,然后两人默契地走向不远处的一个吸引眼球的小山丘,谭嘉烁稍微落在后面。山坡上有一间铁皮小屋子,没人,房门用铁链锁着,门前有一些小竹凳。她们在这坐下了。谭嘉烁开口了。

    “院里的人刚才没有为难你吧?”

    “我们回来得挺早,他们甚至有点惊讶,也没问我昨天是怎么把人带出去的,可能问得越明白,越显得他们管理不善。我补完手续就出来了。”

    “那就好。”

    “我爸在现场的情况……你怎么想?”

    “我本来不会以为有什么收获,但结果还是挺意外的。还是多亏你,我完全不知道‘马队’是谁。”

    “其实我也不知道,说不定根本不是真人呢。只是我爸老提起这个人,而且一提起就会觉得自己是一个在职警察,所以我就想,要不配合一下他。”

    “我觉得,伯父把二十年前他在现场的过程大概重现了一下。这里面有多少是真的,我不知道,但有一些细节很重要。刚进屋的时候,他特别警觉,而且还拔出了枪。按照他自己的说法,他这次行动,是因为一直怀疑傅长松在仓库里有违法行为,所以偶尔会突击检查。但就算突击检查,也不至于拔枪。”

    “我爸当时可能觉得有威胁。”

    “更可能是提前闻到,或看到了血。他之前对我们形容过,是‘血流成河’。而且除了血,根据后来的报告,现场还有散落的现金。接下来,伯父肯定是看见了赵英涛,虽然他未必是进屋之后看见的第一个人。在伯父眼里,赵英涛的情况是‘受重伤’。所以那时候赵英涛还活着,而且很可能对他求救了。伯父说了一声,要叫救护车。那时伯父没手机,是不能及时叫救护车的,如果要求助,他应该马上跑出仓库。但他没这么做。他去看另外……另外的受害者。在面对第二个受害者的时候,他没有什么突然失控的反应。他不需要有反应。另一个受害者已经死了。”

    “他做了这个动作。”胡一曼把左手擡到胸前。“是不是在擦掉脸上的血?”

    “我觉得不是。可能我们当时站的角度不一样,我清楚地看见,他低头看了看手腕。他是在看手表。这个细节太特殊了。傅长松和我说过,他们会周期性地在仓库碰头商量事情,固定时间是八点左右。6月12号那天,傅长松稍微迟到了,八点十分来到仓库外面。这之后,他就被伯父逮捕了。伯父应该很清楚,那两人通常的会面时间是八点。我觉得,伯父当时是在按照一个时间表做事。他做好了赶到现场,又在特定时间出去,抓住傅长松的准备。”

    谭嘉烁低着头,一口气说到这,略微偏过身子,偷看胡一曼的表情。不出她所料,胡一曼有些烦躁不安。她们都知道,谭嘉烁的结论,会导向一个对胡云志人格更彻底的论断。

    “我在想……人该不会是我爸杀的吧?”

    “绝对不是。”

    “那就是他知道会有凶杀案发生,而且做好了陷害傅长松的准备。”

    “还不能这么肯定。他看见赵英涛受重伤,是很惊讶的,这在他预料之外。我觉得不能排除最直接的可能性,就是伯父确实是突击搜查,发现了意料外的凶案现场,考虑到傅长松马上会出现,就出去拦截他。因为过于激动紧张,或者是因为一直以来都想立功的强烈愿望,在缺乏证据的情况下,立刻把他认作嫌疑犯。伯父不是老强调他的一个办案理论吗,那就是,碰上突发案件,保护现场不如立刻追赶犯人来得重要。这也完全说得通啊。”

    胡一曼叹了口气,用双手抹了抹脸。谭嘉烁的心沉下去。

    “嘉烁,你不用绕圈子说话,或者是在这个时候考虑我的感受。你这样我反而会生气。我爸出于一时的激情和直觉,快速解决了这桩案子,这个说法只有在其他一切疑点都不存在的情况下才成立。这么多年以来,他一直都是这么吹这件事的,没人信,我尤其不信。你心里明白,我的疑问,是从谭伯为什么非要软禁我爸开始产生的。只要这个事实存在,二十年前发生的事情,就不会是偶然。这对你也一样,你已经怀疑、追查了这么久,这一切不是从我爸回到了现场才开始的。”

    “……对不起。”

    “把你真实的想法说出来吧。”

    “有其他人和伯父一起策划了这件事。另一个人——可能不止一个——负责杀人,而伯父负责嫁祸给傅长松。伯父要的不是钱,更不是和两个受害者有过节,他只想通过看似正当的途径,在警察局里高升。和他合伙的人,当然也有自己的目的。这个人有可能是我爸爸,但我觉得不是他,至少他没有亲手杀人。我爸一直想做的,就是在正经行业挣大钱,如果说他不仅策划杀人,甚至亲自下手,还要把这个秘密和一个警察分享,风险也太大了,绝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