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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平桥下 正文 第九章 就理财产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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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章就理财产品

    王多多一睁眼就看见了天花板上的画,画上的太阳又足又大,但旁边的雪人却永远不会融化,她想他一辈子没下过床的弟弟到底知不知道这世界从未停止千变万化,来过一遭,只有他,始终没有变成再普通不过的人。她恍惚地坐起来,环顾四周,脑海中茫然一片,但很快,她就想起来,于思野昨晚还算有良心,答应了让她周末双休。

    姑姑已经出门了,但留了早饭给她,二米粥,拌海带丝儿,酸菜馅儿的包子和剥了壳的煮鸡蛋,食物有些凉了,但她没功夫热,低着头,一会儿就吃完了,她很久没吃这么饱的早饭了,从前在学校,要么因为减肥不吃,要么因为迟到吃不上,早上食堂是什么样儿的,她都没印象。

    桌子上的食物被一扫而光后,王多多重重地舒了一口气,这早餐怎么这么对胃,每一口都能吃到她的心里去。

    洗完了碗筷,手就红了,冬天的自来水冰冷刺骨,泡得久一点,就得停下来握一握拳,她还不太适应,她还得再适应适应。

    包括适应顺阳这个城市。

    她乘公交车去当地的图书馆,车上没什么人,图书馆里也没什么人,顺阳周六的早上,好像一个被废弃掉的游乐园。

    市里的图书馆不大,日式的建筑,环境破败不堪,工作人员只有一上了年纪的大姨,带着副老花镜,坐在书桌后面认认真真地织毛衣,毛衣是粉嫩粉嫩的,上面的图案复杂得吓人。

    “请问,这里能看到以前的顺阳工人晚报吗?”王多多上前问。

    “能啊”大姨停下手里的活儿,向她指了指身后的那个写着报刊的房间“你要看哪年的?”

    “九九年的。”

    “那有,你去找找吧,只能看,不能借走。”

    “哎。”

    报刊室里还是只有王多多一个人,她放下书包,很快就找到了印有于思佳的那张报纸,他坐在宽大的老式书桌上,小心翼翼地展开那张报纸,再一次看到关于于思佳见义勇为的报道。

    这份报纸比于思野那张保存得好多了,纸张紧紧地抱在一起,好像从来没有人翻阅过,所以上面于思佳的照片也更加清晰。

    照片上,于思佳穿着翻领毛衣,坐在书桌前,对着镜头微微的笑,他和于思野长得不像,一点儿都不像。

    他手里正捧着一本被翻开的书,已经看了一半了,上面的文字模模糊糊的看不清,但王多多觉得,这不像是中国字。

    却也不像英文,更像是,俄文。

    她在大学的时候曾经为了学分选修过俄文,因为这门课的老师说自己喜欢俄罗斯文学,深知生活的苦难,一看他们学习俄t文的样子就会忍不住想到苦难,所以分数给的特别大方,学不学得会无所谓,现代的孩子们不能这么苦。

    因此她学业不精,不过就算精通,她也看不清照片中半露出来的书名,太模糊了。

    王多多想无论是什么书,那个年代的小城,这种稀有文字的原版书,应该不常见到吧?

    她突然非常好奇,于思佳究竟看的是什么书?也许她可以通过这本书走进他。

    报纸不让带走,王多多走到报刊室的门口,朝门外看了看,大姨仍然在全神贯注地低头打毛衣,毛衣好像打到了一处繁琐的图样,五色毛球同时吐线,通过两根细细的竹针,在大姨的胖手之间里纷飞翻转,果然高手在民间。

    她又转头看了看大门口,大门口还是跟她来的时候一样安静,于是她快步走了回去,尽量轻声的取下箍在报纸上的铁夹子,把那张报纸抽出来,为了不形成折痕,她将它小心翼翼地卷起来,放进书包里,但纸卷长出一节,书包拉链无法全部闭合,她不伤害报纸又不暴露,王多多脱下身上的羽绒服,又脱下里面的毛衣,将毛衣盖在了上面,然后将羽绒服重新穿好。

    她抱着书包往外走的时候,大姨短暂地擡头看了一眼,只一眼,大姨就看上了她的毛衣。

    “小姑娘毛衣不错啊,让我看看。”

    毛衣虽然是大牌子,但已经是很多年的老款式了,没想到还能被大姨相中。

    王多多想,她不能跑,她跑了,就彻底说不清了。

    这时候大姨已经走过来上手摸了,边摸边说:“料子不咋行,图案倒挺新潮,你让我看看款啊。”

    还没等王多多想明白看款是怎么个看法,大姨就已经把她的毛衣拎起来了,那卷报纸立刻暴露了出来。

    大姨看见了那卷报纸,王多多心里猛地一抽。

    大姨瞟了一眼问她:“卷的啥呀?”

    王多多马上答:“郭富城。”

    大姨的全部身心又回到毛衣上,言语却充满不屑:“你们这些小年轻啊,竟买这没用的破海报,有这钱,买点儿肉吃多好。”

    她记了记毛衣上花样的针法,又将毛衣盖了上去,笑眯眯地说:“行,谢谢你啊小姑娘!这毛衣真特别,我没见别人穿过。”

    王多多抱着书包尽量看起来稳稳当当地走了出去。

    等走出差不多一公里远,王多多才停下,缓了口气,给白晓打电话。

    白晓今天也休息,接电话特别及时。

    “在干吗?”王多多跟白晓说话时,总是下意识的温柔。

    “刚睡醒,昨晚熬夜赶了个图。”白晓的声音有点儿沙哑。

    “你要注意身体。”

    “嗯。”

    “有个报纸上的照片看不清楚,可以帮我弄清晰一些吗?”王多多问。

    “我可以试试,但你要把原版报纸寄给我。”

    “好的。”

    “是发生什么了吗?”白晓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

    “没什么。”

    “真的?”

    “嗯。”她怕他担心,她要面对的这些事情。

    “……好吧。”白晓说。

    “你要注意身体。”

    “嗯,你也是。”

    挂断电话,王多多才意识到,她好像嘱咐了白晓两次要注意身体,她怎么会变得这么啰嗦又无趣。

    王多多转身去了趟邮局,邮局离图书馆并不远,她走路就过去了。她把报纸精心包装好邮寄给白晓,邮局附近有一条不小的商业街,她又从街上挑选了几样顺阳的特产一起邮寄了过去。她站在邮局的大厅里,本想再写张纸条,嘱咐他跟新同事们一起吃,却又很快放弃了这个想法,只是给白晓发了条短信,让他注意查收。

    下午,王多多根据打听到的位置,找到了于思野的父母家,他家住在厂子曾经的干部家属楼里,小区不大,一共没几栋楼,还都是不高,这里虽然老旧,但是干净整洁,自行车棚上面的灰尘都少。刚找到他家的那栋楼,就看见于思野被一个短发、细腰还特有劲儿的老太太从楼门口推了出来。

    王多多赶紧就近躲在一辆黑色的私家车后面。

    “你已经把你爸一半身子气得不遂了,你还想再另一半也整麻痹了呀?那他可就彻底成植物人了!”

    于思野看起来很无奈,他摊着手说:“妈……我真没想气他……是您不小心让他知道了……”

    有人拎着新买回来的菜路过他俩,笑呵呵地称呼于思野他妈“厂长”,于思野他妈也热情地回应着人家,等人家走远了,于思野他妈左右看了看,然后把儿子往东南角那边扯,一路上走得又快又急,拽着她垂头丧气的儿子,就像拽着一个破了洞的塑料袋。

    王多多尾随这对母子,直到看见前方的垃圾站,才停了下来。

    一开始,王多多以为于思野他妈要直接给他扔了,后来才发现,这里因为有垃圾,几乎没有人路过,是个说话的好地方。

    王多多躲在一个蓝色的铁皮垃圾桶后面,她听见他妈问:

    “那你干嘛一下子花了那么多钱,你到底干嘛了?!”

    “我说了投资了。”

    “真没买手串?”

    “真没买!”

    “投了啥?”

    “就理财产品。”

    王多多想,这个理财产品应该说的就是她。

    “有风险吗?”

    于思野很认真地想了想,说:“多少有点儿。”

    于思野他妈就没再说话,空气里弥漫着沉默的酸臭味,淡淡的,却令人难忘。

    隔了好半天,于思野说:“妈,您就别担心了,您还不相信我吗?”

    可能这么问题实在是不好回答,于思野他妈好半天都没有回答。

    直到于思野再次饱含深情地喊了声:“妈妈……”

    于思野他妈才说:“好,我相信你……但是,除了给工人开工资和必要的花销,以后养老院的收入都按月打到我账上,我每月要对账。”

    “妈……”

    “以后给我开工资。”

    “妈……”

    “一个月5800。”

    “妈妈!”

    “干好了给你多加200奖金。”

    老太太语气温柔,但态度强硬,不容反驳。

    “你是认真的吗?”于思野双手按住他妈的肩膀,看着她妈的眼睛。

    “你看我像逗你玩儿吗?”老太太一把将她小儿子的手推开。

    于思野见大势已去,最终只留一声叹息,他才从衣兜里掏出来一个小盒子,递给她妈说:

    “这是我给我爸新配的眼镜,度数什么的都没变,跟他带的那个一模一样,别再让他带那个破眼镜了,都十几年了,早该换了。”

    她妈接过来,有些惊讶,问他:“你什么时候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