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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平桥下 正文 第四十八章 你还年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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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八章你还年轻

    于思野赶紧蹲下来,抱起姑父,边往外跑边说:

    “先去医院吧!”

    姑父没啥事儿,就是劳累过度加精神紧张导致的低血糖,到医院就醒了,此刻正万念俱灰地躺在急诊室里吊着葡萄糖,淑芬和小萍都没来,盅叔在了解完情况之后,也要走了。

    于思野给盅叔送到急诊室门口,盅叔回过身跟于思野说:“好好照顾老郑,他……”

    盅叔想了想措辞,然后说:“他娇贵。”

    这倒是很精准点评了。

    于思野点点头表示赞同,接着他问盅叔:“如果查到了告密给琴姐老公的人,能不能也告诉我一声?”

    盅叔立刻摆手拒绝道:“这个我们还是暂时要保密的,不能什么都跟你说。”

    他这样说,于思野突然意识到,这个揭发王叔的人,会不会也是他们相熟的人?而且这么多年过去了,偏偏这个时候揭发他,又是为了什么?

    于思野看着盅叔若有所思,盅叔却只伸手拍了拍于思野的肩膀。

    “行了,走了。”

    盅叔利落转身,正准备下台阶时,于思野突然开口问道:“盅叔,王叔当年匿名举报那事儿,你们这群人,是不是都知道?”

    盅叔收回下了一阶的脚,扭头看着于思野,说:

    “我们也是后来才知道的。”

    “后来是什么时候?”

    “她老公被抓进去以后,你问这个干嘛?”

    “你们……一直没说?”

    盅叔没再说话。

    “你们关系那么好”于思野觉得讽刺,他不可思议地看着盅叔,忍不住冷笑“琴姐到死都不知道。”

    盅叔叹了口气,他摘掉帽子,露出花白的短发,他用力挠了挠,才擡头对于思野说:

    “四儿,你现在年轻还不懂,很多事儿,还是得往前看。”

    说完,他重新带好帽子,也不听于思野在后面喊他,迅速转身走掉。

    究竟是谁没有往前看?看着盅叔的背影,于思野很想问问他们,问问那些,曾经在洪水来临时,拼命保护过工厂的人,到底什么,才是真正的往前看?

    王多多坐在姑父的窗前,一本正经地看着姑父。

    姑父躺在床上问道:“多,你跟我说实话,昨天早上,都谁去墓地了?你姑去没?”

    “去没去的,我姑也全都知道了”王多多说“我一五一十的告诉了她。”

    姑父坐起来盘腿瞅着王多多,然后一脸的震惊地问:“四儿带你去墓地了?你俩去那儿干啥去了?”

    王多多一脚蹬在病床尾部的铁栏杆上,拄着胳膊肘质问道:“你别先别管我去干啥了,你先说说你去干啥了?”

    “哎,你这孩子,翅膀硬了是不是,敢这么跟你姑父说话?你忘了你刚回来的时候是谁第一个带你去吃饭的?”

    “然后你就骗了我2000块钱。”

    “我那是借!”

    “你还了吗?”

    “你姑不是替我还了吗!”

    “那是我姑的钱!”

    “咱们是一家人,谁还钱能咋的!”

    “一家人?”王多多冷笑道“以后还是不是一家人,还不一定呢。”

    “把脚拿下来!”一个小护士路过王多多,翻着白眼命令道。

    “哦。”王多多赶紧拿下来。

    姑父目睹了王多多从嚣张到怂的的全过程,好像突然就想通了什么,他坚定地说:

    “大侄女儿啊,你还年轻,有些事儿还不懂,你姑姑啊,她离不开我,你放心吧,咱们还是一家人。”

    他摆了摆手,又揪了揪被夹进脚指头缝儿里的白色棉袜子,状态松弛又笃定,跟在派出所里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

    “你就这么自信?”

    “就这么自信!”姑父嘿嘿一笑,又靠了回去,他想淑芬不会离开他,小萍也还得跟他好!

    想起早上自己那一出,姑父自己都觉得没必要,葡萄糖,还打什么葡萄糖,这时候就应该整点儿葡萄酒,跟淑芬一块儿整点儿,淑芬跟小萍不一样,她还没经历过这种西洋景儿,喝红酒点红蜡啥的,这一出手,那淑芬还不得原地懵蹬?那结局必然是涛声依旧啊,姑父越想越高兴,他擡头看了看自己还剩半瓶的点滴,平生第一次洒脱得拔掉了针头。

    然后摘下那半瓶葡萄糖,举起来问刚才那位护士:“我问一下,这玩应能对嘴儿喝不?”

    小护士还是翻着白眼回答道:“不建议!”

    姑父拿起外衣,将葡萄糖揣进怀里拔腿就走。

    走到门口,看见于思野正站在那儿,用手指指着他,以一个长辈对小辈恨铁不成钢的态度,仿佛有千言万语涌在心头,又不知道该如何说起,最后却只说了一句:

    “那个四儿,一会儿帮我结下账啊,我没带医保卡。”

    姑父走了,王多多和于思野四目相对,王多多问他:“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于思野答道:“你还年轻。”

    “哦,那句。”王多多点点头。

    “你说巧不巧?刚才盅叔也跟我说了一样的话”于思野自嘲地笑了笑“咱俩都是年轻人。”

    “是吗?”王多多好奇“他跟你说了什么?”

    于思野看着王多多,笑着向她伸了伸手,说:“走吧,先把咱姑父的账给结了。”

    他今天的脸色不太好,跟姑父一样,呈现出疲惫的苍白,但身姿依旧挺拔利落,也许是经常冬泳的关系,他的体态看起来非常好,他今天穿黑色的呢子大衣,虽然素静,但确实显得年轻漂亮。

    在小护士的偷偷注视下,王多多没有去拉于思野的手,而是挽住了那只胳膊,故意地低眉顺目,连迈开的腿也比他短了半截步子。

    那天晚上,王多多拉着于思野去了姑姑的夜市,让姑姑帮忙讲价,扎了两个耳朵眼,她特意挑选了一家手穿耳朵眼的店,店主拿着消过毒的针穿过王多多的耳垂,她只是皱了皱眉,她想起琴姐跟她说过的,不比分手疼多少,她回忆,她跟白晓分手的时候,有没有皱过眉头?

    于思野心疼地轻轻捏着王多多的两只耳朵,好像那两只耳朵是自己的,那疼也是自己受着的。

    他说:“叫你别冬天打耳洞,今天多冷,耳朵冻得都疼,你还整这个。”

    王多多就跟于思野打趣道:“没事儿,疼上加疼,就疼麻木了。”

    思野皱起眉,说:“你倒是乐观。”

    王多多就说:“当然,其实这不比分手疼多少,你不是也打过?”

    “打过。”

    “你是不是也分过?”王多多离得更近,说得更轻。

    这一问,于思野又不吱声了,准确说,是不敢轻易吱声了,怕自己又轻易掉进圈套里。

    王多多问完也没等他的回答就去旁边的摊位看卖冻梨和冻柿子了,于思野看着王多多的背影,若有所思。

    一天后,琴姐出殡。

    王多多特意带上了琴姐送给她的那副玫瑰耳环。

    她穿了一身黑色的裙,又顶着素白的一张脸,衬托得耳朵上的玫瑰,血一样的红。

    琴姐的父母都不在了,只剩一个哥哥一个弟弟,哥哥定居国外回不来,弟弟外市国企中层,来得倒是很准时,兄妹三个都是当年的大学生,简直光宗耀祖,但两兄弟过得很好,只有琴姐在这座小城里无依无靠。

    因为是被谋杀的,嫌疑犯还没有被找到,没人敢来参加葬礼,除了去看话剧的那帮老朋友和于思野王多多以外就再也别人了,一火化完,弟弟也要走了,骨灰先留在火葬场的寄存处,等天暖和了就下葬。

    弟弟走之前留钱给于思野,请来参加葬礼的人吃饭。

    他说:“我姐死的真不是时候,我今天下午刚好有个很重要的会,不然我就留下来陪着大家吃饭了。”

    于思野听完他弟弟的话,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他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忍不住说:

    “那我看,就没这个必要了吧。”

    说完又觉得自己这话太僵硬,毕竟是琴姐的弟弟,这场寒酸的葬礼中唯一的家属,于是又笑了笑解释道:

    “都是自己人,没必要浪费钱的,大哥。”

    但琴姐的弟弟态度很坚决,他表示,这是应该t的,这是因为他姐聚在一起的最后一顿饭,算是谢谢各位对他姐的照顾。

    这话听着,就顺耳多了。

    于思野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大哥,你看我们要不要留个联系方式,如果这边案情有什么进展,我可以随时通知你。”

    没想到弟弟却说:“留联系方式可以,但是没必要通知我案情。”

    于思野有些惊讶地看着琴姐弟弟,他好奇地问:“你就不好奇,你姐夫为什么杀你姐?”

    琴姐弟弟看着于思野,却反问他:“好奇那个,对我现在的生活,有什么意义?”

    于思野观察着琴姐弟弟这张看起来比实际年龄更年轻的脸,她家的人,看起来好像都比实际年龄更年轻。

    “你嫌弃她?”他突然问。

    “谈不上嫌弃”他看了一眼手腕上的表“但她本来可以过得很好,是她不愿意,我有什么办法。”琴姐弟弟的声音,都透着漠不关心。

    “你指什么事儿?”

    “什么事儿都不重要了,人已经没了,弟弟,你还年轻……”

    “妈的。”

    “什么?”琴姐弟弟没想到于思野会突然这样低声咒骂,这次换他的脸上挂着惊讶。

    “我说……”琴姐弟弟比于思野年龄大了不少,穿裁剪得体的黑色西装,于思野低着头,努力控制着自己的脾气,他转了转手上的一串黑曜石,说“我说对不起,我不配吃这顿饭。”

    说完他就转身去找王多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