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出走
于思野问：“不好使你还给她夹饺子？”
他爸说：“你个臭小子，我这都是为了……”
转头一看他妈犀利的眼神，他爸立刻闭了嘴，又改口说：“行，我给你也夹一个。”
说着就夹起一个饺子往于思野那里送，结果于思野没接着，饺子“啪”的掉在桌子中间。
“你看，掉桌子上了吧。”他爸抱怨。
“不怪我，我手不好使。”
“那也不怪我！我手也不好使！”
“那你夹回去吃了吧。”
“我不吃！你吃！”
“我不吃，我从小就不吃掉在桌子上的东西。”
“毛病！”
王多多发现，于思野回家的这段时间，和他爸之间的关系发生了变化，至少不再像她第一次来做客那样疏远了，虽然还是吵，还是打，但是状态不一样了，在她一个外人看来，他们更加融洽亲近。
饭后，于思野跟他爸和护工留在厨房收桌子刷碗，王多多还是被他妈安排在客厅里看电视，吃饭后水果。
水果有橘子、香蕉和苹果，被整整齐齐的码在三个果盘中，王多多突然想到于思野在墓地时跟她说的，贡品要供单不供双，正想着，他妈拿出了第四种水果，荔枝。
她打开塑料袋子，放在王多多面前小声说：“我没告诉他们，这个是专门给你买的，你吃，多多。”
这大冷天的，荔枝可是水果摊上的价格天花板。
“阿姨，您太客气了。”
“我上次准备得不充分，这次我希望你以后能常来。”
于思野他妈看着王多多，伸手拿了一颗慢慢剥开。
“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你也不跟我说，其实你什么都可以跟我说的，你不要跟我客气。”
荔枝粗糙的皮被彻底剥掉，露出晶莹剔透的果肉，散发淡淡的香甜气息。
王多多点点头，接过来，放在嘴里，把果肉吞掉，突出细小的内核，她说：“阿姨，我想带于思野走。”
听见王多多的话，于思野他妈又拿起一颗剥开，她看起来没有太多惊讶，只是问道：
“走，是哪种意义上的走？”
“离开家，回养老院去，我可以照顾他，护工也不用每天两头跑。”
剥好的荔枝被他妈捏在两指之间，她转头看向王多多说：“多多，其实我希望你把他带走，但不是只带回养老院去。”
“您什么意思？”
“我希望你带他离开家乡，而不是只离开家，你明白阿姨的意思吗？”
这回王多多明白了，她没说话，她在判断，他妈对她和他儿子的事情，究竟知道多少，到底是个什么态度。
“他有好的前程，我知道你也是，我听小赵说过，你是大学生，你姑父以前和我们一个厂子的。”
“您还知道什么。”
于思野他妈笑了笑，她没有正面回答王多多的问题，她只是说：“我们和你姑父是多年的好朋友了，我t们无话不谈。”
那就很明确了，她姑父知道的，她也都知道了。
“很多事儿，我没告诉于思野他爸，他爸这人，倔得很，身体又不好，我就没说。”
于思野他妈又将荔枝递给王多多，然后拿起遥控器，把电视的音量又调大两格，电视里正在播放天气预报，渔舟唱晚的小调悠扬婉转。
“我的小儿子……”他妈停了停“你应该都知道了，跟他爸一样的倔，他认准的事情，他很难回头。”
说完于思野他妈仿佛想到了什么，她忍不住自嘲道：“别说他，我们家其他人好像也都是这样。”
王多多想，其他人里面，应该也包括于思佳吧。
“所以我们自家的人，救不了自家的人。”他妈说“但我觉得，你可以。”
“可我没觉得他有什么问题，为什么要救他？”王多多开口问道。
妈妈的脸上，立刻失去了一贯的从容，王多多看得很清楚，但也只是那么一小会儿，就又恢复如初了。
王多多马上解释道：“不好意思阿姨，我这个人有话直说的，您刚才也说了，我可以什么都对您说。”
“你当然可以！”于思野妈妈强调“而且，我也希望，我们可以互相掏心窝，实话讲，我知道你是谁，我也知道于思佳没有救你。”
当于思野妈妈坦诚的说出这些话来的时候，王多多还是难掩自己的震惊。
“但我和他爸都老了，他爸身体不好，我呢，我这辈子经历的痛苦够多了，我现在只希望平静的度过晚年。”
她微微低下头，去捡不小心掉在地上的荔枝壳，王多多看见了她头顶上细密的白发，从中间向四周扩散。
“所以我希望你可以带走他，让他远离他哥的死，而不是和他一起，这样胡闹下去。”
于思野妈妈定义完了他俩的行为后，将荔枝壳和他俩行为的意义，一起丢进茶几上带盖子的小垃圾桶中。
“我知道你欠他钱，没关系，只要你有本事带走他，这些都没有关系。”
天气预报已经结束，明天有中到大雪，主持人请大家注意防范，王多多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甜腻的果汁已经风干了，将她的两根手指黏在一起，她轻轻用力，将它们分开。
“所以您早就知道我是谁。”王多多再次开口。
“您一直在观察我，但您什么都不说，直到您觉得，不说是不行了。”
“您是真不在乎啊，这两个儿子……”王多多摇着头，喃喃地说“您没有一个在乎的……”
于思野妈妈终于变了脸，这次，她没有再快速转换回来。
“我告诉你！”她站起来，一字一顿地说“这世界上，没有人比我更爱我这两个儿子，但于思佳已经死了，我必须要确保，我这个家不能散，如果我家破人亡了，那是我的无能，我到死之前要做的，就是阻止这件事的发生，谁想破坏它都不行！”
“妈？”
于思野拄着拐杖出现在门口。
“怎么了？”
他往前挪了几步，惊讶地看向茶几的桌面：“妈，你还买了荔枝？”
于思野擡头质问他妈：“你不是说只有香蕉苹果和橘子吗？”
“哦”他妈渐渐恢复了血色，她说“你来得正好，我也是刚拿出来。”
“少扯。”
于思野抓过王多多的手，凑到鼻子地下闻了闻，然后举到他妈面前，又说：“少扯！”
“你干嘛！”王多多用力抽回手，却抽不回来，明明就有荔枝壳躺在茶几上的小垃圾桶里，他却非要去拉她的手，直到看见他在向她使眼色，王多多才顺着他将计就计“别那么小气！我就吃了一个！”
果然，他爸很快就进来了，他说：“电视搞那么大声干嘛？我在厨房都觉得震耳朵。”
他爸哆哆嗦嗦的拿起遥控器，把声音调小，他本来只想调小两格，但因为哆嗦，他一下子调小了六格。
整个房间瞬间安静下来，尴尬的气氛更加明显。
于思野赶紧告状说：“爸，她们吃荔枝没告诉咱俩。”
他爸就皱着眉批平道：“吃就吃呗，没告诉就没告诉呗，挺大个老爷们儿，怎么这么小气！”
批评完又想起他妈先前警告他的不能批评他儿子，于是追悔莫及，他怎么总是骂完才想起来不能骂，他赶紧找补：
“那个……我早知道了，你妈告诉我了，这就是给多多买的，你不许吃，都得给人家多多留着。”
王多多站起来，笑着对于思野他爸说：“谢谢叔叔阿姨，有点晚了，我得走了，饺子非常好吃。”
说着拎起书包就要往外走。
于思野他爸都懵了，怎么他一来人家就要走？难道是他又说错话了？
于思野急了，他连忙拉住王多多，可又不知道拉住他要干嘛，正拉扯着，他妈说话了。
“四儿，你拿着荔枝，去送送多多。”
“妈……”于思野知道，王多多失败了，而且失败得非常彻底。
“不用了于思野，你腿还没好利索，你别送了。”王多多已经走到门口开始穿鞋了。
他爸明显看出来不对劲儿了，但又不知道有什么不对，他跟着王多多走出来，心想这婆媳矛盾是不是发生得有点儿太早了。
于思野也出来了，看着王多多低头穿鞋，蹲在那里认认真真地系着左脚的鞋带，他知道，不能就让王多多这么走了，他突然弯下腰，拎起那只王多多还没来得及穿上的鞋。
他说：“你等我一下。”
王多多说：“我说了不用送了，你把鞋子还我！”
于思野说：“我不是要送你，我是要跟你走。”
说完，就一手拎着鞋子，一手拄着拐杖就往房间里去。
“哎！”王多多追上去，却被于思野无情的关在门外。
于思野他妈仍然站在房间里，直到于思野开始收拾自己的行李，她才明白，她的小儿子这是要为了王多多对抗自己。
她压抑已久的火气，在平静优雅的躯壳中熊熊燃烧起来。
她说：“忘了跟你说了儿子，你那房间我用来干别的了。”
于思野把王多多的运动鞋鞋带拆了一半，绑成一根，挎在脖子上，手里的活儿却一点儿都没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