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姑姑的另外一份工作
叠好了帽子，一人一顶，姑姑拿起长长的粉刷工具，沾满了白色的乳胶漆，最先出手的地方，竟然是姑父给他俩瘫痪的儿子画在天花板上的画。
姑姑仰着头，高举着工具，一刷子下去，那颗闪耀在她儿子整个人生的小太阳就没了。”姑……“
王多多带着报纸叠的帽子，忍不住想叫住姑姑。
“姑，你想好……”
可姑姑好像没听见似的，她的动作流畅而决绝，紧接着，是那些茂密的树，还有房子，雪人，小花……他弟弟生前的小世界，就这样被姑姑一笔一笔的磨平了，再后来什么都没有了，整个天花板，一片空白，重新回归到弟弟不曾出生过的样子。
姑姑好像失掉了所有的力气，她咣当一声扔掉了手里的工具，然后叉着腰，仰着头，看着天花板说：
“这回好了，又是干干净净的了。”
王多多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一下子涌了出来，她知道天花板上的画儿对姑姑来讲意味着什么，她不敢想象姑姑得下了多大的决心，才能让这面墙又重新回到空白，t这是她关于儿子的唯一的念想，她连这个都亲手抹掉了，那她是真的要决定离婚了。
王多多从后面冲过去，一下子抱住姑姑的后背，她哭着说：“姑，我对不起你！”
“这有啥可道歉的，我还得谢谢你呢，这回没了老郑，我终于能去南方过冬了，我听别人说海南那边气候老好了，多年的脑血栓到哪儿都通常了，有生之年我也去感受感受，要是真那么好，我就再也不用吃降压药了，你这属于救了我，多。”
姑姑拍了拍王多多环在自己身上的手，安慰她。
“你要走了吗姑？”王多多问。
“总吃药也不是办法。”姑姑说。
她这样说，才让王多多感到了真正的安慰，虽然姑姑要离婚了，但是她想要活下去，而且是好好活下去。
王多多止住哭声，眼泪却依旧挂在脸上，姑姑转过身，看着王多多一张哭丧的小脸，又说：“你也该走了，你总在这儿呆着，烙鸡蛋饼，以后能有什么出息？”
王多多又想起姑姑和涂月妈妈之间的对话，分别时，涂月妈妈曾经嘱咐姑姑要让王多多离开这里。
姑姑又说：“我知道你和于思野在干什么，你姑父……就老郑，他都告诉我了，你放心，多多，姑姑会帮你的。”
“要怎么帮我？”王多多一脸茫然。
就在这时候，有人敲门，王多多放开姑姑去开门，门口站着的竟然是于思野。
他脸上有些苍白，但手上带着硕大颗的木制手串，见王多多来给他开门，他抱歉地笑道：“不好意思，我妈来找我要钥匙和公章了，我只能逃到姑姑家了。”
王多多还没说话，身后的姑姑出来迎接了。
“四儿来了，哎呀，怎么瘸了？”
“开车不小心撞树上了。”
“哎呀，你开车技术那么好，也能撞树上？怎么回事儿？”
“百密一疏。”
“他是被人打了姑。”王多多实在看不惯他装逼撒谎的样子，主动揭发。
“被谁打了？怎么回事儿？”
“他是破坏了人家老太太的金婚宴，活该挨打的。”王多多又说。
于思野索性悠闲地靠在门口，看着王多多眼里还含着笑，还心平气和地承认道：“对，姑，多多说得都对。”
经过这一宿的彻夜未睡，于思野终于参透了一点人生感悟，就是不要跟女人硬扛，尤其是喜欢的女人，因为他根本杠不过。
这边王多多本来想看好戏，却被于思野给当好戏看了，心里当然不够爽，气急之下，她就用毛茸茸的小兔子拖鞋去一寸一寸地推于思野的拐，于思野也不反抗，好不容易进去那一点点距离，真的又被王多多完完全全地推了出去。
姑姑看了看于思野，又看看王多多，确实有点儿看不下去了，但她毕竟是长辈，又有些经验，于是赶紧打岔道：
“那什么，吃早饭没呢，四儿？”
“没有呢姑！”于思野看向姑姑的眼神
“那快进来，锅里还剩了点儿二米粥和包子，猪肉大葱馅儿的。”姑姑热情地招待于思野。
听见姑姑的召唤，于思野的拐杖就顺着王多多身体和门框间的细小缝隙，率先踏进姑姑的门：“我最爱吃猪肉大葱馅儿的包子。”
但王多多的拖鞋头部精准的抵住了拐杖，并回头说道：“姑，锅里剩下的谁都不能给，我都能吃光。”
姑姑说：“没事儿，冰箱里还有冻的，我这就去蒸上，你俩管够。”
姑姑说完转身走了，于思野也不着急，就靠在那里等着王多多，他说：“今天早上涂月妈妈又来送水了。”
王多多立刻紧张了起来。
“一开始来找你，但你不在，我就出去见她了。”
“你跟她说什么？”王多多问。
“我跟她说，我会好好喝水。”
“她跟你说什么了？”王多多又问。
“她什么都没说。”于思野回答。
王多多观察于思野，判断他到底有没有跟她说谎，于思野说你可以现在就去见涂月妈妈，问问他，我有没有跟你说谎。
姑姑蒸完包子路过门口，惊讶地问：“你怎么还不把四儿放进来，赶紧进来赶紧吃，吃完你俩都得帮我刮大白。”
王多多没办法，只要先把于思野放进来，两人桌在饭桌上等包子，王多多问：“我姐姐呢？”
于思野反问：“谁是你姐姐？”
“时媛媛。”
于思野不可思议地看着王多多，问：“你们都以姐妹相称了？”
他不禁又想起他们那个群，于是拿出手机赶紧解散了，解散了他的心也就静了。
于思野见桌子上有姑姑炒的花生米，伸手捏了一颗扔进自己嘴里，他说：“她去其他养老院暗访去了。”
“她真的是来暗访养老院的？！”
“不然呢，难道你以为她是来找我复合的？”于思野吃掉第二颗花生米。
“那她倒不至于这么没有品味……”有些事想不到，有些事还是能的。
于思野停了停，还是继续说道：“她听到风声，说是天坛街那家一楼带舞厅的养老院可能有问题，有逼迫老太太搞老头儿乐的问题，就赶紧跑过来了，想看看能不能做个热点。她要是真发现了问题也好，等那家养老院黄了，我又少了一个竞争对手，现在咱们这儿老年人比年轻人多，养老院早晚多过幼儿园……”
包子差不多了，姑姑关了火，于思野敏锐地拿起筷子，等着吃热乎的。
王多多看不下去，想要过去帮忙，结果姑姑说不用，让她坐回去，陪着于思野。
包子上来了，于思野开始狼吞虎咽，边吃边夸姑姑的包子好吃，王多多故意问：“跟张大厨比谁的好吃？”
“当然是姑姑做的的好吃，姑，你晚上卖糖葫芦，白天就来我家养老院给我们当厨师吧。”于思野大大方方的表达自己的赞扬。
姑姑笑着说：“白天我可没空。”
“白天您干嘛去？”王多多也很好奇。
“白天我得上班儿啊。”姑姑说坐在桌子前，给他俩剥蒜。
“您在哪儿上班儿？”
“我在监狱，给办公楼当保洁。”姑姑把白净光洁的蒜瓣儿拍在两个人跟前。
两个人一起看向姑姑，似乎都没想到，姑姑却仍然低着头认真地剥蒜。
于思野说：“那能赚多少钱，您来我那儿，我那儿赚得肯定更多。”
“那可不一定”姑姑笑着摇了摇头“这活儿，给得多，还清闲，就干一早上，十点多钟就下班了，而且那办公楼又不怎么脏，而且那种地方她雇外人，不出大毛病，一般都不会轻易辞退，就是路远了点儿，每天都得早起等公交车，但属实是个俏活儿，一般人还干不上呢。”
王多多放松下来，看着姑姑的一举一动，心里分析着自己曾在姑姑身边住过一段时间，怎么从来不知道姑姑还有这样一份工作呢，她回忆起每天早上姑姑都会比自己早出门，然后留好早饭给她吃，她吃完了也去养老院上班了，姑姑早出晚归，她也差不多，她不知道姑姑的工作，不知道姑姑的高血压，不知道姑姑和涂月妈妈是好朋友，她发现她一点儿都不了解她这位身边的亲人，是因为她不关心吗，也不是，这种感觉，就好像半路上车坐在姑姑身边的乘客，不大好意思特意去打人家的来路，只希望可以一起边欣赏风景，边期待归途。
王多多看向于思野，发现于思野已经放缓了吃包子的速度，正好奇地打量着姑姑，他突然问道：“这种工作，一般不会对外招聘，也得熟人介绍的吧？”
“那确实是有人介绍给我的，我一看，还行，就去做了，毕竟之前你姑父……”叫顺口的人，哪那么容易改，姑姑意识到以后，擡头看了看他俩，索性也不改了，不就一个称呼嘛，跟西瓜土豆垃圾桶也没啥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