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重启工厂盗窃案（下）
她和老于当时都愣住了，这是什么大逆不道的疯话？老于气坏了，他站起来冲着于思佳摔了酒杯，酒水扬在于思佳的脸上，酒味在这一家子之间迅速发酵，刺鼻、刺骨、又刺激着所有人的中枢神经。他们两口子怎么都想不通，于思佳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他是厂里最年轻的先进工作者，上一次有这个光荣称号的，还是二十年前的老于，他们一直以儿子为骄傲，他们知道现在厂子的效益大不如前了，但他们从没有放弃努力啊，他们不是刚刚改进了环保生产线，赢得了省里的嘉奖吗？谁背弃了厂子，于思佳都不应该啊，因为他是他t们的儿子啊！他们对他寄予厚望啊！那种愤怒与心寒，几乎能把他俩撕裂开。但于思佳却跟他们说，厂子的希望已经不重要了，钱才重要，有钱才有希望。老于当时气坏了，疯了一样的骂他儿子，说他儿子是个见钱眼开的货色，是个掉进钱眼子里的败类，骂得狠了，思佳也发了火，说他们不也是为了钱，不然他们为什么要改进生产线，为什么要去省里领奖，为什么要提前通知大家做好补发工资的准备，老于说他改进生产线，为的正是厂子的未来啊！可思佳却笑了，他妈妈永远也忘不了思佳当时说的话，他说：
“爸妈，你们别傻了，睁开眼睛看看这个世界吧，正是因为我是厂里的骨干，我懂业务，我才敢说这句话，我们厂子的产品已经被时代抛弃了，就算改良了生产线，生产的也是被时代抛弃的产品，这件事唯一的作用，就是可以打着环保的名义，向省里申请一笔钱开工资！”
说到底，还是钱。
可她难以置信，她和丈夫经营了一辈子，钻研了一辈子的成果会被儿子这样评价，她已经忘了当时的感受，只记得在老于发作之前，她小小的二儿子，轻声说了一句话：
“妈妈，我好像喝醉了。”
他们这才发现，刚才摔在桌子上的杯子掉了个碴儿，此刻正牢牢地扎在于思野的脖子右侧，鲜血已经顺着脖子流淌成了一股细细的流，已经染红了他捡他哥穿剩下的白色毛衣领子，他们赶紧抱着于思野往医院跑，到了医院，全家一齐被大夫骂了很久，说怎么能往孩子的脖子上扎呢，这上面都是动脉，多危险啊，吵架摔东西也得背着孩子啊，不能这么整啊！
他们每个人都非常自责，非常难受，她记得她哭了，她是很少哭泣的女人，却看着病床上熟睡的小儿子止不住的抹眼泪，等于思野醒了，她坐在床边，温柔地摸着他的头，问他还记不记得之前发生了什么事儿，于思野眨了眨眼睛，只是说：
“都不记得了，自己好像喝醉了刚睡醒。”
她当时破涕而笑，问他小小年纪知道什么是喝醉，于思野就说，喝醉就是，像爸爸和哥哥那样，红着脸，红着眼睛，难过的看着对方，表情难看，说话难听，好像中毒了一样。
听他这样说，她就知道，于思野是都记得的，只是撒谎说不记得了而已。
这时候，于思野妈妈从回忆中收了神，也好像中毒了一样，神经质地转过头问王多多：“你说，你们是不是合起伙来骗我的，为了报复我没说实话，或者，在逼我说实话，是不是？”
天那么冷，王多多出了一身的冷汗，从一个凌晨到另一个凌晨，这期间，她应对住了所有的压力和突变，她以为她已经可以承受住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却在这一刻慌了阵脚，她看得出来，于思野他妈因为于思野，可能是真的要疯了。
对她来说，厂子散了，家也散了，支撑她这辈子的两根梁柱，一根接着一根的断裂，过去、现在和未来都变得毫无意义，她只有垮掉这一条路可以远走。
王多多没办法，硬着头皮艰难地回复道：“没事的，阿姨，我相信……”
她马上就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她相信什么？相信于思野没有死吗，他当然没有死，但她现在要如何表达安慰，才能在这双犀利的目光下，即不暴露真实情况，又能真正的安慰到她，这很难，非常难。
面对眼前这位母亲，她苍白无力，竟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到底是不是这么回事儿？多多，你一定知道，你一定知道……”
于思野妈妈坚信王多多知道一切，她了解她的儿子，从她儿子瘸着腿跟王多多从家里跑出去的那一刻，她就知道于思野对这个女孩儿的依恋有多深，如果他小儿子真的在说谎，那么这姑娘肯定知道一切。
王多多就像是一棵救命稻草，被于思野妈妈骨节分明的手指死死地抓住不放，挣脱不了半分。
“你告诉我，你告诉我多多！你告诉我实话……”
王多多觉得自己真的受不了了，她快挺不住了，她第一次需要于思野，需要他来将她从这种谎言和逼迫当中解脱出去。
“行了！”
王多多和于思野妈妈同时听见一声呵斥，她们转头去看，就看见姑姑正站在不远处，棉袄的拉链敞开着，也没戴帽子和围巾，她伸手指着于思野妈妈，又说道：
“把我侄女撒开！”
姑姑往前走，她指向于思野妈妈的手始终没有放下来，直到于思野妈妈被迫松开王多多的胳膊，姑姑走到王多多身边，跟她站在一起。
王多多非常惊讶，这个时间，姑姑怎么会来？
她问：“姑姑，你、你咋来了？”
姑姑平静地说：“我看见你来找我了，然后又走了，是不还以为我没在家呢？没事儿，我就是开门慢了点儿。”
王多多简直五雷轰顶，她知道，她和于思野的秘密姑姑可能也知道了。她不明确姑姑的来意，更不知道要如何向姑姑解释，她看着姑姑，眼中是更加明显的慌乱。
可姑姑却握着王多多的手，说：“没事儿的多多，你找我，肯定是为了那件事儿，我以前就说过，那件事儿，我会支持你的。”
姑姑的手温暖又厚实，给了王多多力量，她终于不再那么吃力，她再次恢复了能够应对一切的信心，姑姑柔软的心思让王多多变得更加坚硬。
她远远的看到一辆警车停在路边，盅叔回来了，还有黄明，她知道要开始了，在安平桥的见证下，一件与她生命相关的真相，即将浮出水面。
黄明跟着盅叔，头耸拉着，因为画像的事儿，盅叔训了他一路，他一句都不敢解释，可现在眼瞅着要没有解释的机会了，这才说：
“老太太说了，那个人一笑起来确实像周润发……”
“那就按周润发画？”
“她说她没见过那个人不笑的样子……”
盅叔停下脚步，转头看黄明，说：“等抓住了林鹏，不，是涂坦，你让他给你笑一个。”
王多多率先上前截住盅叔，说：“盅叔，我有事情跟您说，是关于涂坦的。”
盅叔点点头，说：“行，等一下。”
王多多并没等，她继续说：“但我有条件。”
“我需要让他们说出真相，当年的真相。”王多多似乎放松了下来，又补充道“你去说服他们。”
盅叔看着王多多，意味深长地问道：“你好像并不关心于思野的死活啊？”
王多多却反驳道：“他现在是死是活，都不是我能决定的，但他确实为了当年的真相生死不明，如果他活着，我不能让他白活，如果他死了，我也不能让他白死，不是吗，盅叔？”
她眼中闪现出从未有过的强悍，连盅叔都有些招架不住。
盅叔凑近了王多多，小声说：“你是在威胁我吗，我可是个警察。”
王多多却凑得更近，跟盅叔说：“对，我就是在威胁您，我也知道您是警察，而且我还知道，您可能是个玩忽职守的警察，在当年的工厂盗窃案当中，没有你，这个案子，肯定不会这样结束。”
她说完，又拉开距离，颇为挑衅地看着盅叔，她威胁了一个老警察，紧接着，她又美美地威胁了第二次。
盅叔咬了咬牙，点了点头，再次重复道：“行，等一下。”
他走到救援队休息的地方，跟救援队的领队说了些什么，王多多看见领队摇了摇头，盅叔伸手拍了拍领队的肩膀，然后又说了些话，领队便领着队员离开了，他们留下了一些休息的小凳子没有带走。
盅叔跟于思野爸妈说：“跟我回派出所吧，咱们得重新审理当年工厂盗窃案的事儿。”
于思野爸爸听见盅叔这样说，他茫然地问道：“怎么又要提这事儿？”
“不提不行了，老于，我知道你很难受，但你必须接受。”盅叔点燃一支烟，还没来得及抽，就被落下来的大片雪花糊住了火苗。
可火苗并没有熄灭，它迅速点燃于思野他爸那颗干枯又慌乱的心，他皱着眉头说：“我小儿子现在还没找着呢！你又跟我提我大儿子那事儿？”
“你小儿子失踪，正是跟你大儿子那事儿有关系。”盅叔克制着自己，却将熄灭的烟头狠狠掐扁“涂坦他妈，不会平白无故给于思野下毒。”
于思野他爸低垂着头，随即嘶哑着喉咙，倔强的说道：“我不相信小宋会给我儿子下毒。”
“你不相信的事儿还他妈多着呢！你当年还不相信老涂家的儿子有可能害死你儿子呢！老于！大家早就变了，只有你没变而已！”
盅叔终于忍不住，跟他敬重多年的好友撕破脸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