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真相
于思野爸爸擡眼看向盅叔,因为眼睛太t花,天黑灯暗,盅叔甚至都看不清老于那双衰老又浑浊的双眼是否真的看向了他,是否真的能听明白他说的话。
老于突然像个孩子一样倔强起来,他执拗地强调:“我不走,我儿子没找着之前,我哪儿也不去!”
“你今天,必须说,在哪儿无所谓,小琴死了,老王昏迷不醒,都跟这件事儿有关系,还有……”盅叔用手指了指王多多,微微喘着气“还有那小姑娘,就你儿子的对象,她威胁我呢,咱们今天要是不跟她说实话,她不会给我提供线索,甚至还会因为当年的事儿去举报我。”
于思野爸爸苍老的脸上满是孤寂与不解,他终于软了下来,以一种求助的姿态询问道:“我不明白,我大儿子的事儿,跟我小儿子失踪有什么关系,小盅,你是警察……”
“你他妈还知道我是警察啊!”盅叔暴跳如雷,一把扯住于思野爸爸的衣领“知道我是警察,那你就配合警察说实话!”
于爸爸被扯动的身体失去了控制,眼镜就这样“啪”的掉在地上,陷在雪地里。老于整个人被熬得脱了像,身体在松垮的厚棉衣里晃荡,看起来破败又可怜,于妈妈走过去,一声不响地从盅叔手里接过自己的丈夫,把他扶在小凳子上,但她没有去帮忙捡眼镜,反正他那个破眼镜,戴与不戴,都是一样的看不清。
于思野妈妈配合盅叔,示意大家都坐下,就在安平桥下,这些人都围坐在了一起,等着王多多走入他们围成的圈子,盅叔让黄明做好录音和笔录,明天一起交给吴队长。
王多多带着姑姑走了过来,坐在他们中间,雪下得更大了,没有风,安静又疯狂地落地,好像害怕即将脱口而出的往事,急于在重新破壳之前,就做好将它掩埋的打算。
王多多暗自打开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号码,这是他和于思野约定好的,这个老年手机,平时不互通电话,唯一互通,只等这一个时刻。
于思野妈妈看了看大家,她知道,当年是她拜托大家封口的,如今,她也应该率先开口,她平静地说道:“我儿子,不是散财童子,但他也不是见义勇为的英雄……”
她这样开场,然后转头看向自己的丈夫,他眼中有和她一样的绝望,他们按照老一辈的信念努力了大半辈子,到头来,却换来一败涂地的人生,究竟是谁错了……
十五年前的那个夜晚,他们兴奋又忐忑地上了老王来接他们的车,手里是奖杯和一大笔款子。那时候有什么安保措施,东西全靠人肉往回背,钱被放进两个行李箱,于思野他爸全程看着两只箱子,眼睛都没眨一下,那种高度集中的状态持续了一路,终于到顺阳后,却好像比之前的路途更危险,因为全顺阳的人好像都知道了副厂长和总工程师即将拿钱回来补工资的事儿,为了安全起见,老王建议他们不要走最近的那条路过安平桥的路,绕个远,安全得多。
老于因为高度集中,全程没有上厕所,前列腺都快憋坏了,他实在受不了,和老王一起在火车站上了个厕所,于思野他妈则一直惦记着自己儿子脖子的伤情,等人的功夫,忍不住给家里打了个电话,问问情况,也报个平安,于思佳接的,说弟弟脖子好多了,但这阵子总是嗜睡,总是睡不醒,真像醉酒了似的。
于思野他妈听见这话有点儿着急了,跟于思佳说了自己的行程,最后嘱咐他看好弟弟,自己会尽快回去。
等他们上了车,回了厂子,和小琴碰了头,将款子都放在财务科,小琴亲自核对了钱款,一分不少,他们这才放下心来。锁好了门,老王建议去吃口饭,一路上不吃不喝不拉不撒,快成铁人了,厂子获奖又拿钱,这是好事儿,不应该连饭都吃不上。
于思野他妈惦记着孩子呢,想先回去,老王说不差一口饭,吃完了再走吧,小琴也跟着劝,老于也是这个意思,说思野只是嗜睡,也没什么其他症状,兴许是最近逼着他背诵三字经和乘法口诀表累着了,老王就埋怨,干啥要让孩子那么累,老于却不以为然,说他们家的孩子都这样,当年于思佳也是这样,只有这样,才有未来。
于思野他妈拗不过,也就跟着一起吃饭了,羊汤馅饼,吃进去暖胃暖心,于思野他妈也感受到了久违的放松。
可吃完了回去才发现,钱竟然被盗了,就那么一会儿功夫,因为于思野他妈心里有事儿,他们明明吃的很快。
财务科锁好的门被打开了,除了小琴,谁还有这里的钥匙?
所有人都慌了,小琴甚至当时就急哭了,除了快要退休的周科长,没有人有财务科的钥匙啊,现场非常凌乱,满地满桌子都是钱。
他们不敢大张旗鼓的报警,这让工人们知道了还得了,于是只能先找来小盅,小盅也是警察,还是从厂子里走出去的警察,又是过硬的朋友,多少会设身处地地帮他们出出主意。
小盅勘察现场,小琴再次迅速核对钱数,少了五万块钱,这在当时可是不小的数目。
所有人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这时候,小盅突然叫住了于思野妈妈,把她叫了出去,在空无一人的角落里,小盅默默地张开带着白手套的手,刚才勘察现场时找到的一样东西被暴露了出来。
于思野他妈只看了一眼,就看出来,这是他大儿子于思佳的手串。
联想到五天前于思佳的言论,于思野妈妈彻底慌了神,她觉得小盅张开手的一瞬间,她全身的血液都好像被换过了一样,但是换过了以后,她又迅速清醒了过来。
她立刻拿出手机往家里打了个电话,果然,没人接,挂断电话,她做了一个重要的决定,她求小盅隐瞒这条手链的存在。
她含着眼泪拿过那条手链,仿佛用尽全身力气低声说道:“于思佳不能是个小偷。”
小盅看着这位母亲的动作,内心有挣扎,却并没有阻止她,这件事,他也接受不了,谁都接受不了。
“接下来怎么办?”当时,年轻的小盅问道。
接下来,老于他两口子开始考虑卖掉那栋原本给儿子结婚买的新房,他们觉得,只要神不知鬼不觉的把钱还上,那就没有大问题,而盅叔,则被领导叫去协助调查同样在当晚发生的小学生坠桥事件。那个小学生,她说有人救了她,却说没有看清那个人的样子,甚至是人是鬼都没有看清。这个案子很简单,没什么好调查的,领导又希望尽快了事,盅叔甚至心不在焉,他的心思全都扑在于思佳上面。
但于思佳失踪了,连续几天都没有出现,怎么找都找不到。
老于已经做好了去缅甸抓他儿子回来的打算,等卖完房子,堵上窟窿,补发了工资就去,骂他的话已经在心里烂熟,打他的巴掌已经蓄好了力量,但他没想到,他再也没有机会施展这些准备。
于思佳没有去缅甸,而是漂在了安平桥下,和一堆钱币一起。
凌晨发现的,没几个人知道,也没什么人看见,老于当时已经瘫在桥下,于思野妈妈却没有,事业与家庭,从她从小盅手里拿走那条手链开始,她就决定,无论遇到什么事儿,谁倒了她都不能倒,厂子与儿子,事业与家庭,就像两根支柱,牢牢地顶起她,又像两根绳索,牢牢地捆绑她,她冷静地叫了朋友过来,站在安平桥下,就像今天一样……
说到这里,于思野妈妈再也直不起腰来,她突然觉得自己失去了支柱也摆脱了枷锁,她好像再也不用死守过去的信念,也不用再寄托未来的希望,对错都不再重要,什么都不重要了,她慢慢站起来,管盅叔要了打火机,然后从身上拿出一条手链,默默点燃。
冰天雪地里,一团小小的火光瞬间被点燃,又很快落入雪地,画作一条黑黑的细线。
于思野他妈看着手链,继续说道:“这条手链,我一直带在身上,于思野也有一条,是他哥送给他的,我偶尔还会看见他戴着,于思野从没有忘了他哥哥……”
“那,于思佳见义勇为的事儿,是谁想到的?”王多多忍不住发文。
“是老金。”萍姐看向姑姑开口道。
听见姑父的名字,王多多下意识地看向姑姑,姑姑的表情终于有了些许不自然,那些她这个做妻子不知道的往事,和不为她知的一面,就这样从另外一个女人的嘴里说了出来,但意外的是,姑姑心里并没有她想象的那么揪心。
“当时,我老公……就是老白,打捞的尸体,还有那些钱,都是他挨冻捞上来的,他因为这件事,回家就大病了七天,高烧不退,魂儿都要烧没了,后来,我和老金t晚上偷摸在河边,给思佳烧了点儿纸,又念叨了念叨,才好转了过来……”
萍姐继续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