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白露从晨光文具店离开后，尚娜娜心里过意不去，之前答应好的陪林白露去学校，倘若不兑现，尚娜娜总觉得那顿德克士吃得心虚。
她站在路边，远远地往实验中学门口瞧了一眼，值班的不是上次逮她的那个门卫，尚娜娜咬咬嘴唇，心里有了主意。她走到学校大门口，还没等门卫问，她主动迎上说，“叔，我进去上个厕所，我是那边儿文具店的。”
“哪个文具店？”门卫晒着太阳问。
“就那个晨光文具店，我大妗家的。”
门卫朝尚娜娜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又看看尚娜娜，说，“我知道，那女的是你大妗？”
“嗯，我放假过来帮忙带我弟。”
“去吧，上完赶紧出来。”门卫摆摆手。
“谢谢叔。”
尚娜娜跑进实验中学，憋着笑，心说王健的招儿真管用，下次试试说我舅是校长。
离开考还有段时间，那些临阵磨枪的还在教室里看最后几眼书，心大的已经拿着文具盒在考场外面晃悠了。
尚娜娜跑去二班找林白露，她趴在窗户上瞅了半天，没找着，看见所有人桌面都收拾得干干净净，桌角贴着考号。尚娜娜心说，林白露应该已经去考场了。可她不知道林白露在哪个考场。
尚娜娜从二楼下来，一转身，来到一班门口，一班的桌面也清空了，贴着考号纸。尚娜娜用不着寻觅，一眼就看到王健坐在教室最后排，中指上顶着本书在那转，尚娜娜喊，“阿健！”
王健一愣，嘴里嚼着泡泡糖，擡头看见尚娜娜站在教室门口笑，王健中指上的书还稳稳当当地旋转着。他把书往桌斗里一扔，跑出教室。
“你咋来了？”王健笑着从兜里摸出一个大大泡泡糖递给尚娜娜，“给你。”
尚娜娜攥着热乎乎的泡泡糖说，“我来找林白露。”
“找林白露？找她干啥？”王健说着左右扫了一眼，说，“别在这儿站，一会儿班主任看见又找我茬。”
王健带着尚娜娜上楼，尚娜娜边爬楼梯边跟王健说了林白露如何如何去找她，如何如何请她吃德克士，她又如何如何答应来陪林白露考试，说得神采奕奕，上气不接下气。
王健听完说，“你俩咋还玩一块儿了？”
“咋了？不行啊？”
“那有啥不行的。”王健和尚娜娜站在三楼楼道上，王健问，“你又不考试，她让你来干啥？”
“她说有人欺负她，我说我能帮她。”
“我还以为林白露转学了呢，都快一x个月没见过她了。”
“她快转学了。”尚娜娜说。
“她跟你说的？”
尚娜娜点点头，王健抱着胳膊说，“学校里都是骂她的，要我也转学。”
“你知道她在哪个考场吗？”
“跟我一个考场。”
“这么巧？”尚娜娜惊喜道。
“我们初一的都在大会堂，好几百人呢。”
“好几百人一个考场？”尚娜娜惊说，“多大的教室啊？”
“大会堂，开大会用的。”
“我还以为你们在教室考试呢。”
“教室给初二初三的用，我们都去大会堂。”
“真有意思。”尚娜娜看着楼道里上上下下的学生，有种参与其中的喜悦，她突然说，“你带我去考场吧，我得找林白露。”
王健看了一眼腕子上的手表，说，“差不多开门了。”
王健撸起袖子，把手表伸到尚娜娜眼前，得意道，“咋样？屌不屌？”
尚娜娜凑近看了一眼，说，“不帅，跟老头儿戴的一样。”
王健手上戴的是一块银色上海牌手表，看着有点年头了，他笑说，“我爸的，就考试这两天给我戴，老古董了。”
王健说着，给手表拧了两圈劲儿，他放下袖子说，“走。”
尚娜娜跟在王健身后，下楼，往学校大门正对着的那栋最气派的多媒体楼走过去。
多媒体楼落成不到一年，六层，红墙蓝玻璃，房顶焊着一个长得跟“东方红一号”人造卫星一模一样的金属球，太阳一照，晃眼睛。这栋楼是实验中学的门面，跟锁在玻璃柜里的奖杯差不多，大部分时候是用来看的，一年也用不上几回。
初一学生陆陆续续从教学楼里出来，往多媒体楼走。尚娜娜见其他人手上都拿着文具盒、文具袋、草稿纸，还有五颜六色的不知道做什么用的塑料薄板，就王健双手插兜儿，跟去逛菜市场一样。
尚娜娜问，“你不回班里拿考试用的东西啊？”
“啊？”王健没听清，嚼着泡泡糖扭头看向尚娜娜。
“你没带笔啊。”尚娜娜说。
“谁说我没带？”王健从裤兜里掏出一根圆珠笔，一根2B铅笔，“这不是吗？”
说着，他又把笔插回裤兜，尚娜娜笑说，“怪不得你学习不好。”
“差生文具多，没听说过吗？”王健用泡泡糖吹起一个小小的粉色泡泡，然后把泡泡吞进嘴里，用舌头压爆，他扭头问，“泡泡糖你怎么不吃啊？”
“一会儿再吃。”尚娜娜手插在衣兜里，紧紧握着泡泡糖，她问，“你们考什么？”
“上午考语文，下午考数学、生物，明天上午考政治、地理，下午考英语、历史。”
“这么多，你们有体育课吗？”
“有啊。”
“有考试吗？我考体育肯定满分儿。”
“一个星期就一节体育，跟没有一样，我们班主任就是体育老师，一到体育课就让我们上自习。”
“那你最喜欢上什么课？”尚娜娜仰头看着王健问。
“都不喜欢，地理还行，地理挺有意思的，你知道极昼极夜吗？”
“什么意思？”
“北极圈儿里一到夏天，太阳就不落了，二十四小时白天，到冬天就见不着太阳，一直黑夜。”
尚娜娜认真听着，说，“那住北极圈儿里的人得多难受啊。”
“谁住那儿啊，冷死了，我就愿意住赤道上，一年四季都是夏天。”
“那以后我也搬到那儿，我也喜欢夏天。”
尚娜娜走在人群中，和初一学生们挤在一起跨进多媒体楼楼门，她进来以后闻到一股陌生的味道，很多年后她才知道，那是新房子的气味，有毒，不是什么好东西。
但此时此刻，尚娜娜觉得这股气味新鲜极了，她不自觉地就把这股气味当成了知识的味道。
大会堂在六楼，尚娜娜跟着王健一进大会堂，不禁睁大眼睛，她没见过这么大的屋子。
王健低头寻找自己考号座位的时候，尚娜娜数了一下座位数，她先横着数，左侧贴墙放的是四人长桌，往右隔着一条过道摆着八人长桌，再往右隔一条过道又是八人长桌，向右再隔一条过道，是贴着右墙的四人长桌。
她又竖着查，每隔十排桌子留一条过道，从主席台到最后一排，中间藏着三条横向过道。过道横三条，纵三条，把大会堂里的桌子切成十六个大方块，靠墙的每个方块能坐四十人，中间的每个方块能坐八十人，这还不算主席台上以及边边角角的那些座位，一共能装多少人，尚娜娜也算不清楚了。
她沿着每一条过道巡视，始终没有见到林白露。
监考老师陆陆续续进来，手里都抱着装有语文试卷的厚档案袋，尚娜娜跑到王健身边说，“没找着。”
王健看了眼手表，说，“我等会儿帮你找找，你先去食堂门口的书店等我吧，中午我请你吃食堂。”
尚娜娜一步三回头，一边寻觅林白露的身影，一边走出了大会堂。她站在多媒体楼楼下又等了一会儿，被一个老师问怎么还不去考场，尚娜娜怕被抓，只好跑去了食堂。
她在食堂门口的书店里看了一个小时地理习题册，直犯困，又换了本叫《神秘百慕大》的书，越看越精神。还没看过瘾，下课铃就响了，尚娜娜急忙放下书往多媒体楼跑。
开考前，王健跟大会堂里的五百人一起看着林白露走进考场。考试刚一结束，王健赶紧跑到林白露面前，生怕晚一会儿就逮不住她。
林白露的卷子被收走后，她没有起身，低头坐在座位上，王健把手伸到她桌面上敲了敲，吓得林白露身子一缩。
“尚娜娜找你呢。”王健站着说。
林白露诧异地擡头看着王健，又左右瞧了瞧，大会堂里闹哄哄的，她说，“她在哪儿呢？”
“我让她在食堂门口等着了。”
林白露抓起自己的文具袋，又放下，擡头对王健说，“我等会儿再去。”
王健没再说别的，侧身挤进过道里，跟着人流慢慢挤出了大会堂。
楼梯上更拥挤，王健从六楼一层一层往下挪，他觉得楼道就跟大肠一样，自己在大肠里被推着往下蠕动，等着被多媒体楼屙出去。
王健从楼门挤出来，看见尚娜娜站在人群外围，尚娜娜也看见了他，急忙跑到王健跟前。
“看见林白露了吗？”尚娜娜一上来就问。
“我刚跟她说了，她说一会儿去找你。”
“去哪找我？”
“我跟她说食堂门口，她还没下来呢。”
尚娜娜仰头看了一眼大楼，玻璃晃眼睛，她说，“我上去找她。”
“你现在上不去。”王健叉着腰说，“我下来都费劲。”
黑压压的脑袋不断从楼门缓慢挤出，尚娜娜看着这阵仗，确实挤不进去。
“在这儿等着吧。”王健说，“一会儿她就下来了。”
尚娜娜站在王健身边，踮着脚往楼门看，担心错过林白露。
林白露低头坐在考场座位上，她早就收拾好了文具。乱哄哄的大会堂逐渐安静下来，十几个监考老师用文件袋包好试卷，也离开了大会堂。
林白露擡头扫了一眼，前面的座位已经全空了。她回头往后看，只见左小月坐在不远处的桌子上，笑眯眯盯着林白露，左小月身边歪歪扭扭站着五六个女生，高云飞和他的一个小弟也在旁边坐着，除此之外，大会堂里再无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