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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死去那天的故事 正文 第十三章 3

    第十三章3.

    戴嘉雨已经很久没有梦到戴勇刚了。事到如今,再回想整件事,她觉得最遗憾的一点就是,自己造成了戴勇刚猝然离世的结局。并不是因为她觉得他不该死,而是,她从未和养大自己的男人好好地道个别。如果戴勇刚能够按照公正世界里的那样,去自首或者被逮捕,然后被判刑,判死刑。那样的话,她至少还能与戴勇刚或者邵磊开诚布公地谈一谈,还有见到他真实面目的机会。但这些,都只能永远的存在于她的梦和想象里了。

    可现在,戴嘉雨觉得戴勇刚离自己很近。她从神情癫狂的扈阿姨口中拼凑出了事情的大概,得知自己和姐姐应该是被戴勇刚救下来的,而当年想要置自己于死地的却是自己的生身父亲。在那一刻,她无法统计出自己心里有多少情绪,她的眼前浮现出戴勇刚的那张脸,她那卑微的,邋遢的,从没打过他,从没亏待过她的,爸爸。她的眼泪汩汩而出。

    她也很快意识到了一件事,扈阿姨把事情的真相告诉了她,她一开始就没有打算让她活着离开。

    不用道别了,她想。自己也许很快就会见到戴勇刚了。

    她听见有人敲门的声音,敲门的声音很规律,像是某种提前说好的信号。扈阿姨过去开了门,有人进屋,然后扈阿姨过来在她的眼睛上蒙上了一层布。因为紧张,她的呼吸变得越来越急促,她感到有人在她的身上打了一针,随着药水的推入,她很快陷入了黑暗里,在彻底落入黑洞里以前,她听到戴勇刚的声音,他说:“雨儿,别怕!”

    蒋千梦让小郑查了一下钱正翼手机的定位,发现手机信号消失的地方在城南的蓝山医院附近。她马上开车过去,于是同时,她注意到孙玮健发过来了很多条微信语音消息,发件时间大概是在一个小时以前了。蒋千梦点开第一条,刚听了一半就大惊失色。

    “蒋警官啊,我收到小钱警官发来的一张照片,看起来很像黄汉杰,但是肯定又不是黄汉杰,我问他这个人是谁,结果那边电话就断了,我再打就是关机了……”

    “我还想问问,你们有没有小钰的消息?我打电话到她公司,问了她的好多同事,都说小钰没有来上班也没有请假,我怕小钰会不会出什么事……”

    “我和我大哥商量了一下,小晴的后事先放一放,我买了高铁的票,我马上就到瑾城来一趟,得先找到小钰再说……”

    “对了,我把那张照片转发给你,你帮忙问一下钱警官,看这个人到底是谁,他的电话一直都是关机……”

    蒋千梦把车停在路边,点开那张照片,照片上是一个她从未见过的年轻人的照片。她正准备把照片转发给小郑,小郑却打来了电话,他说:“蒋姐,刚才有位素镇派出所的民警打电话到队里找你,说他是钱正翼警校的师弟。钱正翼今天拜托他查了一个叫扈琬云的女人的信息,那女人的儿子叫黄宗耀,好像得了什么病,一直在蓝山医院治疗。他说钱正翼也没告诉他要他查这些是要做什么,不过他说钱正翼口气很着急的样子,他现在联系不上钱正翼了,心里有点没底,所以就打电话到队里找你。”

    “好,我知道了。你查一下这个那个叫扈琬云的女人的手机定位,对了,白恺卓那边有消息了吗?”

    “还没有。手机也一直关着,我和他餐厅里的人都打过招呼了,让他们一有白老板的消息就和我联系。他们也一直在找他,好几天了,影子都没见着。”

    过了一会小郑把电话打了过来,说扈琬云的手机定位在城东的庭院轩小区。

    那是个高档住宅小区。蒋千梦让小郑带人过去一趟,到物业那问一问看有没有人见过扈琬云,小郑说好,蒋千梦又叮嘱一句,注意安全,手机保持畅通。小郑说,知道了蒋姐。

    蒋千梦把车开到了蓝山医院的停车场,这附近就是钱正翼手机信号最后出现过的地方。她在心里尽量地把事情捋清楚,戴嘉雨是孙玮晴的女儿,扈琬云生下的儿子长得像黄汉杰,孙玮健说过当年黄汉杰再婚还生过一个儿子,那么扈琬云的儿子黄宗耀应该就是戴嘉雨同父异母的弟弟。扈琬云接近戴嘉雨,却故意不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肯定有她的目的。

    蒋千梦带着黄宗耀的照片走进了医院,大厅里人很多,排队挂号的人们的脸上都是忧心和焦躁。蒋千梦找到了大厅的保安,亮了自己的证件,还没等她说什么,保安倒先开始嚷嚷了:“哎,今天是怎么回事,上一个警察刚走,又来一个。”

    蒋千梦精神一振:“上一个警察?”她掏出手机,点开钱正翼朋友圈里的一张分组可见的自拍照,拿给保安看:“是不是这个人?”

    保安点点头。

    “那他来干什么?”蒋千梦问。

    “好像是来调监控,和一个来我们这做透析的人有关,呀,具体的事你得问我们保安队的队长了。”

    蒋千梦又把黄宗耀的照片拿出来给他看,“您说的病人,是不是这个人?”

    “不好说。我也不确定。”保安摇摇头。蒋千梦去了透析室,接待过钱正翼的小护士跟蒋千梦确定了黄宗耀确实是一名尿毒症患者。

    蒋千梦急匆匆地从医院里出来。她明白了扈琬云接近戴嘉雨的意图。钱正翼肯定也早就明白了这一点。那他接下来会去哪里呢?

    钱正翼进了小区,问了好几个人,可没人知道扈琬云和黄宗耀。这里人员成分复杂,流动性强。而且现在的邻里关系早就不如影视剧里的八九十年代,很多人对门住了好几年,却连对方姓什么都不知道,也无暇顾及。

    没法子,只能用最土的办法。钱正翼走到每栋楼的前面,都会双手聚拢到嘴边大喊:“扈琬云!扈琬云!”没什么反应,就再喊:“黄宗耀!黄宗耀!”期间倒是有人从窗户里探出头来,不过都是骂他的,说他噪音扰民,又问他是不是不知道有一样东西叫手机。

    钱正翼只好笑着道歉,然后换一栋楼接着喊。

    小区里总共有八栋楼,喊到第七栋的时候,除了骂他的人,他注意到了三楼西边窗口好像有人一直在盯着他。他朝着那个窗口又使劲地喊了几遍扈琬云的名字,那个人却像是受了某种惊吓一样地从窗边挪走了。

    钱正翼上去敲门,先敲了对面的那一户,亮了证件以后压低声音问开门的人对面是不是新搬来的。那人点点头。又问是不是母子俩。那人也点点头。

    钱正翼敲了扈琬云家的房门,没人开门。钱正翼也不客气了,他说自己是瑾城刑警队的,找扈琬云有重要的事,他知道家里有人,如果不开门,自己只能叫增援强攻了。

    等了几十秒,终于听到门里面有缓慢的脚步声,然后是缓慢地开门的声音。门缝里出现了一张苍白的年轻男子的病容。他的声音很小:“你找我妈有什么事?”

    钱正翼问:“你妈叫扈琬云,对吗?”

    门缝里的人点点头。

    钱正翼又问:“她现在在家吗?”

    那人摇摇头,并不想多说话。

    “你认识戴嘉雨吗?”钱正翼问。他注意到年轻人原本平淡的表情变了一点。

    “她是我妈妈的朋友,我见过她几次。”

    “那你知道你们有血缘关系吗?”钱正翼不再拐弯抹角,直接扔出了重磅炸弹。

    对面男人脸上震惊的表情说明了这还是他第一次听说这件事。钱正翼把自己的证件递给他,他接过来,仔细地看了一下,然后又还给了钱正翼。

    钱正翼问:“我能进去和你聊聊吗?”

    男人僵在原地,不说话,也不动,像是没听见钱正翼的话一样。

    钱正翼又说:“我要告诉你的事恐怕不适合在楼道里说。”

    几秒钟后,男人慢慢地开了门,把钱正翼让进了屋。

    一室一厅的房子,钱正翼一进客厅,立刻察觉到了异样,屋里的窗户都被他紧紧地关着,缝隙处还缠着黄色的宽胶带,他以前出过这样的现场,明白这是要做什么,他赶紧去卧室里看了一下,果不其然,卧室的地板上摆着一个旧火炉,里面已经装满了炭。

    “你这是要干什么?”钱正翼问。

    黄宗耀不说话,他扶着墙,走到沙发的旁边,慢慢地坐下。

    “我不想活了。”黄宗耀慢悠悠地说。

    “是不是因为得病的事?”

    “透析了好几年了,我早就垮了,我实在是撑不下去了。”

    “你能联系到你妈吗?”钱正翼没接他的话。

    他摇摇头,“我不知道,她出去有两天了吧,说让我在家呆着,她安顿好了就来接我。”

    “你最后一次见到她是两天前?”

    “我也说不清楚,我的脑子很乱。也许是一天前,也许是三天前,我不知道。”

    “你知道她可能去哪了吗?”

    男子摇摇头,一脸无所谓的表情。

    “是这样啊,戴嘉雨呢是我办过的一起案子的关系人,就是证人,然后呢,我们就认识,成为朋友。她的身世问题搞清楚以后,又觉得扈阿姨对她一直这么好,她呢也知道你身体不好,所以就说想和你去做一个配型检测,看能不能配型成功。可现在她联系不上扈阿姨了,就找我帮个忙,所以我就来找你了,结果你……你别想不开呀。”钱正翼撒了谎。

    他怕直接告诉他扈琬云可能要杀了戴嘉雨取肾,自己正准备解救戴嘉雨,那他会想法子给他妈通风报信让她快点下手。又不能把话说得太死,说戴嘉雨已经同意给你捐肾了,最后再让他的希望破灭,那就等于是真的杀了他了。况且,钱正翼现在也不缺确定,黄宗耀知不知道扈琬云可能已经绑架了戴嘉雨的事,所以这么说也是试探他一下。

    “你刚才说戴嘉雨和我有血缘关系,是怎么回事?”

    “她是你同父异母的姐姐,就是你父亲在你母亲之前,结过一次婚,后来,因为种种原因吧,婚姻破裂了,戴嘉雨也被别的人收养了,然后你父亲才遇到了你母亲。”

    黄宗耀沉默良久,然后问:“那我母亲遇到她是纯属巧合?”

    “应该是。人世间的事往往就是这么奇妙。要不然说血缘是很玄的东西呢,虽然她和你母亲没有血缘关系,但是你母亲生下了和她有血缘关系的你,这也是一种缘分。”

    黄宗耀没有说话。

    “你呀,也别想不开,现在医学这么发达,你的病总归还是有希望的。所以你再仔细想想你妈妈可能去的地方,早点联系到她,你也可以早点去做配型,即使不成功,也试过了,没有遗憾,要不然你就这样死了,太可惜了,再说,万一成功了,你不就迎来新生了吗?”

    “戴嘉雨,她真的同意捐肾给我?”黄宗耀问。

    “这个问题,我不能代替她回答,等你见到她了可以亲自问问她,但是她愿意先做配型检测,这已经是很好的开始了。”

    “那她现在在哪儿?”

    “哦,她,她也到处在找扈阿姨。我俩分头行动。”

    黄宗耀微微地点点头,表示听明白了。他又沉默了好久,钱正翼没再催他,只是耐心地等他开口。

    他终于说:“有一天我睡午觉,她估计以为我还在睡,其实我已经醒了,只是还闭着眼睛没动。她在客厅打电话,说什么价钱她接受,只要把事情办成功,十五万就十五万。对方也许问她办事的地点,她压低声音说了一个地址,我听见了。”

    “什么地址?”钱正翼屏住呼吸,紧紧地盯着他的眼睛。

    “雷西桥一路二十五号。”

    小郑带人去了庭院轩小区,一到就直奔物业,问户主或者租户里有没有叫扈琬云的。物业的人说没有,又问,那白恺卓呢?物业的人说,啊,这个有。他在C栋的206。

    物业的人陪着小郑他们过去叫门。开门的却是白恺卓家里的保姆,保姆又叫来白恺卓的女儿。小郑问她:“扈琬云你认识吗?”

    她说:“认识啊。”

    “她在吗?”

    “不在,有一阵子没见她了。通过几次电话。”

    “那你爸呢?”

    女孩冷笑了一声,“谁知道他去哪潇洒了,我也联系不上他。”她上下打量了一下小郑,又看了看小郑旁边的小李,“你们是警察,你们来找我爸,他是不是犯什么事了?”

    “为什么这么说?”

    女孩笑笑不说话。

    “我们来找你爸爸不是因为他做错什么事,而是担心他会不会有危险。”

    “那不会,绝不可能。”

    “你怎么这么肯定?”

    “扈阿姨昨天来过,给我拿了些吃的,还说她见到我爸了。现在餐厅的生意不好做,他早就说过想关几个店,把钱抽出来做点别的。扈阿姨说我爸去考察什么食品加工厂,原来的工厂主一家子都移民了,所以托留在国内的亲戚把厂子卖了,扈阿姨又正好认识这个亲戚,所以就介绍给我爸,让他去看看。”

    “扈阿姨和你爸挺熟啊?”

    “是,是挺熟。她呀,马屁精,嘴特别能说,我爸也吃这一套。用现在流行的话怎么说,哦,叫‘特别能提供情绪价值’。”

    “那她没说那个食品加工厂在哪里?”

    “说了,不过我没记住具体的地址,好像说什么雷西桥。”

    “那你上一次和你爸联系,就是语音实时通话,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这个我也说不上来,有的时候他打电话回来,我在睡觉,也懒得接。反正我们不常联系也很少说话,他嘴上不说,可是我心里明白,我在他眼里就是一个烧钱的累赘。”

    小郑注意到她头上有细密的汗珠,保姆过来提醒她,要她先去休息。她冲着保姆点点头。

    小郑他们谢过了她,离开了。从小区出来的时候,小郑给蒋千梦打了电话。

    “蒋姐,白恺卓的女儿说了一个地方,雷西桥的一个食品加工厂。”

    “好,我离那里近一点,我先过去看看。”蒋千梦说。

    蒋千梦发动车子,从停车场出来。与此同时,她注意到有救护车从她旁边的车道开了过去,车上的警铃大作。蒋千梦在救护车的后面跟了有一百米的样子,然后救护车拐进了马路对面的一个旧小区里。蒋千梦摇下车窗,听见围观群众的议论。有人说,刚才这个小区里,有个男的跳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