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一路狂欢
山风呼啸,草浪翻涌,月下的人像四散飘零的孤舟。
有人挣扎着向生,有人闭着眼睛沉溺。
傅敏被何峋撞翻在地,下一秒,脸颊挨了重重一拳。
他仰倒在荒草中,神经质地笑了起来。
何峋揪着傅敏的衣领,把傅敏从地上薅起。
他胸膛剧烈起伏着,睚眦欲裂,那表情,恨不得要把傅敏撕碎。
“傅敏,你混蛋。”
许辉扑向躺在草丛中一动不动的厉婕,使劲晃着她的肩膀,在她耳边大声叫着。
“厉婕,你怎么样,你醒醒。”
厉婕闭着眼睛,脸色发紫,纤细的脖颈上一道触目惊心的紫痕。
许辉的声音紧张得几乎变了调,“厉婕,醒醒,你醒醒。”
何峋转头看过来,只一眼,愤怒到绝望。
他揪着傅敏的衣领,迫使他看向厉婕。
“你疯了吗?你要杀人吗?看看你做了什么。”
他转向许辉,语气近乎疯狂,“人怎么样,快救人啊,快救她。”
许辉伸手去探厉婕颈侧的脉搏,下一秒,厉婕忽然翻了个身,呛咳了起来。
那喘息,好似神迹,一瞬间把何峋从地狱拽到了人间。
何峋忽然间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他松开傅敏的衣领,一屁股坐在了草地上。
许辉也大大松了口气,一阵山风刮过,他这才察觉到后背上全是冷汗。
风一吹,寒毛直竖,他一言不发地走到傅敏身边,掏出别在后腰上的手铐。
咔嚓一声,冰冷的金属手环落在傅敏苍白的腕子上。
傅敏置若罔闻,仍在歇嘶底里地笑着。
许辉站直身子,垂眸看着地上的疯子,脚指头蠢蠢欲动,真想狠狠踹他。玫@瑰
替傅政,也替师父。
“傅敏,知道为什么拷你吗?”他冷冷发问。
傅敏慢慢从地上坐起来,衬衫扣子被何峋扯掉一颗,衬衣凌乱,露出一片冷白的胸膛。
“不明白。”他低头看看腕子上闪着银光的手铐,抬头朝许辉游刃有余地笑了笑。
许辉,“不明白你犯了什么事吗?”
傅敏轻笑,一脸无辜,“我犯了什么事?”
许辉咬着后槽牙,大步走到厉婕跟前。
他蹲下来,轻轻拍了拍仍在呛咳的厉婕。
他开口,声音温和,“厉婕,你说,刚才发生了什么?”
厉婕剧烈地咳着,摇摇头,没说话。
许辉心里一阵不忍,语气轻柔,“你别怕,跟我们说实话,他对你做了什么?”
厉婕抬眼看向许辉,充血的眼睛红得吓人,蒙着一层水雾。
她忽然咧开嘴,无声地笑了起来。
那表情来得太突然,直直刺进许辉眼睛里,惊得他心头一凛。
风吹草低,沙沙作响。
厉婕低低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沙哑得近乎艰难。
她的笑声却轻快,像片羽毛,撩着人不安的神经。
“许辉,年轻人玩点野的,你不懂吗?”
话一出口,空气几乎凝固。
许辉呆呆看着厉婕,两只眼睛圆睁着,一脸不可思议,像吃了一闷棍。
何峋更是惊怒交加,一脸难堪,气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四下一片沉默,不知过了多久,一旁的老牛低低叫了一声。
傅敏看了那牛一眼,关切地说:“不早了,该让它回去歇着了。”
他抬手,朝许辉晃晃腕子上的手铐,“可以摘了吗?”
许辉瞪着傅敏,不甘心,总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
僵持片刻,许辉终于无奈地叹了口气,掏出手铐的钥匙。
何峋忽然一把抢过钥匙,铁青着脸走到傅敏身边。
他蹲下,一言不发地打开一边手铐。
傅敏把另一边手铐伸过来,却只听得咔嚓一声,何峋把打开的手铐扣在了自己腕子上。
他起身,大力扯了一下胳膊,迫使傅敏跌跌撞撞从地上爬了起来。
“下山。”
何峋一手牵着牛,一手扯着傅敏,沉默着朝山下走去。
许辉从警这么多年,今晚的经历最是一言难尽。
从山上下来后,他平生第一次翻了别人家的墙头。
何峋跟傅敏拷在一起,无论傅敏怎么劝,就是不肯开锁。
许辉花了不少力气,才帮两个人翻过了墙头。
院子里一地皎洁的月光,夏虫在墙根下细细地鸣叫。
何峋走到亮灯的堂屋门前,一屁股坐在廊檐下的台阶上。
头顶一盏昏黄的灯泡,几只飞蛾扑棱着翅膀绕着那团明亮上下飞舞。
傅敏被何峋牵着,只得跟着坐了下来。
许辉拎了把小板凳过来,坐在傅敏正对面,目光不善。
傅敏朝他笑笑,问道:“饿吗?厨房里还有醒好的面,可以给你们做扯条子吃。”
许辉没好气地说:“傅敏,今天的事你还没解释。”
傅敏意味深长地看了许辉一眼,“你想听什么?细节不方便讲吧。”
许辉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被傅敏噎得半晌说不出话。
他放弃跟傅敏沟通,转头看向厉婕。
有那么一瞬间,他其实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厉婕的。
毕竟这一年里,他对人生大部分的憧憬都和她有关。
虽然并不浓烈,但也不失隽永。
他只能在仓促间,把和她有关的一切心情草草打包掩埋,来不及怅然,来不及追思。
“说说吧,李兰宁的情况。”许辉开口时,声音里没有任何波澜。
厉婕双手抄兜靠在门前的山楂树上,不紧不慢地问:“你想听我说实话吗?”
许辉点点头,“当然。”
厉婕干脆利落地提出条件:“放我走,昨晚的事也一笔勾销,我就把知道的都告诉你们。”
出于职业习惯,许辉条件反射地被触怒了。
他那颗还不够资格受伤的心,忽然间也再不需要什么治愈。
曾经那些小心翼翼的靠近和朦胧的期待,好似清晨的薄雾,太阳一出便悄然退场了。
许辉怒极反笑,直截了当问厉婕:“你懂法律吗?配合警方调查取证是公民的义务,你凭什么跟我讲条件。”
厉婕笑笑,无所谓地说:“凭我一张嘴,说什么全靠良心。”
许辉又是一个无言以对。
他看看傅敏又看看厉婕,心底有个声音,淡淡的,已经不掺杂什么情绪。
“原来自己是真的不了解她啊。”
正沉默间,一旁传来何峋沙哑的声音,“傅敏得跟我走。”
厉婕朝何峋笑笑,无所谓地说:“随你,我只管我自己。”
许辉深吸一口气,又看向厉婕,“你这一路给我们使的绊子不止昨晚吧?”
他从兜里掏出一个手机递厉婕,“你这手机怎么丢的?”
厉婕接过手机,继续揣着明白装糊涂,“怎么会在你这?”
许辉冷笑,“你不知道吗?”
厉婕笑笑,随手按了下开机键,没电了。
许辉:“你一直在帮李兰宁躲避警方的侦查吧。”
厉婕摇头否认,“我只是在帮她玩得开心。”
许辉还想跟她争论什么,何峋忽然开了口。
“厉婕,今晚之前的事,可以不计较,只要你实话实说,知无不言,别再干扰警方办案。”
厉婕点点头,笑着看了许辉一眼,“你瞧,还是何警官分得清轻重缓急。”
何峋却冷冷说:“厉婕,我今晚这个决定,冲的不是案子,是我们从前的交情。”
他扫了傅敏一眼,再次看向厉婕,一字一句地说:“下次再遇上,我是警察,不认识你们。”
厉婕的表情也认真下来,淡淡说了声:“好。”
许辉:“那我可以问了吗?”
厉婕点点头。
许辉直奔主题,“7月19号上午十点前,你去过李兰宁家,都看到了什么?请你一字不漏地描述一遍。”
厉婕干脆利落地答:“我跟李兰宁约好一起到甘南自驾,7月19号上午9点刚过开车到了她家楼下,然后接到她的电话。”
许辉记下这个时间,稍后会让技术科查一下李兰宁的通话记录,是真是假一目了然。
厉婕:“李兰宁在电话里就知道哭,话也说不清楚,我跑到楼上敲开门,看到她满脸是伤。”
许辉:“她受伤了?”
厉婕点点头,“杨洪亮经常打她,那点伤对她来说是家常便饭,可她那天特别惶恐,白着一张脸哆哆嗦嗦地跟我说,她好像杀人了。”
许辉不知不觉转向了厉婕,听得全神贯注。
厉婕继续说道:“我进屋去看,杨洪亮倒在餐桌旁的地上,不省人事。”
“我问李兰宁怎么回事,她说杨洪亮不让她出去玩,还动手打她。”
“她气急了就还了手,狠狠推了杨洪亮一把。”
厉婕冷笑,“杨洪亮大概没想过李兰宁还敢还手,一个不防备被李兰宁推倒了,他又高又壮,后脑勺磕在桌角上,力度大概不小,直接晕倒了。”
许辉:“后来呢?”
厉婕:“后来我检查了一下杨洪亮,他有脉搏也有鼻息,后脑勺没出血,就是撞出来个大包,瞧着没什么大事,过一会儿应该就能醒。”
“我跟李兰宁把他抬到床上,我看李兰宁慌的不行,问她还要不要出去玩。”
“她起初说不去了,后来又改变主意。”
“然后她婆婆就来了,在她那大概呆了半个小时才走。”
“她婆婆走后,我和她就出发了。”
厉婕讲完,许辉和何峋陷入沉默。
这和他们零零散散收集来的一些证据和推断都是吻合的。
李兰宁在这段婚姻里是受害者,她有作案动机,但人证和尸检报告又否定了她的嫌疑。
可师徒两个还是觉得哪里不太对劲,这案子看似简单,却处处透着诡异。
许辉继续问道:“李兰宁为什么要把手机留在临夏,她那时候就开始防备警方了吗?”
厉婕本想说手机是李兰宁不小心落在临夏的,可她开口时忽然改变了主意,几不可查地顿了一秒,换做一个更无懈可击的回答。
“是我偷偷把她的手机扔了。”
许辉拧起眉头,不解地问:“为什么?”
厉婕:“因为她瞻前顾后,不停地给杨洪亮打电话,对方一直不接,她越来越担心。”
“我看着烦,提议干脆送她回去,她又不肯。”
“我索性把她手机毁了。”
她看向许辉,目光诚实,“你要不信,可以查她的通话记录,看看是不是在我们离开兰州后,她还给杨洪亮打了很多通电话。”
许辉无语,“你为什么要扔掉她的电话,那是她的私事,你为什么要那么粗暴地干涉?”
厉婕直言,“因为我早就看杨洪亮不顺眼了,死了也活该。”
“李兰宁一直纠结杨洪亮有没有事,玩也玩不好,我索性让她摸不到手机,断了她的念想。”
话糙理不糙,这点许辉不得不承认。
杨洪亮这个人,确实活该。
可许辉知道自己的职责所在,办案不能被感情的好恶左右。
他平静地问道:“你们是什么时候知道杨洪亮已经死了?”
厉婕想了想,说道:“大概是21号吧,我们爬扎尕那那天,我们另一个同伴在家庭聊天群里看到林家巷小区有人死了,后来又传出那人是家暴男,就能猜个八九不离十了。”
许辉又问李兰宁为什么非要躲避警察,厉婕的回答和傅敏昨晚的回答如出一辙。
末了,她指指院墙,笑着问许辉:“现在,我可以走了吗?”
许辉沉吟一瞬,忽然说:“厉婕,杨洪亮死之前,接触过的人除了李兰宁就是你,你有没有想过自己也是有嫌疑的。”
厉婕无所谓地笑了笑,“那你有证据抓我吗?”
许辉深深看着厉婕,沉默不语。
厉婕:“那就是没有了,好了,再见。”
她说完,走向月下的院墙,自始至终都没看傅敏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