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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火燎原 正文 第五十三章 一路狂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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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三章一路狂欢

    7月25日,烈日无遮无拦,草地上刮过的风,像掺了火。

    何峋脸上挂了彩,在和疯马的搏斗中被狠狠踩了一下,小腿上留下一块深紫色的淤青。

    刚被许辉从马蹄下拖出来时,连路都走不了。

    许辉处理这种跌打损伤很有经验,他给何峋检查了腿,索性没伤到骨头。

    许辉把何峋安顿在一处帐篷的阴凉下,自己忙着去查看其他人有没有受伤。

    何峋吃力地挪了挪腿,从裤兜里摸索出烟和打火机。

    烟衔在嘴里,刚要点着,眼皮一掀,看到不远处站着个牧民小男孩。

    那孩子十来岁左右的光景,脸膛被晒得黑红,腼腆地看着他。

    何峋下意识拿下嘴里的烟,朝小孩笑了笑。

    小男孩紧张地向后退了一步。

    何峋想到自己笑起来大概有些吓人,于是生硬地收起脸上的笑。

    小男孩又往后退了一步。

    何峋只好心里苦笑一下,他举目望向远处的草原。

    骚乱平息,赛马节进行得如火如荼,盛况依旧。

    耳边传来沙沙的脚步声,何峋收回目光,猛然发现小男孩不知什么时候蹭到了自己身边。

    两个人彼此无语,大眼瞪小眼了片刻。

    男孩指了指何峋受伤的腿,忽然开口,用不太流利的普通话问:“你还疼吗?”

    何峋摇摇头,不甚在意地说:“没事了。”

    男孩忽然把一个小瓶子塞进何峋手里。

    何峋低头一看,是一瓶藏红花。

    他连忙把瓶子递给小男孩,笑着说了句:“不用。”

    小男孩跳开一步,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闪动着一丝悲天悯人的光。

    “这个红花,化瘀的,你拿着。”

    他顿了顿,目光更加忧郁,“三宝不是故意的,它平时可听话了。”

    何峋怔怔的,一时间不知道小男孩在说什么。

    小男孩又指指何峋的腿,解释道:“三宝平时不踢人,跟人可亲了,它是被吓到了。”

    何峋恍然大悟,“你是说那匹受惊的马?”

    男孩点点头,一双大眼睛忽然蓄满了泪水。

    他哀求,“叔叔,你能不能让我爸别打它。”

    何峋惊诧一瞬,猛地从地上站起来,受伤的腿传来一阵剧痛,他趔趄一步,咬着牙站定。

    “在哪?”他声音急迫,目光焦灼。

    脑海里仿佛有个孩子的面孔,和眼前这个腼腆的藏族小男孩重合了。

    同样清澈的眼睛,同样哀伤的目光。

    那个在他生命中消失的年轻人,在这一瞬间,在这个小男孩的眼睛里复活了。

    复活在了他们成为师徒前,那年轻人还是个少年的时候。

    何峋瘸着一条腿,跟在藏族小男孩身后,艰难地奔到一顶帐篷后面。

    一个穿藏袍的男人,正举着鞭子抽一匹枣红色的骏马。

    那马有灵性,仿佛知道自己做错了事,身上挨了鞭子也不跑。

    只原地痛苦地打转,仰天发出凄厉的哀嚎。

    “三宝。”小男孩哭着扑上去,张开小胳膊,努力想要护住三宝。

    可他太矮了,连马肚子都到不了,只能哭着替三宝求饶。

    三宝忽然低下头,轻轻在小男孩泪眼滂沱的小脸上蹭了蹭。

    何峋的心,被什么狠狠揪了一下,生疼。

    他一瘸一拐地奔到那男人跟前,一把夺下他手里的马鞭。

    “马没错。”他朝那男人大吼,“是人的错。”

    天色将晚,师徒两个才重新上路。

    离开前,阿古大爷和很多藏民都来送行,不由分说往他们车上塞了很多糌粑和牛肉干。

    三宝的小主人也跟在人群里,依依不舍。

    何峋走到小男孩跟前,伸手在他头上摸了摸。

    他心里总觉得有什么话要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最后只是扯出一个不怎么好看的笑,顺手把那瓶藏红花搁进了男孩的口袋里。

    送行的人三三两两散去,小男孩依然站在路边。

    他看着警车渐行渐远,在蜿蜒的小路上变成一个漆黑的小点。

    斜阳温暖了整个视野,何峋开着车,从后视镜看了眼久久伫立在路边的小男孩。

    一个转弯,视线里只剩下荒凉的芳草连天。

    迎着橙红的晚霞,他好像明白了什么,心里那些影影绰绰的话,其实并不是要说给那个藏族小男孩。

    他只是,忽然想跟傅政唠嗑了。

    “师父,现在怎么办?咱们去哪啊?”许辉的声音打断了何峋的思绪。

    何峋回过神来,看了眼挂在天边的夕阳,“带你去个地方吧。”

    他说,“三两个小时的路程,离这里不远。”

    许辉:“那是什么地方?”

    何峋:“是傅政姑姑家,他还有头牛养在那里。”

    天黑时,何峋把车开进久治县下辖的一处村落。

    他记不清具体位置了,开着车在寂静的小路上缓缓行驶。

    许辉好奇地问:“是这里吗?”

    何峋点点头,借着月亮微弱的光,仔细辨认路边大差不差的院门。

    “我八年前跟傅政来过这里一次,那次是在附近办案,傅政带我到他姑姑家住了一宿。”

    他眉头轻蹙,忽然觉得这趟来得唐突。

    时隔这么久,他连傅政姑姑家在哪条街上都记不得了。

    警车在陌生的小路上走走停停,转过好几个岔道,越走越迷糊。

    忽然,许辉指着前面喊了一句:“师父,你看。”

    何峋寻声望去,心跳骤然快了一瞬。

    不远处的路边,停着一辆车型炫酷的敞篷跑车。

    那辆车他们太熟悉了,昨天才刚刚跟他们上演了一出生死时速。

    “他们也来了。”许辉声音激动。

    何峋踩了脚刹车,将车停在路边。

    他点点头,声音平淡,“也不奇怪,傅敏身上没钱没手机,就近来他姑姑家住一晚很正常。”

    许辉惊喜地问:“师父,你算准他们会来吗?”

    何峋摇摇头,“我没想那么多,就是想来看看傅政那头牛,听傅敏说还活着呢。”

    许辉轻笑,“歪打正着了。”

    两人下了车,顺着墙根下的阴影,轻手轻脚地走到跑车跟前。

    何峋抬头看看车旁的大门,上面落了锁。

    “是这家吗?”许辉小声问。

    何峋盯着大门打量半晌,不太确定地点点头,“应该是。”

    许辉:“上着锁呢,家里没人吗?”

    何峋也搞不清楚状况。

    许辉:“我看看去。”

    他攀上院墙,打量小院里面,朝南的一间屋子亮着灯,屋里却看不到人。

    许辉守了一会儿,始终不见那屋子里有什么动静。

    他蹑手蹑脚地翻进院子,挨个房间查看了一通,确认这家里没有人。

    他翻出院墙,朝何峋摇摇头,“没人。”

    何峋忽然想起什么,朝小院后面的方向指了指,“过去看看,牛应该养在那边。”

    他们绕过院墙,走到房后,远远的看到空旷的草甸上一个孤零零的棚子。

    何峋心头忽然一跳,“就是那里。”

    两人奔向那个棚子,到了跟前才发现,牛没在棚子里。

    他们从棚子里出来,茫然四顾。

    “那边有人。”许辉眼睛一亮,指着远处的山脚,低低提醒何峋。

    月光如纱,轻柔地披在起伏的原野上,风吹草低,像暗夜里涌动的海浪。

    何峋静静看着那一双遥远的影子,他们身旁,跟着一头蹒跚的老牛。

    轻柔的月光让他们的背影看上去有些失真,好似一线缥缈的海市蜃楼。

    师徒两人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远远缀在那双影子后面。

    等他们爬上半山坡,视线里,猝然撞入一对激烈纠缠的男女。

    苍穹为被,他们在疯长的草丛里狂吻,痴缠,如烈火干柴。

    何峋脚步一顿,下意识避开视线,尴尬地望向远处的灯火人家。

    许辉也连忙看向别处。

    夜空清澈如山间的清泉,星星潜在里面,荡漾着细碎的光。

    一丝酸涩的怅然随着夜风在许辉心间拂过。

    那点清浅的旖思,还没来得及开出一朵花来,就被风带走了。

    他低低提议,“师父,要不我们去家门口等吧,那辆跑车在,人肯定会回去。”

    何峋点点头,抬脚就往山下走,仿佛多呆一刻,脚下的草都会烫穿鞋底板。

    许辉也迈开大步往山下走。

    万籁俱寂,火热的喘息和呻吟声被风一阵阵刮来,原始粗辣,不堪入耳。

    何峋恨不得一秒钟滚下山去。

    许辉努力忽视那些声音,只专注地去听脚边青草沙沙的声响。

    可鬼使神差,就在那对痴缠的身影即将没入无边的荒草中时,许辉忍不住回了一下头。

    只一瞬,他看到一双乱蹬的腿。

    他回头继续下山,可心头却悄然升起一丝异样的感觉。

    每走一步,那感觉便强烈一分。

    狂风卷来细碎的呻吟,落在耳朵里,变了一丝味道。

    许辉忽然停下脚步,低低叫了一声,“不对。”

    那声音,不是极尽欢愉,而是支离破碎。

    那双乱蹬的腿,不是男欢女爱的动作,而是在垂死挣扎。

    许辉忽然转身,拼了命地朝山上跑去。

    何峋茫然一瞬,也本能地追了上去。

    珠白的月光落在草尖,风吹过,疏影寥落。

    奔跑的视野里,一地横斜错乱。

    荒草间那双身影已经不再翻滚纠缠,像是冻住了。

    冷凝的光,照在傅敏弓起的后背上,像只猎豹。

    而他身下,殷红的藏袍凌乱铺陈,红浪间,那双细长的腿近乎停止了挣扎。

    晃动的视野里,出现厉婕青紫的脸,一双眼睛徒劳睁着,盯着头顶的苍穹。

    像是死不瞑目。

    她纤细的脖颈间,箍着一双同样惨白的手,青筋毕现,鱼死网破。

    何峋终于明白过来,此刻撞入眼帘的一幕是什么。

    他终于明白,自己看到了什么。

    “傅敏!”

    一声凄厉的惨叫,从他喉咙里爆裂而出,震碎半空的宁静。

    何峋眼前一阵阵发黑,胸腔碰碰作响,一颗心几乎在一瞬间僵死,却又在一瞬间疯狂地左突右撞,几乎要撞破他的血肉之躯。

    他活到这一刻,从没体会过这种恐惧。

    前面没有路,后面没有路,人生再没有一条路可走的恐惧。

    直到这一刻,他才明白傅政的死,在他心里到底种下多少痛苦和遗憾的种子。

    那种子又是怎样遍地疯长,让他对傅敏,产生了比血浓于水还要浓的羁绊和牵挂。

    他不能,再也不能亲眼看着另一个姓傅的少年,在他眼前丢掉自己的人生。

    何峋的速度超过了许辉,发了疯似的,朝傅敏的背影扑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