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一路狂欢
狗蛋摇摇头,他性子风风火火,不会见眼色行事。
从小到大,得亏孙叔把他当半个儿子照应。
他激动地看着老孙头,喃喃说道:“叔,钱下来了,打到卡上了。”
老孙头怔了片刻,然后慢慢点了点头。
他咧了咧嘴,脸上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只淡淡说了句:“好事,好事。”
狗蛋看着老孙头波澜不惊的面孔,眼神渐渐起了一丝警觉。
他忙说:“叔,我有钱了,你就能接着把药吃上了。”
老孙头嗔怪地瞪了狗蛋一眼,没好气地说:“瞎说什么,我好好的,吃什么药。”
狗蛋却不吃老孙头这一套,“叔,我明天带你去兰州,咱们去大医院看,该吃药吃药,该动手术动手术。”
老孙头浑不在意地说:“费那事干嘛,白花钱。”
狗蛋朝老孙头吼:“你那病不能拖了,当初你不肯拖累孩子,说不打紧,等赔偿款下来了再治,现在钱下来了,你得去治啊。”
老孙头不耐烦地一甩手,“晚期了还有什么好治的,你见哪个癌症能治好的。”
老孙头重又坐下来,慢悠悠地说:“这病是无底洞,花多少钱也治不好,我老孙头卖了一辈子瓜,脑子里的算盘打的噼啪响,能干这么赔钱的买卖吗?”
狗蛋不依不饶,“你的钱不够花,还可以用我的,叔你是不是糊涂了,是钱重要还是命重要?”
老孙头笑笑,一板一眼地算起账来,“瓜娃子,命比钱重要,像我这种老不死的,那钱当然比命重要了。”
狗蛋急声道,“不还有医保吗?先花钱治病,后面咱走农村医保报销。”
老孙头嗤笑,“报不了几个钱。”
他拾起地上的铝壶,给何峋的杯子里添满酥油茶,一抬眼,迎上何峋五味杂陈的目光。
老孙头朝何峋笑笑,跟下午在凉棚的时候一样,一脸自得的小表情。
“老兄弟,我穷了一辈子,临到头老天爷给我这么大一笔钱,我不得好好算算账吗?”
何峋轻轻嗯了一声,笑容里带着一丝几不可查的悲悯。
老孙头:“五十万,做个手术一半就没了,我听人说,像我这个年纪,下了手术台好多活不过三个月的,这钱不就打水漂了吗?”
何峋想要反驳,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老孙头继续算账,“我三个孩子,日子过得紧巴巴的,一人分十万,加上他们自己攒的钱,够在兰州交个首付了。”
他看一眼蹲在炉子旁的老伴,凑近些对何峋说:“我这老伴耳朵时好时坏的,还攒了一身病,给她留二十万,这两年让狗蛋照顾着点,等年纪再大点,让她去兰州跟着孩子过。”
他脸上又露出狡黠的笑,“怀里揣着二十万,再加上我卖瓜给她攒的钱,跟着哪个孩子过都不受气。”
何峋又想反驳,可依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他甚至从内心深处觉得老孙头这笔账算得没什么毛病。
唯一的毛病,是他这么精明能算,却没给自己好好算一笔狡黠的小帐。
夕阳终究沉入了群山外,老孙头的小院里重归往日的寂寥。
老孙头抱着大黄,和狗蛋一起站在村头的老树下,送别这群萍水相逢的朋友。
他问开敞篷的厉婕,“闺女啊,你们去哪啊?”
厉婕很喜欢这个称呼,笑着对老孙头说:“想去哪就去哪。”
老孙头似乎也很中意厉婕这个回答,眼角的鱼尾纹笑成两把小扇子,“趁年轻,好好玩。”
他又看向何峋,依依不舍地说:“你想吃牛肉面,就到瓜州路上的孙家拉面,提我名字,不要钱。”
何峋笑着点点头,他看到老孙头眼睛里又闪着狡黠的光。
那光像簇风中摇曳的残烛,不知道哪一刻熄灭,却依然拼尽全力地燃着。
多燃一寸,都是赚了。
他知道老孙头又在打什么算盘,唇角忍不住弯起一丝温暖的弧度。
他在心底默默地说:“放心吧,我还顶点用,以后不让地痞流氓去店里欺负你的孩子。”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即使是千里搭长棚。
老孙头伸着脖子,眼巴巴看着橘红的跑车和黑色的轿车一前一后,消失在蜿蜒的山路上。
他摸摸大黄的脑袋,“老家伙,你可要使劲活,咱家有钱了,以后顿顿给你吃肉骨头。”
芳草连着天边最后一抹夕阳,敞篷和警车并排停在了岔路口。
许辉降下车窗,看向坐在敞篷后排的李兰宁。
李兰宁迎着许辉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紧张了一下。
片刻后,轻轻笑了笑,“许警官,你们路上小心啊。”
许辉点点头,沉吟一瞬,说道:“买个手机吧,不用逃了。”
李兰宁怔了怔,然后笑着点了点头。
两辆车在温暖的黄昏里分道扬镳。
许辉从后视镜里看着国道上那抹嚣张的橘红渐行渐远,最后消失在视野里。
夜色初临的国道,似乎还残留着烈日的影子,有种热烈和孤独交织的诡异感。
许辉心里竟对身后那片荒草,生出一丝淡淡的惜别来。
他办案这些年,还从没有过这样的经历。坐在凉棚下吃西瓜,听着收音机里走调的歌。
外面的阳光让人昏昏欲睡,他竟忽然感觉到一丝莫名的和解。
跟扑朔迷离的李兰宁和解,跟迷雾未消的案子和解。
他似乎是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被什么不经意的东西治愈了。
此刻两手搭着方向盘,驶进渐浓的夜色里,心头却没有了那丝焦灼。
不就是从头再来嘛,太阳明天还会升起。
他心中唯有此刻,此刻他愿意祝福李兰宁如愿以偿走完这趟旅程,也祝福老孙头再多走一段人间的路。
副驾驶上,何峋低头盯着和女儿的微信聊天记录发呆,不知道在想什么。
良久之后,他终于在对话框里打下一行字。
“凌凌,等爸爸退休了,好好补偿你们。”
他盯着那行字看了许久,又笑着一个字一个字的删了。
这么肉麻的话,他实在说不出口。
还是学老孙头吧,总有些狡黠的手段,可以让他慢慢弥补对她们的亏欠。
师徒两人,从7月21号出发赶赴临夏,原本只是一趟短途公务,没想到波折不断,在外面一直耽搁到现在。
杨洪亮的案子追到今天,人证、物证、尸检结果都指向了意外死亡这个答案。
许辉却仍心存疑虑。
他此刻归心似箭,决定连夜赶回兰州,明早到杨洪亮家再做一次仔细的勘察。
不知不觉到了凌晨三点。
大概是车里的空调开的有点低,何峋常年有咽炎,开始断断续续地咳嗽。
许辉随手关了空调,落下车窗,草原上的晚风瞬间灌进车里。
忽然许辉脑子里有根弦嗡地颤了一下,一道白光瞬间刺破他脑海里的迷雾,直戳进脑仁里。
他猛打一把方向盘,将车停在路边。
他看向何峋,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激动,“师父,空调有问题。”
他终于知道自己心头那丝怎么也放不下的古怪感在哪里了。
“是空调,杨洪亮房间的空调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