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一路狂欢
昨晚那场惊涛骇浪,没有留下丝毫痕迹,只剩阳光下波光粼粼的河面。
只在傅敏偶尔望向厉婕的目光里,或许还能窥到一丝惊心动魄的余波。
吃早饭的时候,李兰宁就开始依依不舍了。
他们今天要继续启程了,下一个目的地是纳摩大峡谷。
李兰宁舍不得林爽。
这两天,她们一起在大山深处蹲守雪豹,一起在峭壁上迎接新生的小岩羊,一起睡帐篷,一起参加篝火晚会,一起在河边吹着凉爽的夜风谈天说地。
她从前做梦都不敢幻想自己能和偶像有这样的交集。
磨磨蹭蹭,终于还是到了分别的时刻。
林爽送他们到了停车场,李兰宁把一路默默编好的一顶花环戴到了林爽头上。
她看着晴空下笑容灿烂的林爽,觉得她整个人都在发光。
李兰宁忍着眼泪,也给了林爽一个灿烂的笑容。
她胸口堵着很多话,可就是一句都说不出来。
林爽看着李兰宁湿漉漉的眼睛,朝她动情地笑了笑,最后她摘下脖子上的项链,戴在李兰宁脖子上。
林爽撚起项链上那块血红的挂坠,若有所思地说:“这是一块鸡血石,我常常觉得她红得不管不顾。”嬛
她摸摸李兰宁阳光下闪闪发亮的发丝,轻轻笑了笑,接着说:“我觉得你更需要这一抹张扬的颜色,所以,这块石头更适合你一些。”
厉婕手里夹着根烟,靠在车头,不远不近地看着两个人依依惜别。
而她忽然生起一种置身事外的闲淡和洒脱,就好像这世上的悲欢离合都和她无关。
等到四个人都上了车,厉婕从后挡风玻璃看到林爽目送他们逐渐远去的身影时,心头忽然涌起一阵莫名又尖锐的疼痛。
那种痛席卷肺腑,几乎让她呼吸不能。
她忽然喊了一声停车,然后在车里其他三个人诧异的目光下,打开车门冲了下去。
她在连天的方草丛中跑向林爽,一头撞进了林爽下意识张开的怀抱。
“谢谢你。”她紧紧抱着林爽,轻轻说道。
林爽表情有些茫然,抚着厉婕在风中纷飞的乱发,轻笑着说:“我有什么好谢的。”
厉婕没说话,她闭上眼睛,把脸埋在林爽肩头,沉默了一会儿。
像是告别,又像是默哀。
末了,她抬起头,朝林爽洒脱一笑。
“你是个好记者。”她说。
她笑着,目光却让林爽莫名感觉到一丝沧桑过尽后的悲凉。
林爽怔了怔,想要说句什么,还没在脑海中寻到只言片语,厉婕却已经转身走了。
脚步飒然,背影决绝。
林爽看着厉婕离开的背影,在阳光铺就的天地间,心头忽然涌上一阵异样的感觉。
记忆深处,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破土而出,可她却无法明白那是什么。
她只好怔怔看着厉婕的身影消失在视野里,看着他们的车在蓝天碧野间渐行渐远,最后和无边的青草融在了一起。
从马场到大峡谷只有不到两个小时的路程,厉婕一路上都歪在后座上补觉。
也不知睡了多久,忽然被李兰宁惊喜的叫声吵醒了。
她睁开酸涩的睡眼看向窗外,一片薰衣草花海直直地扎进眼睛里。
天蓝得要命,那片梦幻的薰衣草开得如火如荼,一路朦胧到天边。
李兰宁和雍浩下了车,挤进路边观赏花海的人群里,车上只剩厉婕和傅敏两个人。
这是两个人从河边回来之后第一次单独相处,气氛悄然间变得有点微妙。
厉婕降下车窗,叼着一根烟就要给自己点上。
从前座伸来一只手,不由分说地把厉婕嘴里的烟拽走了。
厉婕轻笑,“傅敏,你后脑勺上长眼睛了吗?”
傅敏若有所思的看着她,“厉婕,你这两天烟抽得太凶了。”
厉婕吊儿郎当地说:“欲求不满呗,你还好意思提这茬?”
傅敏懒得听她胡说八道,直截了当地问:“你昨晚到底怎么回事?”
厉婕靠在椅背上,姿态懒散,嗤笑一声,“你不会蠢到真的以为我要自杀吧?”
傅敏看着窗外油画般的风景,淡淡说:“我不知道。”
他是真的不知道。
从见到厉婕第一眼起,他就困在了她布的迷局里。
左突又撞,不辨东西,冷不防一脚陷入情欲的泥沼里,更加混乱不堪。
“我好像,到现在都还不认识你。”傅敏哑着嗓子说。
他忽然觉得铺天盖地的烦闷。
厉婕欺身向前,两条胳膊绕过副驾驶座位,轻轻环上傅敏的脖子,十指从他颈间轻柔地摸索到胸口。
他身上的温度和皮肤的质感让她觉得很舒服,恨不得一直这么摸下去。
她探头看向傅敏,眼见着他耳廓渐渐灼红。
“傅敏。”她说,“我真的好喜欢你。”
傅敏忽然抓住厉婕一只作乱的爪子,手背上青筋乱跳,“你当真吗?”
他声音沙哑,目光沉沉看着挡风玻璃外,不敢直视厉婕的眼睛。
他在害怕什么呢,是怕看到她并不那么认真的眼神?还是怕从她流光莫辨的眸子里,看到越来越不堪的自己?
他不知道,他什么也不知道了。
就在昨晚,他的理智被河水吞没,碎成无数细浪,再也拼凑不起来了。
耳廓被厉婕轻柔的吐气撩得更烫,继而传来她不轻不重的声音,“当然是真的。”
傅敏忽然转头看向厉婕,不出意外的,他在她眼睛看到一丝戏谑的笑意。
他忍无可忍,一把捏住她轻俏的下巴,逼迫她仰起头,承受自己沉重地打量。
他一字一句道:“厉婕,当真你就坦白面对我,跟我亮亮堂堂谈一场恋爱。”
厉婕蹙起眉头,做沉思状,好像真的在考虑傅敏的提议。
傅敏发现自己竟然在没出息地紧张。
他喉结滚动,忍不住加上一句,“跟我好,床上的,你要多少都管够。”
厉婕微微眯起眼睛,像只打量食物合不合口的猎豹。
有那么一瞬间,她从傅敏刻意冷淡的目光里,看到一丝躲躲藏藏的小心翼翼。
像捧着一朵带刺的玫瑰,指尖淌着一串血珠,却依然那么爱不释手。
厉婕的心猛地刺痛了一下,忽然没了兴致。
她挣开傅敏钳着她下巴的手,收回在他胸前作乱的手,百无聊赖地靠回椅背上。
“傅敏,你太没意思了。”
她索然无味地说,“玩玩而已,你怎么又当真了。”
傅敏却没有了昨天在帐篷的大通铺上,和厉婕脸对脸打嘴仗时的游刃有余。
那时他还自以为找到了治厉婕的绝招。
她不是喜欢撩他吗,那他就爱她,看恶心不死她。
可仅仅过了一晚,他的疯念就已经控制不住。
他自己说过的玩笑话,自己却当真了。
他想和她在一起,发疯地想和她在一起。
除了床上那些事,他还想要更多。
不知道是出于男人的征服欲,还是她无休止的撩拨,总之他是疯了。
他想要她的全部。
过了一会儿,雍浩和李兰宁回来了。
雍浩指着花田西边那片房子,对厉婕和傅敏说:“刚才我听看花的游客说,那边有家好吃的川菜,快到中午了,我们先去吃个饭再去峡谷玩。”
十分钟后,雍浩把车停在他打听到的川菜馆门口。
没想到乡野小路上的一家川菜小馆生意还挺红火,饭馆门口的空地上停了好几辆车。
厉婕跟着雍浩他们下了车,走到饭馆门口时,脚步微微一顿。
她看到门口地上扔着一盆绿萝,藤叶稀疏,奄奄一息。
厉婕弯腰拾起那盆绿萝,随手掐掉几缕枯黄的叶子,抱着花盆走进了店里。
正值饭点,小店里坐满了人,空气里弥漫着水煮鱼和辣子鸡的香气。
厉婕几个坐了唯一空着的那一桌。
雍浩和李兰宁点菜的时候,厉婕就把纸巾用水打湿了,一点一点擦掉花盆上的泥巴。
傅敏忍不住问厉婕:“你这是干什么?”
厉婕一边清理花盆,一边不着边际地说:“我从前有盆绿萝,不知道还活没活着。”
饭馆的老板娘穿梭在桌椅间添茶倒水,她看到厉婕把矿泉水给绿萝浇,笑着说:“要死了,还给它浇水干嘛啊。”
厉婕清理着枯叶,淡声说:“这不还没死吗?”
老板娘感慨,“要说命硬,还真是谁都比不上这盆绿萝,我每天忙得脚不沾地,十天半月都想不起来给它浇水,它就这么硬活着,就是不肯死。”
她看厉婕还挺爱惜这盆半死不活的绿萝,便说道:“你喜欢就抱走吧。”
厉婕不置可否,继续专心整理绿萝的叶子。
她丝毫没察觉到隔壁桌上,有道直直望过来的目光。
那道目光从撞在她脸上的那一刻起,就再也没有移开过。
雍浩点了店里的招牌菜水煮鱼和毛血旺,还有下饭的鱼香肉丝和宫保鸡丁。
反正厉婕的手机里有的是钱,他只恨菜单上的硬菜不够多。
不一会儿,菜陆陆续续地上来了。
雍浩迫不及待地尝了一口水煮鱼,觉得味道确实够惊艳。
四个人筷子翻飞,吃得热火朝天。
谁都没注意到隔壁桌上那个一直盯着厉婕的男人慢慢站起身来,一步步走到他们这边。
“余天然。”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确定,却奇迹般地没能淹没在小店的人声鼎沸里。
厉婕扒着饭的筷子停了下来,本能地抬起头寻找那声音的来源。
下一秒,桌上那满满一盆冒着热气的毛血旺被人端了起来,然后从她头顶一股脑浇了下来。
厉婕还在愣着,所有人还在愣着。
那盆红滟滟,油汪汪的毛血旺,就这样从她头发上淋淋沥沥地淌下来,红油顺着她的头发淌进衣领里。
鸭血,毛肚,午餐肉,肥肠,煸得发黑的辣椒段从她头顶噼里啪啦地滚落。
厉婕依然愣着,桌上另外三个人也都愣着,所有人都懵了,好像被按了暂停键。
时间整整停顿了好几秒,傅敏才最先从大脑宕机的状态里反应过来。
“你干什么?”他蹭地起身,一把抓住那男人的衣领。
李兰宁和雍浩也反应过来,一个手忙脚乱地扯着纸巾帮厉婕清理一头一脸的狼藉,一个冲过来揍人。
那男人膀大腰圆,体格魁梧,被傅敏和雍浩揍了几拳,好像丝毫感觉不到一样。
他依旧死死盯着厉婕,指着她被红油浸透的脸,声嘶力竭地喊着:“你是余天然对不对,你是余天然对不对。”
厉婕睁着一双空洞的眼睛,木然看着眼前的男人。
她的睫毛被红油浸泡,视野好像蒙了一层殷红的血。
那张曾在无数个夜里,把她从噩梦中吓醒的脸,此刻就站在她面前,大叫着那个已经远去的名字。
“余天然,就是你,你以为整了容我就不认识你了吗?你化成灰我也认识。
“你哥哥是余天意,你哥哥是变态杀人狂,你们一家都是变态,你也是变态。”
那个名字一遍遍冲撞着厉婕的耳膜,像天地间的一声声惊雷。
四周射来密密匝匝的眼神,一束束笔直地刺在她的皮肤上。
那种体无完肤的感觉,穿过漫长的岁月,一瞬间又分毫不差地回到了她身上。
刺痛,羞辱,无处遁形。
那个男人,和七年前毫无二致。
在众目睽睽下殴打她,羞辱她,为他惨遭分尸的妹妹无止境地悲愤着。
而厉婕,竟然条件反射地觉得理亏,觉得气短,瑟缩着抬不起头,像只过街老鼠。
厉婕直到这一刻才明白过来,余天然这个名字,她未曾甩开过。
哪怕是一分一秒,都未曾离开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