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29日,夜幕降临,黑暗仿佛自大地的每一个毛孔里悄然升起,漫向冷蓝的星空。
厉婕下午在油菜花田里睡了一觉,醒来后漫无目的地爬到一个山头。
她独自看了一场壮烈的日落,对着满天绚烂的晚霞,脑海里冒出很多奇奇怪怪的想法。
比如太阳真是个幸福的东西,每天都在重新开始,走过漫漫长夜,又是新的一天。
可人生就没那么幸运了,有时候夜路走得太久,就会永远留在黑暗里。
即使眼睛看到了光,也因为黑暗太过漫长,此生是走不到尽头了。
厉婕还想到了傅敏。
其实她还有些不甘心,终究还是没睡到他,也终究没能让他陪着自己走完这趟旅程。
厉婕忍不住对着烂漫的晚霞轻轻叹了口气。
厉婕脑海中顶级的浪漫,来自于双城记里小小的一个情节。
那个情节无关爱情,却让厉婕在第一次读到它时,痴迷了很久。
那是男主卡尔登被砍头前的一段际遇,短到连过眼云烟都算不上,却隽永了整个故事。
卡尔登在被砍头前,遇到了一个同样是死囚的女裁缝。
在等待砍头的时间里,他们牵着手,心无旁骛地说着话。
不远处的断头台上,一颗颗头颅在被“嚓”“嚓”的砍下。
断头台下织着毛线看热闹的女人们,在每一颗头颅滚落时,大声数着数。
女裁缝看着卡尔登,眼睛里满是感激。
她对他说:“假如没有你,亲爱的陌生人,我不会如此镇定。”
她说:“我始终觉得你是上天送给我的。”
卡尔登说:“你也如此,是上天送给我的。”
“他们会非常快的。”他安慰她,贴心地让她背对砍头台,“不要怕。”
他们在砍头机器无情的“嚓”“嚓”声里聊天,温柔地亲吻彼此,祝福彼此,最后郑重地告别。
他们在囚车里相遇,在砍头台下分别,相识不过瞬息,那份情感却贯穿生死,浪漫入骨,一眼万年。
厉婕一直觉得,如果有来生,今生最后的这一丝牵扯,一定会让他们在来生穿过茫茫人海,再次相遇。
她不知道自己从什么时候起,把和傅敏的相遇,带入到了这种极致浪漫的幻想里。
或许是源自碳基生物无法克服的恐惧本能,总想抓住些什么作为慰藉,又或许是因为傅敏与她剪不断理还乱的宿命感。
她的血色浪漫里,有了傅敏的一席之地。
这也正是她想要的,就像卡尔登和女裁缝之间那种,短暂却一眼万年的相遇。
直到天边最后一丝光芒也消失了,厉婕才不紧不慢地回到了花田。
她回来是为了拿她的绿萝,或许不止是为了拿绿萝,或许她上山前,把绿萝留在了油菜花田,就是别有用心的。
这样她就有理由再回到原地,看看心里想着的那个人,有没有一丝可能,在那里等她。
可惜并没有。
厉婕一个人站在黑暗里,看到远处的花田边搭起了四五顶帐篷,停了好几辆车。
帐篷旁边燃着一堆熊熊的篝火,一群人围着火堆有说有笑。
那份人间的热闹,此刻好似来自天外。
厉婕不由自主地抱着绿萝,朝篝火的方向走去。
她觉得冷,本能地想要靠近温暖。
快到篝火跟前时,她躲到田间大树后面,感觉着火光的热度,有一搭没一搭听着火堆旁的人聊天。
不管聊什么,只要是说话的声音就行,这样就可以分散她的注意力,不去想明天,也不去想从前。
她只能活在此刻里。
可是,一个声音随着夜风飘进厉婕耳朵里,将她仅有的此刻也打碎了。
那个声音她听得不多,却足够刻骨铭心。
那是宋涛的声音,这个人,她昨天才遇到过。
一见面,就用一盆毛血旺,兜头把她浇回了原形。
这个人,曾经一度是她的全部梦魇。
即使她用了七年时间把自己变成个刀枪不入的怪物,在遇到这个人的那一刻,还是本能地瑟缩,本能地抬不起头。
宋涛的声音被夜风阵阵刮来,“我不生气,不生气了,来,喝酒。”
“唉,高高兴兴出来玩,谁能想到会碰到仇人。”
“你们都没认出她来吗?变化有这么大吗?”
“他们一家人,就算化成灰我也认得出来。”
渐渐的,那个人大大咧咧的声音,变成了断断续续的啜泣,“我妹妹,那么小,那么可爱。”
“她被分成了五块,殡仪馆的师傅废了好大的劲,也没缝回原来的样子。”
“为什么呀,凭什么呀。”
他的啜泣渐渐变成哀嚎,“老天爷,我们做错什么了?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们家。”
“下次让我再看到那家人,我不活了,我跟他们拼了。”
“反正我也不想活了,七年了,我一闭眼,还能看到我妹被被砍碎的尸体,我每天都想死啊,我就是不敢啊。”
厉婕靠在树上,轻轻闭上了眼。
“是啊。”她喃喃道,“可我做错什么了?”
她这样想着,慢慢的重新走回寂静的花田里
夜深人静,篝火熄灭,几顶帐篷静静伫立在漫天星光下,冷风吹过,帐篷簌簌摇晃。
一顶帐篷的门帘拉开,一个健壮的身影从帐篷里钻了出来,高一脚低一脚地走到花田边上,对着月光下的油菜花撒了泡尿。
宋涛撒完尿,点了根烟,站在田埂边上,默默抽了一口。
他一抬眼,无意间看到远处花丛中好像有一袭红裙,大半夜还怪瘆人的。
宋涛按耐不住好奇心,轻手轻脚地穿过花丛,走到那一袭红裙跟前,发现一个女人大半夜孤零零睡在野地里。
他心想,这人胆子可真虎啊。
宋涛正犹豫要不要把这女人叫醒,去他们的帐篷里睡,可当他借着月亮的微光,看清那女人的面孔时,整个人瞬间被暴起的怒火冲得眼前一阵发黑。
竟然是她,余天然,杀人犯的妹妹。
宋涛脸上的表情不知不觉变得狰狞起来,他抬起一只脚,踩上了女人微微起伏的胸口。
他俯下身,睚眦欲裂地盯着女人熟睡的面孔,一点点,一点点加重了脚上的力度。
厉婕这两天累坏了,睡得有些沉,如影随形的噩梦里,她又被宋涛抓住了。
她梦到自己倒在一堆肮脏的烂泥里,胸口被宋涛一脚踩住。
她挣扎尖叫,使尽全身力气也挣脱不了,只能惊恐地看着宋涛手里抓着一块赤红的烙铁,狞笑着俯下身,朝她一点点逼近。
烙铁鲜红的火光离脸颊越来越近,一阵恐怖的热浪袭来,她疯狂地扭摆着头,无能为力地看着烙铁一点点逼近,最后滋啦一声,狠狠按在她脸颊上。
一阵火热的灼痛,清晰地从脸颊上的皮肉刺进大脑神经,疼得厉婕全身痉挛了了一下。
最后,她猛然睁开了眼睛,闯入眼帘的竟是梦里那张狰狞的面孔,双目喷火,额头上青筋暴起,正朝着自己咬牙切齿地笑着。
厉婕以为自己陷入了恐怖的梦中梦,可脸颊上的灼痛是真实的,刺进血肉里,疼的她全身都在抽搐。
“你放手。”厉婕开始挣扎,越挣扎,宋涛手里的烟就按得越深。
厉婕终于醒悟过来,这不是梦,是真真切切的现实。
“你放开我。”她奋力地踢打着,却激起对方更加疯狂的施暴。
宋涛在厉婕肋骨上狠狠踢了一脚,然后使劲撚着手里的烟头,在厉婕脸颊上烧个窟窿出来。
他冷笑着,一字一句问她:“你们家怎么还没死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