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累了。
曾辉要送陈吟回家,但是她坚持自己回,曾辉也没办法,二人分道扬镳。
陈吟到家已是下午一点钟,她从早上到现在一点东西都没来得及吃。她煮了碗方便面,等待面熟的时候环顾了一眼屋子,乱得没地方下脚,她打算吃完就打扫屋子。
吃面的时候,陈吟打开了电视,随便挑了一个家长里短的电视剧,有一眼没一眼地看着。
她嗦了一大口面,擡头一看,电视剧里的人因为失恋喝了很多酒。
陈吟半口面挂在嘴边,盯着电视半天,最后起身去厨房,从柜子里翻出了一瓶几个月前喝了一半的葡萄酒。她喜欢喝甜酒,却错买成了酸得发苦的干红,实在喝不下去就一直放在那了。
陈吟把酒倒出来先尝了一小口,一如既往地难喝,但正合她意,她在心情不好的时候会格外想喝难喝的东西,有点以毒攻毒的意思。所以,想要知道陈吟的心情通常看她喝了什么东西就行了。
按照陈吟以往的酒量,连着喝上四五杯一点事都没有。于是,她放心大胆地边喝边数着,数到三的时候却睡着了……
当她醒来的时候,屋子里一片昏暗,窗外的天光被沉闷的乌云遮盖,虚弱的微光仅供陈吟寻找不知扔到哪儿的手机。
“几点了!”
陈吟噌地窜了起来,一看手机六点二十三。
小笔盖已经放学半个小时了。
陈吟赶紧穿上衣服,酒还没全醒就叽里咕噜地出门。当她一路狂奔到学校门口的时候,那里空无一人。
她慌了,又问了一圈陈老师和门卫大爷有没有见到小笔盖。
都没有。
她原地踌躇,又羞惭又焦急,她四处张望,最后拿起手机打了个电话:“喂,你把小笔盖接走了吗?”
曾辉说:“没有啊。”
陈吟崩溃:“那打扰了。”
她刚要挂断,曾辉赶紧问:“笔盖丢了?”
“嗯,先不说了,我得去找。”
“你在哪儿?校门口?”
“嗯。”
“我马上来。”
“别,不用。”
“别逞强。”
曾辉利落地挂断电话。
遥远的天空中劈下了一道闪电,几秒后,沉闷的雷声轰鸣而来。雷声持续了一阵子,仍没有一滴雨愿意坠落,只有空气拼命地从四面八方挤压着陈吟,让她无法呼吸。
十几分钟后,曾辉打着车过来了,奔向她:“我的车借人了,咱俩只能自己找了。”
“我喝多了,不知道为什么那个酒比以前度数高了我喝了两杯就睡着了醒了小笔盖就不在学校了,你没接她没人接她她能去哪儿,肯定是因为我中午说不要她了她就离家出走了,要不就是被人贩子拐了,都怪我我喝什么酒——”陈吟抓着曾辉疯狂解释,好像她对不起的人是他。
曾辉握紧陈吟的肩膀让她镇定:“陈吟陈吟,你听我说,咱们先找她常去的地方,实在不行就报警。你妹妹那么聪明,她不会让自己有危险,我们一定能找到她。”
陈吟大口喘气,像暴风雨前池塘里缺氧的鱼,她死死盯着曾辉,竭力挤出一个“好”字。
曾辉原本打算打车带陈吟找,但是陈吟非要走路,以防车速太快,途中错过小笔盖。二人便开始徒步找,先回了一趟家,又去了小笔盖常去的图书馆、海棠公园、小卖铺、快餐店等等。
找到一半,暴雨倾盆而下,曾辉准备的雨伞根本挡不住多少风雨,二人在雨中狂奔,浑身湿得透彻。
一次又一次的失望,最后的最后,他们只能去派出所了。
落汤鸡陈吟冲进派出所,趴在前台见着穿警服就扑上去哭着求人家:“我妹丢了,求求你帮我找找。”
落汤鸡曾辉跟在后面一个劲儿安抚她。
被拉住的民警被这突然出现的一坨湿漉漉的东西吓一跳,听明白怎么回事后带她到办公区:“你别嚷,过来好好说,我给你备个案。”
陈吟湿哒哒的屁股直接坐在椅子上,她语无伦次说了一堆没说明白。
曾辉站在旁边简明扼要地对民警说:“她妹妹今天下午六点在校门口丢了。”
民警看了眼陈吟:“哦,明白了。她俩父母呢?”
民警看出陈吟也不算大。
陈吟抢着说:“我,我我,我就是她家长。”
曾辉补充:“她们父母不在了。”
“啊,”民警点点头,用笔在本上唰唰唰,“你妹妹叫什么名儿,长什么样儿?”
“她叫……”
陈吟忽然听到距她不远处,也有个正在备案的人的说话声。
“呜呜呜,警察叔叔求求你帮我找找她,我姐姐丢了,我姐姐叫陈吟,姓陈的陈,吟、吟吟,就是说话唱歌那个吟,啊啊啊啊咿咿咿哦哦哦的那个字……”
民警被哭得头都大了:“哎呀你可先别哭了,那个什么,叔叔问你,陈嘤是吗?!你说的是嘤嘤嘤嘤的那个嘤吗?”
陈吟看去,是对着另一个民警同志把脸都哭红了的小笔盖,她背着个书包,拿着去年陈吟送她的生日礼物小花伞,雨水顺着伞尖嘀嗒嘀嗒地淌了一地。
小笔盖哭的更凶了,越急吐字越不清楚:“吟,吟!不是嘤!陈吟!!我发音这么不准嘛!吟!”
陈吟大喊:“小笔盖!姐在这呢!”
小笔盖骤然噤声,转头看到陈吟,反应了五六秒。
“姐!”
小笔盖向陈吟飞奔而来,姐妹二人跪在地上紧紧地抱成一团,哭得天昏地暗,乱七八糟的说了一大堆话。
小笔盖哭出了新的八度,她紧紧套牢陈吟的脖子:“我我我以为你真不要我了,自己坐火车走了——”
陈吟:“怎么可能你是不是傻——”
“窦佳成说的,他说看见你带行李箱去坐火车去了——”
“他看错了那不是我,我一直在家我就是喝了点酒睡过头了——”
“哇——原来是这样啊吓死我了,我去火车站追你——找了老长时间都没找着,我又回家你又不在家,我以为你真不要我了呢姐——我错了,我听话我不卖小食品了,再也不卖了,啥也不卖了——”
陈吟也哭着喊:“我错了,是我的错,姐对不起你小笔盖——”
这俩人跪在派出所里你一句我一句地哭,引来众人围观,曾辉见她俩差不多互诉完了衷肠,赶紧拉起她俩离开这里。
曾辉把这对姐妹送到家,一开门屋里乱得程度有点出乎他的想象。他让陈吟和小笔盖各自换身干爽的衣服,见她们都冷静了,说:“你们没事就好,我先回去了。”
陈吟见他也淋湿了,抓住他的手臂说:“冲个热水澡再走吧,我给你找件衣服。”
曾辉惊讶:“我是男的。”
陈吟只与他对视半秒,便收束眼神说:“我知道,我有。”
曾辉快速地冲完一个热水澡后,陈吟还真给他找出了一套男人的衣服,只不过感觉有些老旧。
陈吟说:“我爸的。”
曾辉恍然大悟地点点头。
陈吟的脸色很不好,嘴唇煞白煞白的,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曾辉见她弯腰要去拿扫把,问她:“你要干嘛?”
“扫地。”
“你别干了,明天再说吧。”
“不行,太乱了。”
说完,又是一个超级大喷嚏,差点害她没站住,幸亏曾辉眼疾手快扶住了她。
他微皱起眉,用手背探了探陈吟的额头,说:“你很烫。”
“是么,”陈吟也摸了摸自己额头,“好像是有点,没事,我冲点感冒灵就行。”
说完,她又去拿扫把。
曾辉看不下去了,托着她的腰和腿,一把将她抱了起来。
陈吟一开始没反应过来,后来开始挣扎着想下来。
“我姐咋了?”小笔盖正好看到了此景,擡头问。
曾辉解释:“她感冒了。”
陈吟还在蹬腿,她有劲得很,反应相当过激,曾辉牟了劲地把她抱到床边,但没有放下。
他看着她的双眼,面无表情地说:“你要是再动,我就不把你放下来了。”
陈吟识趣了不少。
她很有自知之明,纵使自己平日多么强悍,真动起手脚,她不是他的对手。
曾辉继续看着她:“放下你以后,你就躺在床上不要动,不要扫地不要烧水不要冲感冒灵,一直躺到明天早上,行不行?”
陈吟:“我真的没事儿,我一直这样……”
曾辉:“行不行。”
陈吟叹气:“……行。”
曾辉这才把她轻轻放到床上,盖上被子。
他走到厨房找了一圈没找着热水壶,就问小笔盖怎么烧水,小笔盖拿出一口锅,说我们平时就拿这个烧水喝。曾辉愣了一会儿,才动手烧上水。等水开的时候,他又满屋子找感冒灵,小笔盖洗澡去了,他只能自己找。陈吟似乎睡着了,他便轻手轻脚地在堆得乱糟糟的屋子里一通翻。
“在床头柜的第一个抽屉里。”
闭着眼的陈吟突然说话了。
曾辉一怔:“把你吵醒了。”
说着,他找到了感冒灵。手被另一只纤瘦的手拉住,他听见陈吟虚弱地说:“我家平时不这样,没有这么乱……”
屋里没有开灯,但并不暗。靠近马路的底层,特点之一就是随时随地能借到路灯的光。
曾辉侧身过来,在孱弱柔软的光里看着陈吟的脸。
陈吟微微睁眼,眼神缥缈:“你是不是觉得我像个糙汉子?”
她静静凝望着他,不知是夜晚还是发烧,给了女人力量。
曾辉浅浅地吸了口气,稍稍靠近了她一些。
他说:“嗯,是挺糙的。”
陈吟的心地震了一般。
他接着说:“生活一团糟,外卖送得一团糟,酒量一团糟,把妹妹照顾得一团糟,屋子一团糟,”他微微擡眼,摩挲着她的几根繁杂的头发,“头发一团糟。”
陈吟沉默不语,听他越发低沉的说话声音。
他说:“我从来都没见过这么乱糟糟的女生,还非要什么都自己来,让人看了老想照顾你。”
陈吟的脖子就这么猝不及防地热了起来,耳根也红了。
“我不需要照顾。”
“我知道,”他抿唇,“我是想让你知道,其实你可以需要。”
陈吟张开眸子,睫毛微动。
心潮涌动,不敢声张。
不知不觉,曾辉已经离她这么近,近到她不认得他了,他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一个与她平日相识的那个妹妹同学的家长完全不一样的男人。此时此刻,她从他深渊般的黑色瞳孔里看到了深藏在他文质彬彬躯体之下的绵腻的火热。
陈吟褪去了武装多年的、锋利的、男人般的冲锋衣,坠入这黑色的深渊里,坠进了烈酒般的红色幻象里,渐渐失去了距离上的分寸。
他伸出手来,温度比她还高……
“哥哥,水烧好了咯。”
小笔盖稚嫩的说话声突然出现,击碎了所有色彩。
只剩下夜晚、狭窄的房间、三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