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听过关于爱情最好的解释是什么?
陈吟听过一个,她觉得那可能不是最好的,但一定是最耿直的。
“如果相互喜欢的话,男生就会让女生打。”曹一童幸福地说。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刚被小笔盖怼了一拳,因为走得太快她追不上他,那是三年级。
陈吟以为曹一童之所以敢这么说,是因为那时他们俩还没像现在这样嚣张地“公布恋情”,还处于爱你在心口难开的暧昧期,所以连打打闹闹都是甜的。
但她没想到直到现在,曹一童仍然让小笔盖打,不仅不生气还总一脸享受。
这似乎也无意间泄露了一个真相——爱情其实就是周瑜打黄盖。
在爱情里,好像打人可以不是错,挨打也不一定疼。
只要两个人都是自愿的,旁人无权干涉。
所以这天晚上,当陈吟看见小笔盖挥着拳头揍曹一童的时候,她没有立即去阻拦,导致曹一童的妈妈痛骂了陈吟一顿。
事情是这样的,这天在潭柘寺逛了不到三个小时陈吟就嚷着返程,她和曾辉如约赶上了学校放学,却看见小笔盖哭着走出了校门,她扑进了陈吟的怀里说这一次她真的要异地恋了。
陈吟问:“怎么,这回老师把他的座调更远了?”
小笔盖用泪眼望着她:“曹一童要搬家去外国了,明天就走了。”
陈吟的表情僵住了,她看了眼曾辉,他也很惊讶。
移民国外,这无疑是大人的决定,陈吟不能完全想象这件大人的事对五年级的孩子来说是怎样程度的打击——在这个爱得没轻没重、用尽全力却没有任何决定权的年纪。
“姐,我是不是再也见不到他了,那可咋办啊,我们也去外国行不行,我求求你了,求你了姐,咱们也去吧……”
陈吟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她注意到了一直站在小笔盖身后不远处默默看着她的曹一童,想了片刻后,她把小笔盖送到了他的面前,把她的小手送到了他的小手里,蹲下来对曹一童说:“今天小笔盖去你家写作业吧,我晚上来接她。”
这是我昨天欠你们的,还有这没说出口的半句话。
小笔盖听了擡头看她。
陈吟起身往家走,曾辉不说话,就带窦佳成陪着她。
到家后,曾辉想要陪她等,到时候一起去接小笔盖,陈吟不同意,还是让他回家休息。
她用昨天的剩饭做了个蛋炒饭,吃完后开始翻译那本难嚼的人工智能著作。
晚上九点半,陈吟接到了曹妈妈的电话,让她来接小笔盖。
她在路上拖了又拖,但曹一童家并不远,没多久还是到了。
小笔盖背好了书包早就准备好了,手里还攥着一幅画,她对陈吟说:“这是我跟曹一童合作完成的哦。”
小笔盖的心情看着挺好,好像这真是一次普通的去同学家写作业,明天、后天她想来还可以来。
可表面的平静终究还是被曹妈妈打破了,当她提出让曹一童和小笔盖抱一抱作为最后告别的时候,两个小孩瞬间沉默了。
曹妈见他们不动,仍热情地劝:“别不好意思,都是好朋友嘛,以后可能都见不到了,抱一抱吧。”
漫长僵持之后,谁也没想到,小笔盖竟突然打了曹一童一下。
曹一童哇地哭了。
小笔盖也哭了。
她边哭边打他,一下一下。
曹一童也不还手,只是哭得越来越凶。
曹妈赶紧拦:“哎哎哎怎么还打人呢?”
她不敢真的下狠手拦,毕竟是别人家的孩子,还是个女孩,她觉得此时此刻最应该强制把小笔盖抱走的应该是她自己的家长吧?于是,曹妈擡头看向陈吟,可陈吟一直站在原地呆呆地看着俩小孩,好像没有半点要动的意思。
曹妈怒了,她指着陈吟鼻子骂她教妹无方,并强行将两个孩子分开,把她们姐妹俩赶出了家门。
咚——门被重重地关上。
曹妈在门里咒骂:“一家莫名其妙。别哭了!为那种人?”
站在楼道里,小笔盖仍哭得一抽一抽的,陈吟给她摸了两把眼泪,牵起她的手说:“回家。”
第二天,曹一童没来上学。
陈老师告诉全班原因的时候,小笔盖在埋头练字,她再也不用把练字本当传纸条的了。
没有了曹一童的日子,小笔盖除了学习没事可做,她连祸都懒得惹了,但成绩却没怎么进步。
小笔盖跟陈吟说曹一童让她等他回来,除此以外就再也没提过他。他刚走的一个月,小笔盖没完没了地哭,看喜羊羊灰太狼都能哭,后来是阶段性地哭,再后来就很少哭了。可陈吟相信小笔盖肯定在等他,但能坚持等多久,三个月?五个月?一年?两年?她不知道。
不过,这段日子倒是陈吟热恋的时期。
都说撒娇女人是惯出来的,在跟曾辉在一起之前,陈吟只有在每个月姨妈最痛的那几天才深刻体会到自己是个女的,但是现在的她连说话声比以前细了几个度。
有人说,当一切事情都可以自己完成时,男朋友这种的生物就完全没有存在的必要。
曾经陈吟一度对这段话深以为然。
直到遇到曾辉,台灯坏了没等她买新灯泡他就已经换上,下水道她还没动手就已经被他修好,下雨前会提醒她出门带伞,比她更早发现小笔盖着凉并买好了药。是的,这些陈吟自己都会做,因为潜意识认为不应随便将女生的无助示人。
但是突然有一天,有那么一个人告诉她,你可以流泪可以示弱可以撒娇可以偶尔不讲道理;帮她卸下沉重的汉子外壳,呵护囚禁于她心底的公主。这时候连空气都是粉红色的,叫她还怎么大声说话?
尽管,陈吟一时半会还不能心安理得地使用这些小女人的权利,可只要想到有这些权利,就足以使她高兴。
陈吟逐渐适应了生活里多了一个男朋友。周末她经常带着小笔盖去曾辉家玩,或者叫曾辉在家里吃饭。工作日太忙见不到彼此的时候,她会趁小笔盖睡着时跟曾辉悄悄视频通话。昏黄的台灯下,他俩谁都不说话,只把手机立在桌上,然后各干各的,偶尔擡头可以看到对方专注工作的样子。
陈吟对曾辉的工作不是很了解,只是见他开会比较多,饭局比较多,偶尔二人世界进行到一半,他就被一个电话call走了。
这一天也是。
陈吟的著作翻译进入尾声,有大量的校对收尾工作,她连续加班了两周,最后终于赶在了第二个周末的尾巴里跟曾辉见上一面。
她买了一些菜和甜味的葡萄酒去曾辉家,打算做一桌好吃的。她比说好的早到了一个小时,刚好撞上了满头大汗的曾辉,家门口堆了三大包满满登登的垃圾袋,陈吟问他干什么呢,他尴尬地笑说:“几天没打扫卫生了,想赶在你来之前突击一下呢。”
收拾出这么多垃圾,屋里得有多乱,要是再早一点到恐怕更尴尬呢。陈吟笑着想。
“你怎么不接我电话?”曾辉问她。
“我出门急,到你家楼下了才发现手机落家了。”
“哦还以为你路上出什么事了,你来了笔盖儿晚饭怎么办?”
“她去汤文佳家玩去了,在那吃。”
“那行,我帮你拎。”
“不用,你再拎散了。”
陈吟拎着东西进厨房洗菜,曾辉一直像狗皮膏药一样从身后环抱住她的腰,严重影响了工作效率,陈吟嫌弃地赶了他几次都赶不走,只能这样了。
谁知菜刚洗完,两人还没说上几句话,曾辉忽然接到了一个电话,陈吟看他通话的表情就明白了,她把洗好的菜放进了冰箱里说:“等你回来再做。”
“我快去快回。”
曾辉歉意地亲了她的脸,从沙发上抓了一套西服就火急火燎地出门了,走的时候还被门口的垃圾袋绊了一跤,幸亏陈吟及时扶住了他,让他慢点。
曾辉转过头来嘿嘿笑,说:“饿了你先吃。”
“嗯。”
陈吟目送他进了电梯,转身要回屋,脚下一滑也差点摔倒。
她低头一看,原来是曾辉刚才被绊的时候把一个垃圾袋刮破了个大口子,褐色的不明液体流了满地。
闻着像麻辣烫的汤汁。
“啧,靠外卖过活的可怜虫。”
这更加深了她今晚要给他做一顿丰盛大餐的决心。
陈吟进屋找了一个新的垃圾袋和抹布,打算把这里收拾一下,她蹲在地上顺着汤汁的流淌轨迹一路擦到了垃圾袋口子那,手不小心被袋子里的纸碰到了,她无意间瞥了那纸一眼,手里的动作渐渐停住。
那纸被汤汁染上了颜色,但仍能隐约看到几个手写字:追求女生。
只是一看,陈吟就直觉般地伸手去小心抽出了那张纸。
纸被染了大半张,而且被撕毁过,她在纸的有限空间中仔细辨认出了几个或完整或不完整的词。
制造、upart、感控制、摧毁。
摧毁。
摧毁什么?
她看不清了。
陈吟把三个垃圾袋都翻了个遍,只有这一张。
她蹲在垃圾山中,把这张纸紧紧攥在手里,空洞地看着前方,看了很久很久。
曾辉家没找到电脑,陈吟也没带手机,她就带着纸回了家,她一刻也无法等。
到家以后,陈吟火速打开电脑的百度网页,照着纸上的词挨个输,但好像都不是她想要的东西。
她再次盯回这张纸,看到一个词的时候,眉头紧皱起来。
upart
翻译过几百万词汇的陈吟从没见过这个单词。
她按下后退键,清空了搜索框,输入upart,回车。
UPart巴黎国际艺术机构。
陈吟不由摇头。
又看了一遍纸,这个单词似乎是某个词组的一部分。
她凝视着搜索框想了想,然后在upart后面加上“感控制”三个字,回车。
随着网页再次刷新,陈吟的双瞳不由放大,她缓缓坐直了身子。
Pickupartist
搭讪艺术家。
一连串刺眼的关联词汇涌入她的眼睛:
pua、情感控制、把妹、骗炮、榨取钱财、玩弄女性、鼓励自杀。
光是看到这些,陈吟的心就已经快要跳出来。
她点开了一则标题为“pua培训的五步陷阱法”的文章,上面详细解析了pua渣男如何以恋爱为由一步步从女性身上骗财骗色甚至引诱她们自杀。
陈吟一边看一边无法自控地一一对应到曾辉。
她一向不想以最恶意的打算揣测别人,尤其是最亲密的人,毕竟极少人能被她认定为亲密。
之前小笔盖仅从一个小小的调座事件就推论出一连串窦佳成的阴谋时,陈吟不是完全觉得她说的没道理,她只是不想相信。
如果窦佳成真是因为喜欢小笔盖而大费周章地调座,通过舅舅再通过她姐姐让她跟他上同一个辅导班,那这对一个五年级的孩子来说,也太可怕了。
等等,可如果是大人呢?
有没有可能,从一开始就是舅舅怂恿外甥跟老师要求跟小笔盖坐同桌,这样在不久后的期中家长会上他就能顺理成章跟她的姐姐坐在一起,说上话?
这想法,让陈吟不寒而栗。
“反正男生为了想要的女生就是啥都能干。”
不知怎的,小笔盖的这句话突然地钻进了陈吟的脑子里。
一旦开启了这个方向的联想,就像光照射到了物体的另一面,陈吟似乎看到了他们之间曾经发生的种种的背面。
会不会是他故意吸引陈吟给小笔盖报补习班,为的是他们每周末因接孩子而增加的见面次数。
会不会是他故意点了那家外卖,只是为了等待陈吟送餐上门。
陈吟越想越不敢想,当回神时,她才看到了桌上的手机里有无数个未接来电与短信,都来自曾辉。
她盯着手机,像盯着一个随时会引爆的炸弹。她刚伸出发抖的手去拿,突然有人敲门。
陈吟呼吸急促地去开门,是气喘吁吁的曾辉。
他急疯了:“你怎么跑回来了?还不接电话!吓死我了。”
陈吟面无表情,把纸拿出来:“是不是你的?”
曾辉看着纸僵住了。
他们僵持着,差不多一个世纪那么长。
他终于开口:“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