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书库

嘴角美丽而我的双眸凶猛 正文 第十六章 成筠

    沙拉来了。

    曾辉噤声,成筠以为他在酝酿答案,结果他只是喝了一口水。

    成筠被这个闷葫芦搞得有点郁闷,也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然后尝了尝沙拉,没吃几口,她就把刀叉放下,一边喝酒一边看曾辉大口大口吃意面。

    他正在用叉子把意面卷到一半,忽觉不对劲,擡头看她:“不吃了?”

    “不好吃。”

    “再吃点。”

    “不吃。”

    “你又瘦了。”

    “没事。”

    曾辉低头把意面全部卷好,刚送到嘴边,又放下了:“要不,我给你做。”

    她兴奋地身体前倾,好像一直等着他这句话似的:“好啊。”

    他把刀叉放下,拿出手机准备叫个车。

    成筠:“去你家吧。”

    曾辉吃惊地看她,眼神有些闪烁:“别了吧。”

    “怎么?金屋藏娇了?”

    “不是,我家……有点小。”

    成筠一听,双眼居然发出了无比憧憬的光芒。

    曾辉拦不住,成筠还是跟他回了家。

    那是一栋老居民楼的一间三室一厅,成筠走进来,直奔其中一个房间门:“真的很小哎。”

    “哎,”在她即将去推那扇门的时候,曾辉赶紧叫住她,“那是别的租户的。”

    成筠吃惊地看着他面前刚打开的房间,合着他还是跟别人合租的。

    三个房间分租给三个租户,他的房间是其中最小的,所以里面被生活用品堆得满满登登,几乎没有落脚的地方,进屋就是床。

    为了省钱,曾辉把杂志捆成一摞当凳子,把快递盒子做成储物箱,把一样高矮的各种牌子大可乐瓶子绑在一起,再用一个木板扣在顶上,做成了一个小桌子。

    “哇塞,这小屋也太酷了吧。”

    成筠往屋里一看,几乎尖叫了出来,她东摸摸西看看,连连发出感叹,好像一个正在逛什么了不起的旅游景点的游客。

    曾辉站在一旁不知说什么,兴许对有钱人来说贫民窟就是一处新鲜的旅游景点吧。

    “你随便坐,我去做饭。”他去了公共厨房。

    他端着菜回屋的时候,看见成筠一点不见外地躺在他的床上看手机,手机里时不时传来女人的歌声。

    窗外下起了暴雨,使这小屋更狭小,更有安全感,让人想一直赖在这里不想出去。

    “吃饭吧。”他说。

    成筠兴奋地从床上跳起来,在可乐瓶小桌前席地而坐,把手机靠在一个比较能承力的保温杯上,边吃饭边看。

    吃了一口,她才反应过来,看向桌上的那盘辣椒炒鸡蛋:“嗯?熟悉的味道。”

    她一口一口吃的很顺畅。

    他不知道从哪还翻出了一瓶葡萄酒给她,这一顿给了她久违的快乐。

    曾辉坐在对面,问:“你在看什么?”

    “直播,”成筠把手机转过来给他看,“最近发现了一个人美歌甜的女主播,你知道她吗?”

    曾辉垂眼看了一下手机,屏幕里是一个叫沙萤萤的美女主播,正在唱陈洁仪的《心动》,一千多观众的热度,时不时有零星几个人给她刷一连串廉价的小礼物。

    曾辉的瞳孔放大了几分,却没有任何表情,只淡淡地摇头:“我不看直播。”

    “也是,不知道为什么,她不怎么火。”

    “有多久没见你,以为你在哪里。原来就住在我心底,陪伴着我呼吸……”

    浅浅吟唱,款款深情,唱得曾辉和成筠都沉默了,忘了咀嚼嘴里的东西。

    回头看去,不知何时,成筠落泪了。

    雨点打在玻璃窗上,噼里啪啦作响。

    曾辉:“你没事吧。”

    她问:“你觉得好听么?”

    他刻意不去看手机,只点头。

    “我也觉得她唱得不错,不比现在的那些歌手差。你知道么,歌不是用来听的,是用来经历的,”成筠知道自己眼角有泪,但不打算擦去,任由它肆意滑落着,“好听的歌声就像时光机,可以把你连人带心一下子拽到很久很久的日子去,拽到初恋,拽到懵懵懂懂的暧昧,拽到横冲直撞地爱一个人的那个自己面前,让她来告诉你你现在变化有多大。”

    他不知道她为什么忽然提起这些,他也没想到一个叱咤商场的女人也有如此感性的一面,他一言不发,只做听众。

    成筠点起一根烟,吸了一口,烟在指尖尽情地燃着:“我教你一个单词吧,Mamihlapinatapai。”

    如她所料,曾辉露出了费解的表情。

    她忍不住笑了:“这个单词来自亚格汉语,一种已经消失的语言,但曾被位于南美洲最南端的火地岛人使用过。”

    她轻启红唇,将烟抵上去,微微一抿,青烟飘浮。

    “我很喜欢它的意思,形容两个人都有一个共同的渴望,但都不想首先打破僵持的那个瞬间或感觉。”她沉醉其中,转过头去,正好与曾辉的脸撞了个正面,近在咫尺。

    双眼与双眼,鼻子与鼻子,嘴唇与嘴唇,男人与女人的五官两两相对,被一股温柔的力量紧紧拉扯。

    暧昧到深处,成筠目光微转:“雨停了。”

    曾辉才反应过来,雨声很突然地小了,仿佛在叫停他们。

    她微笑起身,拿起手机走到他家门口:“谢谢你的晚餐,好好休息,你黑眼圈有点重。”

    说完,她走了。

    成筠回到家,发现小芬正站在厨房一边煮着什么一边打电话,庞大而圆滚的背影一颤一颤的,似乎在哭。

    听见有动静,小芬赶紧挂断手机,回头一看:“小姐不是……主人,你回来了。”

    “……”成筠脱下高跟鞋,“你还是叫小姐吧。”

    经过厨房,她停下了脚步:“你在煮什么?”

    “俺看外面下雨了,寻思给你熬点姜汤。”

    成筠没说话,直径走进了自己的房间。

    关上了房门,她瞬间卸了力,倒在床上,虚伪的一天又结束了。

    她闭上双眼,想就这样直接睡去,连妆都不卸。

    她睁开眼,看到对面墙上的那排画,忽然想起了一件事,便又拖着疲惫的身子起来,拿起一个小白药瓶倒了颗药片吃了下去,然后打开衣帽间,站在大镜子面前。

    微微扬起嘴角,绽放出灿烂的微笑。

    有点僵,可能今天太累了。

    她看着镜中的自己,微调着微笑的弧度,像女生p自拍照一样,其中细微的变化只有她一人感受得见。

    正调整着,房门倏地被打开了。

    “姜汤来……”

    镜子正对着门,成筠从镜中看见小芬定格在了端着一碗姜水惊讶地看着她的动作上,而成筠的脸上还挂着僵笑。

    小芬:“了。”

    “放那吧。”

    “小姐你,你干啥呢?”小芬显然被她匪夷所思的行为吓着了。

    成筠没回头,从镜子看她:“练习假笑,工作需要,哪那么多问题。”

    小芬低下头哦了一声,正准备出去,成筠又叫住她:“看好现在几点,每天这个时候都不要再打扰我。”

    “哦,俺知道了,小姐你接着练吧。”小芬乖乖关上了门。

    成筠看回镜子里的自己,静静地发呆。

    半个小时后,她走出房间找李红霞,忽然听见厨房有动静,她走过去,发现小芬正在一边哭一边煮面。

    成筠质问她:“你在干什么!”

    小芬吓了一跳:“俺……俺想煮点面吃。”

    “没吃晚饭?”

    “吃了,俺就是心情不好的时候想吃东西……这俺自己买的方便面。”

    成筠夺过火上的锅,把面全部倒在水槽里。

    “我家九点以后不许开火。”

    小芬看着她回屋,敢怒不敢言。

    第二天一大早,成筠上班前把李红霞塞到小芬的怀里让她每天带它出去玩。

    “猫用遛吗?”小芬问。

    “不叫遛,叫出去玩。”

    “好吧。走咯,坐电梯去。”小芬抱着李红霞往外走。

    “你过来,”成筠叫住她,“李红霞不喜欢坐电梯,你抱着她爬楼梯。”

    小芬吃惊:“二十一楼吗?”

    “受不了就找我师父结账去。”成筠挑眉说。

    小芬只好乖乖抱着猫去走楼梯,成筠挑了一盆薄荷走进电梯,看着她圆滚滚的背影,直到电梯门缓缓关上。

    成筠没有直接上班,而是先去了趟曾辉家。

    曾辉打开门的时候,嘴里正叼着牙刷,看见成筠举着一盆花,他半睡半醒的,一时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

    成筠靠在门上:“薄荷安眠,送你一盆。”

    “我睡眠挺好的。”

    “不要算了。”

    “哎…要。”

    成筠微笑地把盆栽递给他。

    “拜拜,改天见。”

    一来二去的,二人走得越来越近。成筠经常去曾辉家,吃他做的菜,聊政治聊八卦聊艺术,反正什么与他们无关就聊什么。

    一起看电视剧,成筠自己从不看电视。

    用扑克牌玩枯燥无味、永无止境的“蘸年糕”。

    或者两个人就那么静静地躺在床上看着窗外发呆,窗台上的那盆薄荷长得生机盎然,是这屋里唯一的绿色。

    这狭小的房间逐渐成了成筠工作劳顿的停靠站、卸下伪装的安全屋。起初,成筠只是周末来,后来变成了隔一天一来,再到后来天天来。

    但从不会留下过夜。

    半个多月后的一个早上,小芬忽然开心地跑来跟成筠请假,说晚上要跟同在这个城市打工的男朋友过一周年纪念日。

    成筠坐在沙发上,轻抚李红霞,冷冷地说:“不是要分手了么。”

    小芬圆圆的脸上洋溢着得意,笑出了双下巴:“他夸俺最近变瘦变美了,又回来找俺了。”

    成筠点燃一根烟,一言不发。

    小芬忽然反应过来什么不对劲,睁圆了眼睛问她:“小姐你咋知道俺跟男友要分手啊?”

    成筠赶走猫,含着烟往门外走:“反正我今晚有应酬,不回来吃饭。”

    小芬追在她屁股后面:“俺知道了,小姐你是不是故意不让俺晚上吃东西,还让俺天天爬楼梯减肥?”

    “没有。”成筠暴走。

    “指定是这么回事。”

    “你有斯德哥尔摩症。”

    “喔呜…小姐你人真好……”

    成筠突然站定,对她厉声道:“你再废话我就不给你假了!”

    小芬立马闭了嘴。

    成筠狠狠吸了一口烟,掐灭在烟灰缸里,拿起包换上高跟鞋哒哒哒地走出了家门。

    小芬呆呆地看着门,她的脑瓜子平时不怎么伶俐,但是这次她坚信一定是这样的。

    那一晚,成筠回到家,刚要点门锁密码,便听见门内传来小芬打电话的哭声,说什么“你觉得她比俺好你就去找她吧”之类的话。成筠听了两三句,才点密码开了门。

    小芬微微笑起来,从此认定了一件事情,无论以后如何对她冷言相对,小姐是个温暖的人。

    晚上,成筠跟娱恒确实有一场应酬,霍总给她介绍了一个大客户,师父又在外地出差,成筠只能独当一面。饭局过后,老板们还不放过她,又转战到KTV,觥筹交错,柔歌魅影,成筠喝了个烂醉。

    她实在坚持不了了,用最后一丝理智保持着优雅地走出包间,出了门便摸着墙跑去卫生间吐,吐到胃都空了,没什么可吐了,她才坐在了洗手池边冰凉的地板上,胡乱摸着全身,找什么似的。

    “成筠?”

    有人叫她,她却听不到,仍四处摸索着。

    “你怎么在这?”那人又问。

    她还是听不到。

    “你找什么?”

    “烟……”

    过了一会儿,她感到嘴里被塞了一根细细的东西,轻轻一吸,是燃着的烟。

    沁人心脾的烟。

    她终于安定了许多。

    那人把散乱在她眼前的头发捋一捋。成筠微微睁眼,看见那人:“曾辉……”

    她感到自己被背了起来,那是个宽阔结实的后背,温度很高,贴着很舒服。

    她几乎睡着了:“你怎么在这儿……”

    她恍惚听见他跟别人说:“苏生,抱歉啊我送个人回家,今天先这样吧。”再回答她:“我给哥们儿过生日。”

    “真巧……”

    曾辉打车把成筠送到了她家楼下,他要背她,她拒绝了,她睡了一路,说自己能下地走。

    他们沿着路一直走,成筠穿着高跟鞋踩在凹凸不平的盲道上,一拐一拐的。曾辉看不下去,把她往边上平一点的地方拉一拉:“你别老在盲道上走,容易崴脚。”

    没想到,她走了几步,晃晃悠悠又回去了。

    曾辉:“你怎么又到盲道上去了,真是盲人啊?”

    成筠伸手向前做摸索状:“我的棍儿呢??棍儿呢???”

    他突然拉住了她的手,十指相扣。

    她顿住了。

    他凝望着她,黑色的眼仁映着路灯的光,头发也被照成了金色。

    她想,如果时间能静止在这里就好了。

    他对她说:“成筠,跟我去旅行吧。”

    “什么时候?”

    “明天。”

    “去哪儿?”

    “南方。”

    “去几天?”

    “好几天。”

    她忽然酒醒了,眼里露出了些许伤感,她微笑说:“好。”

    可当第二天曾辉到机场的时候,她没有来。

    成筠再也没有出现过。

    房子也空了。

    她彻底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