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陈吟遇到了她生命中的第二个男人。
“陈吟,我爱上你了。”
昏暗灯光的酒吧里,陈吟跟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坐在角落的卡座沙发里。
酒过几巡,意识摇晃。
霓虹闪耀,空气中弥漫着蓝色的、黄色的、红色的、紫色的光圈。
男人女人迷离眼神中的彷徨,犹如那飘忽不定的魅影,无方寸。
“王峰,我没你想象中那么好,我其实是一个糟糕的人,我多疑敏感没有安全感,上一个就是被我逼走的,时间久了你也会受不了。”
“没有人无缘无故地变坏。”
王峰掏空自己所有的衣兜,把身份证、银行卡甚至各种vip卡都交到陈吟手上,他对她说:“我不会给你多疑的机会,不好的爱人只会拉你下地狱,好的爱人能让人越变越好,让我把你变好。”
陈吟没说话,只捧着他的脸吻了上去。
她的脸上红晕绰绰,不知是因为情浓,还是酒精。
但她确实把自己交了出去,在与曾辉分手两个月后的今天,她千疮百孔的心终于找到了止痛药,就是王峰。
遇到王峰之前,陈吟一度决定今生不再恋爱,大概觉得自己不值得被爱。
一想起与曾辉在一起的种种,她就心如刀绞。
原本可以很好的爱情,被她莫须有的敏感与不安搅成了一团糟。
“我今天学了一句话,叫苍蝇不叮无缝的蛋!”
小笔盖跟“哒哒哒”的节拍器做着台阶测试运动,嘴上也不闲着。
陈吟举着正在计时的手机:“你是说我是苍蝇?”
小笔盖两脚依次踩到凳子上,再依次把脚落在地上,循环往复。随着体力的逐渐耗尽,她的动作一次比一次不标准,身子渐渐软趴趴。
陈吟给小笔盖报名了六十二中的暑期夏令营,只要她通过了文化课测试和体测,就能得到提前择校的名额。
小笔盖的文化课成绩在危险的边缘疯狂晃荡着,体测加分是最后的希望,而台阶测试是小笔盖的体测中最弱的一项,所以陈吟特地跟六十二中的于老师借来了测试设备,在家里监督她练,每天都把小笔盖累得浑身发软。
这时,曾辉跟陈吟还刚刚分手。
小笔盖气喘吁吁:“我是说他是有缝的蛋,而且缝儿很大!别说你啦,正常人谁看见那些东西都会生气的呀。”
“时间到,”陈吟按下计时器,关掉节拍器,“谢谢你安慰我,但你不懂。”
小笔盖屁滚尿流地从椅子上下来,直奔桌上的测心肺功能的仪器,用测试夹子夹住了自己的无名指,等待结果的时候,大口大口喘粗气,好半天才说出话:“我是看不大懂你们大人,分手就分手呗,非得分谁对了谁不对有啥用哇,又不是考试,必须得把错题改对了,省得下回再考,反正都分了,又不能和好了,那分儿就丢了别要了呗。”
陈吟无奈:“我看你气挺顺畅,看看你这回能得多少分。”
仪器上出现了结果,二人一看,44。
陈吟惊喜:“可以啊小笔盖,以前都是36、37,死活就是不上40,这次进步很大啊。”
小笔盖挥洒着汗珠,洋洋得意:“那你瞅瞅。”
“等等,为什么在学校测你就不及格,一回家就这么高分?”
陈吟察觉出一丝不对劲。
小笔盖嘿嘿笑,招手让她凑近一点,神秘兮兮地耳语,陈吟一听,当场炸毛:“什么,你作弊?!”
“啧,说得这么难听尼,这不是作弊,就是一个小小的小动作~经过我机智的观察,我发现只要偷摸地松开一会儿这个夹子,分数就蹭蹭往上涨!我聪明吧,别人都不知道哦!”
陈吟一巴掌糊在她头上:“不许作弊。”
“哎呀,不会被发现的。”
“那也不行。”
小笔盖原地打滚,撒泼耍赖:“这是心跳的问题,我也控制不了啊。”
“多练练就好了,你就是缺乏运动,正好趁此机会锻炼一下身体,强健一下体魄。听话,休息半个小时,再做一组。”
小笔盖一听,瞬间崩溃,瘫在床上抱着熊娃娃一顿哭诉:“要人命啦要人命啦。”
陈吟回头一看那紫色的小熊,心情又暗沉了下来。
忘记曾辉只是一时的,这屋里有太多他的痕迹,无时无刻地一次次揭开她心上的伤疤。
陈吟忽然很想问一件事:“小笔盖。”
“干嘛?”
“你现在还会想曹一童吗?”
她想知道是所有人失恋后都如此,还是只有她一个人这样。
小笔盖一下下抠着熊的眼睛,嘟着嘴:“天天都想啊。”
她说的云淡风轻,就像说人每天都要吃饭一样。
可当想一个人已经变成吃饭睡觉一般的日常时,那该是何等伤感的事情。
陈吟坐到桌前,打开手机,又一次明知结果但还想试试地点开了曾辉的朋友圈,只有一道横杠——他倒是把她删得干净。
这一分手,他就像人间蒸发了似的,拉黑了微信,改了家门的密码,就连他那辆车都不曾出现在他家楼下了。
她想,一个人得有多想摆脱你,才会消失地这般彻底。
关掉微信,陈吟打开电脑发了一条微博:
【很想见一眼,以前的自己。】
这条微博的前面已有几十条了,有些心事她不想在朋友圈里说,但憋在心里又十分难受,所以找了个没人认识的好地方——微博。
她目光微转,看到了有未读消息,是有个ID名为“云深不知处”的人评论了她上一条微博:
【让你多疑的男人是无能的不是你的错】
她不认识他,但这话无疑说到她心尖上,暖了几分,她回复这位网友了一句“谢谢”。
没想到,在后来的日子里,一来二去的,二人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友。
她常常觉得他很懂她,像她肚子里的蛔虫。
他也在这座城市,但她不打算跟他见面。
这虚拟的网络屏障,一面让陈吟感到安全一面让她哀伤,想到自己将近二十,身边竟无一个可以推心置腹的密友,妹妹太小,而且不能给她太多负面能量,陈吟就只能躲在电脑里,把心事讲给一个素未蒙面的陌生人听。
两周之后,到了小笔盖体测的日子,陈吟跟其他家长在校外面等着,一个多小时后,小笔盖兴奋地飞奔出来,对她大喊:“48!48!48!”
陈吟松了一口气,紧接着又趁四下无人的时候小声问她:“没作弊吧。”
小笔盖扯脖子喊:“我没有!!我超听话!!”
“好好好,听话听话真听话,奖励你一顿麦当劳行吧。”
“真的吗!嗷嗷嗷走走走麦当来的干活!”
一听好吃的,小笔盖都快把陈吟的手臂扯断了。
陈吟感到手里一阵震动:“你松下手,我有信息。”
她一看,是一条好友申请,带着一句备注:美女,寂寞么。
她寒毛战栗。
这已经是她这个月收到的第四个这样的好友申请了。
言语或轻浮,或傲慢,或不知所云。
陈吟想起几天前为了多找几份翻译的活,注册了不少野鸡网站,猜测是不小心泄露了个人信息。
可这些人为何不约而同地语气如此轻佻?
她隐隐感到不安。
没过几天,小笔盖夏令营通过的消息就出来了,姐妹二人开心地跟什么似的,放了串鞭炮,被居委会大妈追了半条街,好像小笔盖要上的不是区区一个重点初中,而是清华北大。
现在只差学费了。
陈吟牟足了劲工作,绝不放过任何一个赚钱的机会,她又回到原来的餐馆送外卖了,每天忙得团团转,但这正是她想要的,一边赚钱一边没空胡思乱想。这一转眼,暑期即将过去,小笔盖成为了一名六年级的小学生。
北方的九月,炎热而干燥。
餐馆新添了几种口味的朝鲜冷面,紧紧抓住了炎炎夏日里顾客的胃。
外卖订单激增,陈吟每天比往常要更晚一些才能下班,往往回家的时候已是晚上九、十点钟,家门前的路没有灯,只能用手机手电筒探路。
这一夜,陈吟送完最后一餐往家走,为了抄近路她选择了一条狭窄的胡同。
胡同又细又长,摸不到头的漆黑,途中偶有几家住户的小窗里溢出金黄色的白炽灯光,但并不够亮。
陈吟一边走一边在微博上回复“云深不知处”的留言。
云深不知处:【在干什么】
【回家。】
【这么晚】
走着走着,陈吟忽觉一阵光亮,她擡头看了一眼,原来是走到了胡同里的一家小杂货店,店还没关,门口坐着一个年轻男人,光头,只穿了一件跨栏背心,因天气太闷露出了半个肚子,他的目光一路追随着陈吟,明目张胆地打量她,直到她彻底消失在黑暗中。
仅这一会儿工夫,陈吟低下头去看手机,那云深不知处便忧心忡忡地留下了一连串的话。
【怎么不说话了】
【你还好么】
【看到速回】
陈吟刚要打字说“我还好”,好字还没打出来,她就直直地盯着正前方的地面。
她紧握手机,尽量以最小的动作发出短信:【好像有人跟着我】
她眼前的地面上有一长一短两个人影,被某个小窗的灯光拉得变形,一个是她的,那另一个是谁?
她将脚步慢了下来,那人也慢下来,她加快了些,那人也快些。
云深不知处:【18727364994加我微信共享位置】
陈吟照做。
此人名叫王峰。
陈吟一边装作若无其事地继续往前走,一边四处观察、寻找甩掉那人的办法,这时王峰忽然发来微信:【我离你很近等我】
霎时,陈吟的手机响了起来,这突如其来的声响打破了屏息凝神的寂静,从影子来看,她身后的那个人也吓了一跳。
是王峰打来的语音通话,她不知该不该接,但是仔细一想王峰既然敢打一定有他的原因,不如配合他接起来。
陈吟把手机放在耳边:“喂……”
王峰(话筒):“假装我是你的男朋友,而且是警察,你要一直跟我说话。”
陈吟:“亲,亲爱的,你你还在值班呢?今天,抓了几个坏人啊?”
身后的影子一愣。
王峰在电话里不禁被逗笑了:“哪那么多坏人给我抓。我马上到了,你往亮的地方去,你右前方有个大马路,往那走。”
陈吟按照他说得,朝那个方向加快了步伐,继续即兴台词:“你,你要来接我给个惊喜?已经快到了?我怎么没看见你,你在哪儿?”
那人影也跟着快了许多,而且长度与陈吟的影子逐渐相近,她快要窒息了,前面就是大马路,三两汽车经过,像天堂之境一般,牵引着陈吟走过去。
身后的人影越靠越近,她几乎能感受到他的体温。
在她迈出胡同的一刻,倏地,一个高大的人影出现,一把将她拉入怀中。
“Surprise!”
陈吟仰头一看,是一个平头的男人,五官普通,她认出他的说话声,他就是王峰。
她不敢回头,小声问他:“走了吗?”
王峰看向她的身后:“走了,原路返回。”
陈吟这才松了口气,回头看去,那胡同除了漆黑,空无一人。
她见他手里还捏着一朵半蔫了的玫瑰。
王峰笑得不好意思:“为了戏做足一点,但是出门急,随便从花瓶里抽了一枝,没看新不新鲜。”
虽然心有余悸,但陈吟还是被他逗笑了:“谢谢你。”
“去喝一杯压压惊?”王峰问。
二人就近去了一家酒吧,是那夜陈吟求职保镖的酒吧。
为了表达感谢,陈吟干了很多酒,跟他聊了很多话。
大多情况下,王峰都不说话,只是听她说,然后静静地看着光影变幻下的她,微笑着。
酒过几巡之后,他终于开了口:“陈吟,我爱上你了。”
……
宾馆房间的床上摆着一只半蔫的玫瑰,空气中有花香、有汗味、有烟味。
陈吟躺在王峰的怀中,赤着身子,沉沉睡去。
夜半十分,二人被电话声吵醒,王峰摸着手机闭着眼接电话:“嗯?这么晚打扰人家不好吧,好了好了,我给你找找。”
挂断电话,王峰点开微信通讯录快速翻找某个人。黑暗里,手机发出的白光异常刺眼,连陈吟都被晃醒,她微微睁开眼,瞥了他的手机屏幕一眼,却被一个一闪而过的头像吸引了注意。
啃着铜锣烧的机器猫。
王峰很快便找到了想要找的人,把名片发给了朋友,然后亲吻了一下陈吟的额头,接着入睡。
陈吟却完全睡不着了。
虽然网络上到处都有人用同一张可爱的图片当头像,但是她就是不相信,在她这里,会这么巧。
她坐起来,抱着双腿凝视着沉睡的王峰。
她轻轻抽出他枕头下的手机,并小心地轻触他的拇指解锁。
王峰的微信联系人有1021个,她从字母“Z”开始找,没有。
她又从头开始逐个排查,终于在“S”里找到了那个熟悉的头像。
王峰给他的备注是“笙歌教育笙老师”
不是他。
看来是真的看错了,只是头像相同罢了。
陈吟刚要把手机放回去,忽而又收回来,点开了那人的微信名。
ZH900806
就是他。
王峰认识他。
一种极为强烈的、不祥的预感。
可为什么在王峰这里他被备注成了老师?
陈吟把他的手机放回去,走出房间,用自己的手机上网查“笙歌教育”,搜索出的结果是一家专门教两性沟通的情感教育机构,机构的创始人兼金牌导师人称笙哥,笙哥的照片正是曾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