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酒加过度劳累,王峰睡得十分沉。
醒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赤着上身,穿着短裤,被白色的床单五花大绑在了椅子上。
他用惺忪的睡眼环顾了一圈四周,头痛欲裂,一时没反应过来自己为什么在宾馆的房间里,直到目光转到了坐在床上对他怒目而视的陈吟。
她已经穿好了衣服,看起来一夜没睡很疲惫,但还是愤怒更多。
一朵败落的、枯萎的玫瑰就躺在她的身边。
王峰认出了,想起了,昨晚的一切。
就在他刚要开口问问题的时候,却不料陈吟突然冲过来,揪着他的脖子,狠狠扇了几个耳光。
一下比一下重,直到扇的失去了力气,她才停了下来。
王峰吓坏了,也不敢发问了,只等陈吟喘完气。
她把他的手机里“笙歌教育笙老师”的微信亮给他看,一字一顿地问:“是他派你来的?”
王峰的脸颊被扇的火辣肿胀,他慌神地摇了摇头:“我自己来找你的,他不知道。”
“他不说,你怎么认识我。”
“他……他上课讲过你。”
陈吟双眉微蹙:“什么意思,讲过我什么?”
“什,什么都讲过,你……你是他的教学案例,你的微信微博QQ照片,所,所有的一切,跟他在一起的发生过的每件事,我都知道,上过这节课的全……班同学都知道。”
陈吟不可思议地死死盯着他,双眼发红,布满了血丝,泪水在眼眶里转了又转,执拗地不肯滴落下来。
王峰看着她,似乎也很心痛:“我已经退学了,不在他那上课了,我是真的喜欢你才来找你,陈吟,你相信我……”
“你问他,他现在在哪儿。”
陈吟把他的手机举到他面前。
王峰看着手机,犹豫:“我,我问不了,他把我拉黑了,退学的学员都会被拉黑。”
“不可能。”
“不信你跟他说句话试试。”
陈吟立马给曾辉发了条【你在哪儿】,屏幕上立刻显现“对方拒绝接受您的消息”。
她握着手机的手卸了力,尽可能保持着冷静。
她要挟王峰:“穿上衣服,带我去他学校,现在,马上。”
“我……”
“否则我告你强奸。”
王峰立刻闭上了嘴。
他还是带陈吟来到了笙歌教育的教学写字楼,然而那里除了一些歪歪扭扭的桌椅和满地的狼藉纸张,一个人影都没有。
王峰也很诧异:“他们,他们可能换地方了,我刚走的时候有人闹着举报他们。”
陈吟死死瞪着他,眼神像刀子,把他刺得生疼。
“真的!我没撒谎,这真是他们原来的教室,”王峰手忙脚乱地爬到教室的地上,随便捡起一张纸,上面都印有“笙歌教育”四个字,“看,我真没骗你。”
“那他们换哪儿去了?”
“我怎么知道!我早不在这上了。”
陈吟看着人去楼空的写字楼,一句话都说不出,只重重地呼吸。
王峰心疼地看她,想离她近一点:“陈吟,我是真喜欢你,我自打第一眼看见你的照片就喜欢你,想保护你,所以我才来找你的,我跟他不一样。”
“滚。”
“陈吟……”
“你再不滚我就告你,”陈吟看都不愿看他一眼,“滚。”
然后,王峰就乖乖消失了。
陈吟一个人走进凌乱的教室,坐在第一排的椅子上,仰望着被撕碎只剩下半个的投影幕布。
她仿佛看见曾辉站在讲台上滔滔不绝地讲课,穿着她第一次见到他时穿的那身西服,幻灯片上是她的照片,她的隐私,她的喜怒,她最没有防备的一面,她十九年生命中最犯傻也最美丽的一百天。
只是,那不是一场对逝去爱恋的追忆,而是一次实验的复盘。
她把自己想象成他的学生,呆呆地仰望着,想象着,但却没有哭。
不知坐了多久,电话将她拉回了现实。
“喂。”
“姐!你人嘞?昨天晚上咋没回家呢?现在也不接我啦?你不要我啦!”小笔盖在电话里扯着嗓门喊。
陈吟恍然,今天周六,要接她下补习班。
不知不觉,天色已暗下来。
不到七点就接近全黑了。
果然,秋天来了,天变短了。
陈吟收拾了一番情绪,免得被这个小机灵鬼听出端倪,说:“我睡过头了,你站那别乱跑,等我。”
“你可拉倒吧,等你我不得饿死。那个……汤文佳养了只小猫,她让我去她家吃饭,然后看看小猫咪,亲爱的姐姐我能不能去呀?姐姐姐姐你最好啦,你最美你最好你是大仙女。”
“去吧去吧。”
“哦耶!汤文佳!我姐让我去了。那你晚上来接我哦!”
“好。”
“不要再忘了哦。”
“嗯。”
“886~”
“拜。”
挂断电话,陈吟起身离开了这里。
从这一天开始,陈吟每天只有两件事,拼了命地工作和照顾小笔盖,别的,她什么都不想。
可就算如此努力地想要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该发生的仍一件不落地砸在她的头上,时时刻刻着提醒她,她错爱过一个男人,一步错,步步错。
虽然她与曾辉早已分手,但是他对她的伤害就像怎么杀都杀不尽的害虫,像阴魂不散的魑魅,从没放过过她。
越来越多的微信好友申请。
越来越频繁的陌生骚扰电话。
越来越多的跟踪狂。
越来越轻佻的话语。
“小美女,让哥哥来疼你。”
“我帮你舔舔腿上的伤口。”
“那么好看的腿,多穿裙子才对。”
“美女交个朋友?一夜的那种。”
“通厕所找哥,顺便还能帮你通通别的。”
……
起初只是微信、微博、QQ、电话、后来连她的小号都沦陷了。
“姐你抽啥风,好好的你没事儿换手机号干啥呀?”有一天,小笔盖不解地问陈吟。
陈吟把旧电话卡放进抽屉里:“原来的号4太多了,晦气,我想换个6多的。”
“呀,你啥时候这么迷信嘞,”小笔盖刚放学回来,累得书包都来不及卸下,就连人带包直接往床上一躺,“换个新手机号你就得把原来绑定的各种账号都给改一遍,你不嫌麻烦的呀。”
“不麻烦。”
小笔盖想到了什么,“噌”地跳下床,脱下书包,迅速跑到厨房,大喊:“姐!蛋糕呢?”
今天是小笔盖的生日。
陈吟恍然大悟:“啊……我忘取了,我这就去。”
“给忘了?!我的亲姐呦,快去呀,都几点了,人家马上就关门啦。”
小笔盖又跑了回来,忧心忡忡地看着她手忙脚乱地穿衣服。
“姐,你这几天咋回事,老不记事呢,岁数大了?脑子不好使了呀?不能啊,十九也不是很老吧。”
陈吟赶紧穿上鞋,火急火燎地出了门,往蛋糕店的方向飞奔,怕店会关门,她不得已抄了小路。
自从上次被跟踪,她就再也没走过这个胡同。
这一次,虽然天也黑了,但她选择狂奔而过,应该不会再遇到危险吧。
她站在那漆黑的胡同口,用手机照明,犹豫了两秒,一鼓作气,奋尽全力冲了进去。
中途,经过一片光亮处,是那小卖店,陈吟用余光扫到了坐在店口的光头男人,隐隐感觉到被他惊讶的目光追随着,她的双腿更加快了几分。
虚惊一场之后,她可算安全穿过了这个胡同。
她原地喘了口气,来不及后怕,就直奔蛋糕店,在关门之际拿到了给小笔盖预订的生日蛋糕。
返回就不着急了,她便从大路往回走。
大路宽敞有路灯,街道上有来往车辆,路边时不时也有行人。
可不知是后遗症,还是怎么的,陈吟已经没有往日那般勇敢了,如今的她,只要是夜路,只要是一个人,连这种大道她都走的战战兢兢。
还好,一切顺利。
可就在她快要到家的时候,那个跟她身后的影子又出现了。
从轮廓看,是个光头。
陈吟的双腿瞬间没了力气,她一小步一小步地往前挪,不知何去何从。
那光头在她身后跟的很紧,让他没想到的是,走了几步后,陈吟忽然站住,转向了他,拎着蛋糕直径向他走来,反倒把他吓退了两步。
陈吟站在他面前,面无表情地说:“你也是他的学生吧,说吧,他搬到哪儿去了?”
“什,什么学生。”光头懵了。
“你不是上了笙哥的课才盯上我的么,别装了,我都知道了。”
“谁生哥熟哥,谁谁谁盯上你了,你别血口喷人啊。”
“求你,告诉我他在哪儿。”
光头一听这话,换了个饶有玩味的表情:“那你得报答我呀。”
“怎么报答?”
他歪着头,勾了勾她的下巴:“还用问么。”
“你敢动我我报警。”
光头忽然哈哈冷笑:“别装了,被人打了屁股还哼哼呢,床上那么骚,现在矜持了。”
陈吟瞳孔战栗:“你说什么!”
不知何时,光头的手已经顺着她的身体飘到了她臀部,他用力一抓:“我说你初夜就那么刺激,还玩录像,我很喜欢。”
“什么录像……”
“片儿啊,我在片站看你初夜视频了,发都发了,你装什么装。”
“片……”陈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在哪儿看到的?”
“P站啊,专门看片的。”
陈吟转身要走,被光头拉住,她狠狠甩开他:“你跟我的一路都有监控,动我一下试试。”
光头愣在原地,没敢再去伸手抓她。
“你可回来啦!”
小笔盖早就蹲在家门口,陈吟一开家门,她便兴奋地朝生日蛋糕扑了上去:“我的蛋糕,我来啦!”
陈吟松了手,任由小笔盖把蛋糕端到桌上迫不及待地打开,她自己则把笔记本电脑拿到厕所,锁上门,坐在马桶盖上,戴上耳机,搜索P站,是个国外的色情网站,她翻了墙,又重新点了进去。
她在中国的分类里一页一页地翻找下去,心跳越发急促,呼吸越发困难。
最终,终归在一个视频封面里看到了自己。
她又慌又怕,迟疑着,用发抖的手点开了视频。
视频将她的记忆瞬间拉回了三个月前那个晚上,那个她原谅了曾辉学过pua的晚上,那个他向她求婚的晚上,那个她想要拯救他的晚上,那个她生命中最美丽的一天,在他家里,她怀着激动、紧张和期待,把最宝贵的自己献给了他。
然而,这私密的、珍贵的全过程却以全景的录像偷拍了下来,并已被几百万陌生人观看过。
陈吟坐在马桶盖上,万念俱灰地盯着笔记本屏幕,她从未体会过这种难受,想哭,却一滴泪都出不来,很难受,很憋,好像失去了哭泣的能力。
哭不出来,毒就只能积在身体里,越积越厚,很快,她就要中毒身亡了。
她擡起头:“熊。”
她猛然冲出了厕所,跑到屋里,到处翻找。
小笔盖刚打开蛋糕,问:“姐你找啥呢?”
“熊呢?”
陈吟转头问她,定睛一看,紫色的熊正在小笔盖的怀里。陈吟一把抢过熊,把它从头到尾仔仔细细检查了个遍,直到,盯着熊的眼睛一动不动了。
小笔盖有点蒙圈:“熊咋了姐?啊?咋的了?说话啊。”
熊娃娃的双眼看似平常,实则一圈又一圈地,深不见底,似要把陈吟拉拽进去,拽进那黑色的深渊。
深渊的尽头,是另一双眼睛,一双极尽温柔的、却无比凶猛的眼睛。
那天晚上,这只熊就坐在窗台上静静地看着他们,把一切记录了下来。
陈吟狠狠将熊扔进垃圾桶,连带着垃圾袋一起丢到了楼下的垃圾站。
五六分钟后,她才回来了,小笔盖吓坏了,带着哭腔问她:“姐到底咋了,为啥把熊扔了呀,是不是那熊是曾哥哥送你的你一看见它就难受啊,那扔就扔吧,你别伤心了,你说你难受我看着也好难受啊。”
陈吟终于绷不住了,眼泪一滴一滴地滑落下来。
“姐……”
小笔盖怀抱着她的腰哇哇地哭。
“对不起,姐扫兴了,”陈吟蹲下来,为她擦眼泪,“咱过生日,不想不开心的。”
“嗯!”
“走。”
陈吟拉着小笔盖围着生日蛋糕坐下,姐妹俩都调整了一下情绪,插上蜡烛,点燃。
烛光摇曳,不知哪来的风,一直把烛火吹得乱颤。
陈吟帮小笔盖戴上蛋糕赠送的生日帽,微笑着对她说:“许个愿。”
小笔盖双手抱拳于胸前,缓缓闭上眼。
陈吟看着她,微微摇晃着身子清唱:“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小笔盖睁开眼,看了看她,又看回蛋糕,一口气吹灭了蜡烛。
“许了什么愿?”陈吟微笑问。
小笔盖睁着黑葡萄般的眼睛凝望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