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俩是同学,我们住在一个很小很小很小、叫吉岩的山村里。你都没听说过吧?她歌唱得特别好听……”
隔着门,小笔盖背着书包站在楼道里听见曾辉和陈吟在家里说话。
她刚回来,本想掏出钥匙开门,现在却手握钥匙悄悄偷听着,因为听起来他们俩好像在吵架。
陈吟的话很少,一直是曾辉在讲。
他讲了一大堆如何在初恋里受伤,如何报班学习追女生,学了一半又不学了之类的话,听得小笔盖一头雾水,听得差不多了,她终于用钥匙打开了家门,中断了他们的对话。
屋里一片昏暗,陈吟看见小笔盖进来立刻往曾辉身边靠近了一点,二人佯装出一副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
陈吟问:“你回来啦,怎,怎么回来这么早,不是在汤文佳家吃饭么?”
小笔盖看着陈吟明明顶着一双哭红的眼睛,却还对她生硬地拧出了一个微笑,她知道,陈吟受欺负了。
陈吟死后,成筠把所知道的来龙去脉从头梳理过一遍,才明白了那天曾辉讲的那些长篇大论不过都是博取同情、引诱陈吟一步步走进他挖好的陷阱的鬼话罢了。
随着时间的流逝,成筠已经不大记得他那些话的细节了。
可就在刚刚,从正在直播的沙莹莹嘴里听到了“吉岩”这两个字,成筠的身体里仿佛有一个尘封的记忆之门被豁然打开,让她猛然回到了那个晚上,这个原本以为已经在她脑中消失了的地名居然从来都没被她忘记过。
此时此刻,沙莹莹正唱着一首粉丝点的歌,莫文蔚的《阴天》,比原唱少了点慵懒,多了些伤感和空灵,是别有一番韵味的翻唱。弹幕里连连夸赞,有说比原唱还好听的,有说音色像王菲的,还有让她上我是歌手的。沙莹莹趁着间奏无奈地苦笑回答他们:“我当然希望能被好的音乐制作人发现啦,但是,可能我的命不太好吧。”
此语一出,弹幕里又是一连串的安慰,还是那几个人。
沙莹莹的粉丝数一百多万,在逗鱼不算大牌,曾经也做过一姐,但随着年龄的增长,以及新生代主播的快速更新,除了唱歌再无长处的她逐渐沦为昨日黄花。她本想在最火的时候被星探挖掘,做一个真正的歌手,可奈何一直没走成。最好的时机就那么几年,错过了,等待她的就只有过气。
老家吉岩,人漂亮,会唱歌……
可成筠分明记得,她曾经在曾辉面前看过沙莹莹的直播,他说不认识。
成筠盯着直播,指尖一下一下地在桌面上点着。
第二天,她利用午休时间去了一家音乐公司找一个制作人朋友。
“你们一般怎么挖掘新人?”
时间有限,也因为是很熟的朋友,所以成筠一来就直奔主题。
朋友说:“那得看挖谁。”
“逗鱼有个主播,叫沙莹莹。”
“哦!我知道她,没戏。”
“怎么没戏。”
“她潜力是不错,而且听说还是唱作型的,我们前年想挖她来着,但是他们平台不放。”
“为什么不放?”
“签了卖身契呗,中途走算违约,要交一大笔违约金呢,她一个过气小网红哪有钱啊,只能在那一直呆着了。哎,现在这些直播平台都这样,名目张胆的霸王条款,就这还一堆一堆小男孩小女孩哇啦哇啦往里扑呢,没办法,人家现在火啊。”
成筠想了想,说:“行,谢了,我先走了,改天请你吃饭。”
“行不行啊你,回回说回回没见你真请过。”
成筠笑了:“欠你几顿还你几顿。”
朋友开心了:“这还差不多,得,慢走啊。”
“嗯。”
成筠从沙发坐上起身往办公室外走,顺便摸走了一张朋友桌上的名片。
晚上,成筠在逗鱼私信沙莹莹。
【您好。】
等了一会儿,如她所料,一般的粉丝私信沙莹莹是不会理会的,于是她继续编辑。
【我是华乐音乐的制作人方小晖,我通过直播看到了您唱歌,想约您见面聊聊,不知道是否有时间?】
并附上了朋友的名片照过去。
消息发出不到半分钟便收到了回信:【我随时可以】
最后约在后天晚上八点,玫瑰酒店。
沙莹莹提出的。
两天后,成筠由于临时被白一榛派去娱恒处理一些合同问题而没能按时下班,虽然短信跟沙莹莹打了声招呼,她也大方说没关系,可成筠还是怕事情还没谈就砸了,于是抢走了霍振川的一瓶86年的木桐带了过去。
她到酒店的时候已经九点多了。
“林小姐预定的是吗?”服务生问。
“林……”成筠一愣,马上反应过来,“嗯是。”
“好的。”
服务生带她穿过一楼大厅乘坐电梯,电梯越上越高,成筠越发觉得不对劲儿,再上可就到宾馆了。终于,电梯在五层停下,与一楼的大堂餐厅不同,这里是更为幽静私密的包间,一般只有钻石会员才能预定。
成筠拎着酒走进包间,服务员自觉从外面关上了门。
包间里没有人,但被精心布置过。
地面铺着绒毯,走路没有声。
屋内装修雅致,以玫瑰色为基调色,灯光昏暗。餐桌上有个醒酒器,里面是醒好的红酒,旁边摆着一个插有玫瑰花的花瓶。桌上还有一欧式烛台,红色的新蜡兀自燃着,散发出淡淡的香。
一张圆桌,两盘牛排,两只酒杯,玫瑰,红酒,烛香,和不易察觉的轻柔音乐。
无处不在的暧昧。
其实,当时沙莹莹主动提出约在“玫瑰酒店”时,成筠就愣了一下。
本市的成年人都知道,玫瑰酒店是有名的情人酒店。
谈个生意而已,约在这干嘛。
成筠心里正犯嘀咕,一个人影忽然出现,是沙莹莹,她原本是笑着的,可她在与成筠对视的一瞬间就僵住了。
不止是笑,连身体都僵住了。
沙莹莹今天穿了一身淡粉抹胸长裙,长而直的黑发倾泻而下,在雪白的肩上滑落,漏了几小绺卡在了锁骨窝里。
除了性感,没有别的形容词更贴切了。
成筠也僵住了。
沙莹莹似乎花了三四秒接受了一个现实之后,终于又动了,笑的有些干,对成筠说:“来啦,请坐吧。”
成筠走过去坐下,把木桐放到了桌上。沙莹莹坐在她对面。
成筠又看了眼桌上的玫瑰,忽然明白了怎么回事,微笑说:“我的名字是有点像男人。”
沙莹莹猛地擡起眸子看她,浓密的睫毛微微颤抖,暴露了她的小心机被人发现的尴尬。
成筠大方对她微笑着,伸手去拿醒酒器:“不好意思呀亲爱的,我来晚了,我先自罚一下吧。”
酒刚要倒进酒杯里,沙莹莹忽然抓住了她拿醒酒器的手。
沙莹莹:“喝你带的那瓶吧。”
“怎么了?”
“酒里……加了点东西,能让男人,那啥的。”她不好意思地支吾着。
“啊……”成筠盯着醒酒器。
沙莹莹还是把醒酒器夺了下来,让成筠换成了木桐。
二人碰了杯,喝了一口。
沙莹莹把头发往耳后别了别,说:“方小姐,让你见笑了。”
“怎么会,我能理解。”
成筠的回答让沙莹莹小惊了一下,她问:“你真能理解?”
成筠笑笑:“我见过很多为了音乐梦想拼尽全力,头破血流的人,这条路本来就不好走,你也只是不想让机会溜走而已。”
这句话仿佛一下子说进沙莹莹的心里去了。
她激动得直点头,又闷了一杯酒:“你说的太对了。我真的没有办法,我等太多年了你知道吗?我都三十二了,再不做歌手真的晚了,我等不起了。我跟你说,现在只要有人愿意签我带我走,离这个破平台远远的,让我干什么我都愿意,只要不是命和爱情,要我身上什么我都给他们,身体,钱,尊严,通通都可以。”
“为什么爱情不可以?”成筠问。
“爱情是最没用的东西,给了也没人要。”沙莹莹不屑地说。
她越说越激动,兴许是刚才的两杯酒喝得太急,也兴许是压抑了太久无处发泄,之前遇到的都是想要趁机占她便宜的男制作人,这回终于逮到一个女的可以倾诉,总之她逐渐上头,又是喝酒又是抽烟的,跟成筠发了很多牢骚。
“我跟你说,我都想好了,你要是男的,今天我一定要把你拿下!”
酒过几巡下来,成筠没怎么说话,一直抽着烟听她说,牛排几乎一口没动。
“哎!”
沙莹莹已经六分醉了。
“我先提前跟你说好啊,真要签走我就得帮我给平台交违约金,350万,你要是也接受不了,咱就别继续往下聊了,“沙莹莹把头埋的低低,头发变凌乱了,说话渐渐带着哭腔,“聊了也是失望……”
缭绕的烟雾中,成筠夹着烟,嘴角抹起一丝淡淡的笑,看着她说:“钱不是问题,但你值不值得我们花这么多钱,还得看你的专业能力。”
沙莹莹盯向她:“怎么看?”
“要不,你试写一首歌给我听听。”
“现在吗?”
“不用,我可以给你定个主题,你回去慢慢写。”
“写什么主题?”
“那你就写……”细长的烛火倒映在成筠眼中,发出狡黠犀利的光,“初恋吧。”
听到这两个字,沙莹莹的脸上立刻露出不悦的表情。
她问:“能不能换一个。”
成筠:“怎么了,想起伤心事了?”
沙莹莹冷笑:“那人没什么值得我伤心的,我就是不太记得他了,我已经很久没见过他了。”
“他叫什么?”
“你问这干嘛。”
“帮你回忆啊,名字总该能记得吧。”
“我不想回忆,能不能不写这个?”
“不能。”
她们对视着,气氛忽然变得紧张,无形中似乎有一股对峙的力量在二人之间僵持着。
沙莹莹:“换一个吧。”
成筠直直地盯着她,沉默不语。
半晌后,她忽然起身低头说:“刚才还说为了出道什么都愿意干,现在只是给你命个题就推三阻四了,看来你还是不急,那就继续在逗鱼等有缘人挖你吧,抱歉了沙小姐。”
说着,成筠利落地拿起包和手机转身,背对着沙莹莹向包间外走去……
“他叫曾辉。”
成筠的脚步停住了。
其身后的沙莹莹急的站了起来。
成筠轻轻笑了。
现在看来,曾辉当年说的也不全是鬼话,至少这个初恋不是编的,沙莹莹就是他的那个林小宁。
可他讲的那段初恋的故事是不是真的,这就看另一个当事人怎么说了。
在家中,成筠的思绪忽然被风风火火闯进房间的小芬打断了。
成筠刚要呵斥她,她却激动地说:“小姐,他找俺了!”
“谁?”
“俺对象啊。”
“哦,去呗。”
“小姐!”
“怎么了,我忙着呢。”
“小姐!!”
成筠想了一下,恍然大悟:“啊。”
小芬急得直跳脚:“没时间啦,还有一个小时啦!快帮帮俺嘛!”
然后,成筠就被生拉硬拽到小芬的房间了。
李红霞以为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也跟着一路小跑过去凑热闹。
小芬站在镜子前,选了一件包领的裙子,规规矩矩的乖乖女,虽然有点胖,但还是很有大家闺秀的样子。
成筠懒洋洋地靠在衣柜上:“脱了,穿这个。”
说着,把一件半开胸的短裙甩在了小芬的脸上。
这是小芬买的时候很喜欢但因为穿着太暴露了就再也没穿过的一件裙子。
她不太情愿,可成筠一个瞪眼,她不得不乖乖听话了。
接下来,换上裙子,快速化好妆。
临出门前,成筠把蓝牙耳机塞到了小芬耳朵里,并用披肩发遮盖,然后她拿自己的手机给小芬打了个电话。
成筠对她说:“我会一直跟着你们,手机别挂,要保持通话,严格按我说的做,你要是敢自由发挥,别怪我当场丢下你自生自灭吧。”
“俺明白了,俺相信小姐,俺一定听你的。”
“走吧。”
二人一前一后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