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龙头没关紧,一直有水滴往下流,一下一下地砸在玻璃水槽壁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临时将筹备了十年的计划推翻,成筠一时没想好接下来具体怎么办。可她已经站在厨房太久了,再不回屋,曾辉就要起疑了。
见机行事,来日方长。
成筠把安眠药瓶子扔到垃圾桶里,并往深处埋了埋,准备回主卧,走了一步半,她忽然止步了,又折返回去,从酒架上拿了一瓶纯威士忌,倒了满满一大杯,一鼓作气地干了。
难受,发热,反胃,正好。
成筠放下酒杯,有些摇晃地走回了卧室。
曾辉还在低头看她和陈吟的那张合影,成筠趁他不备,轻轻一抽,把照片夹在了手指间,从他手中夺走了,等他反应过来下意识转过头去时,她已跳到眼前,近在咫尺,脸颊上的潮红若隐若现,皮肤上的透明绒毛依稀可见。
她环抱住他的腰,以眼为钩,吊着他的目光,一点点向前挪进,直到将他逼退到书桌边沿。
曾辉低头看她,笑问:“另一个女孩到底是谁啊?”
成筠仰望他:“还能是谁,我师父。”
说话之际,她手里的照片已被塞进了桌子的抽屉缝里。
随后,她想要后退,却反被曾辉搂在腰上的手掌牵制住了,换成她被一路逼到了墙角。
他的脸更靠近了一寸,他的手掌不安分地度量着她的纤腰。
他微惊:“身体好薄啊,你是纸片做的么。”
“你要干什么。”
他歪了歪头,饶有玩味地打量她,难得见这么聪明的女人也问蠢问题的时候,他问:“你喝好了吗,今天?”
“你有点醉了,早点回去。”
“是有点醉,但是我记性还行,我记得某人好像说今晚陪喝好了就让我留下来着。”
“那个,我、也有点喝多了,改天吧,下次一定,好吧。”她胸口的振动越发难以抑制。
曾辉没理她说的话,反而微低下头,顺着她脖子的轮廓一路嗅到脸颊,隔着毫厘的空气:“我戒都破了,酒都喝了,大小是个成总,不带这么玩弄人的。”
成筠把后背紧紧贴在墙上,身体一动不动,她感觉到他的呼气正逐渐向她的嘴唇逼近……两根纤长的手指挡在了他的嘴上。
曾辉用眼神问成筠这是几个意思。
她面露难色地说:“我有点难受,真没骗你。”
“兑现承诺就放你休息,我照顾你,好不好?”
她没回答,她的脸烧了起来,像颗炭烤的铜球,她的呼吸越来越急促,目光逐渐涣散,神志开始飘忽了。
他猛地向前,把她逼到绝境,唇与唇相切。
他的气声在她耳朵上瘙痒:“说,好。”
唇压住了唇。
成筠被吻得喘不过气,她的反抗孱弱无力,手一直推他却推不开,想说话嘴也被占着。他越来越沉醉,她的五官却越拧越紧。
他吻着她的嘴唇,轻咬着,拧着。
她感觉身体里有一股巨浪也在翻着,滚着。浪卷着鱼虾,正盘旋着一路上游,势不可挡,直冲云霄。
曾辉忽觉不对,下意识移开。
半秒,一股暖流扑上胸口,倏而浸透了他的衬衫,湿漉漉地、黏糊糊地向下坠着。
一股浓烈的、发了酵的酒精味在屋里迅速蔓延开来。
二人都定格在了事发最后一刻的姿势上,面面相觑,时间凝结,天地停转。
成筠身体微微前倾,嘴角还有一点液体残留,她不好意思地用手遮住嘴,歉意地瞄着曾辉:“我、我都说了我难受。”
曾辉双手张开着,脸像个刚切过菠菜的菜板。
又平又绿。
“吐了!?”
刘苏生刚送到嘴边的豆浆瞬间不香了。
曾辉闷着头在前面大步地走,时不时有学员跟他打招呼。
刘苏生原地震惊了两秒后,小跑两步跟了上去,丝毫没看出来他一点也不想再回顾昨晚这段记忆了,继续追问:“吐哪儿了?”
曾辉没搭理他。
“笙哥。”
“嗯。”
又一个学员打招呼,曾辉敷衍回应,匆匆前行。
“啊?说话啊!”刘苏生又急又心疼,“吐嘴里了?”
曾辉凶狠地瞪了他一眼,然后指了指胸口。
刘苏生一听,长舒了一口气。
曾辉面无表情地说:“差点儿。”
他们上了楼,不知从哪间教室里传出了一阵音乐声,有点恼人。
刘苏生:“这姐们儿也太头子了,太……”
“别说了。”
音乐声越来越大,还有两三个男生在跟着哼唱,旋律也清晰起来,听着像郑伊健唱的《兴风作浪》。
曾辉的眉头皱得紧,他边走边拿出手机,说:“帮我查个东西,发你了。”
刘苏生感觉自己的手机一震,点开一看,是一张偷拍来的一对小女孩的合影照片。
曾辉:“小的是成筠,查查那个大的是不是白一榛。”
“哥哥,这啥考古级像素啊都看不清脸了,让我咋查啊。”
曾辉:“弄不清楚我不踏实。”
“行,我尽量。”
刘苏生想了想,劝他:“真的,我的意思还是,实在不行你就别跟这女的扯了。咱换一个吧,女商人哪哪没有啊你非得跟她费劲吧啦斗智斗勇较什么劲儿呢,不觉得这女的有点难搞么。”
“你意思是我不行?”曾辉看向他。
“那肯定不是这意思,我的意思就是咱们有简便算法干嘛非要那么绕呢对吧,咱们毕竟急着用钱,把书赶紧编出来才要紧,切磋武艺啥的以后你自己再慢慢来嘛。”
这回曾辉没怼他,但脸色也没多好看。二人已经到高级班教室了,但曾辉没停下脚步,而是气哄哄地直奔隔壁的一间普通班,是音乐传出的地方。
三个学员可能是来早了没事干,正坐在课桌上一边抽烟聊天一边用手机放歌听,曾辉站到他们面前,凶狠地瞪着他们。
曾辉说:“手机砸了信不信。”
其中一个刚来听过两节课的新生还不了解曾辉的脾气,不大服气地嘟囔:“听个歌怎么了,反正还没上课呢……”
旁边两个老学员一个立马把歌关了,一个给他使眼色。那也没用,曾辉已经盯上他了,直接指着那新学员:“你,退课。”
“凭什么让我退课!?你说退就退啊,我是消费者,你……”
曾辉不想再与他争辩,走出了教室,交给刘苏生处理了,自己则转身进了高级班打开投影仪,把一个优盘插进电脑里。手机忽然响了一声,他掏出一看是成筠的微信消息。
【在干嘛呢?】
曾辉盯着这几个字看了两秒,把手机锁屏并静音了。
成筠站在衣柜镜子前,再次确认一遍手机,还没有动静。
另一手里的烟静静地燃着,七扭八怪地升起白色的烟雾。
好几天了,她给曾辉的微信和电话他一概没回过。
真被恶心跑了?
成筠咬着手机沉思,又担忧又想笑。
没关系,没拉黑就没事。
她把手机丢在床上,照着镜子一口一口地把烟抽完,然后掐灭烟头,看回镜子里的自己。
又到了每天晚上练习微笑的时间。
她练了半个小时,揉着肌肉微酸的脸坐到桌前,打开电脑又处理了半个小时的工作。
工作完,她翻了翻facebook,看到了一个好友的近期动态。
曼彻斯特大学的伙食看起来依然那么黑暗,还有不大好吃的唐人街,和什么噱头都能办一次的趴体……曼彻斯特的街拍往往是成筠的最爱,那些充满波西米亚气息的北区里的时尚酒吧和时装店,那庄重雅致、风格泰然自若的凯瑟菲尔德区,还有那个“大声说出来,什么也不怕”的同志村。她偶尔会幻想自己在那里生活的样子,那是她的理想国,是她生命中为数不多的溜号时刻,但每次也只想个大概十秒,她不允许自己过度沉溺于安逸,安逸不是什么好东西。
现在,看到皮卡迪里花园的喷泉表演照,她又忍不住幻想了:她喝着姜汁啤酒,在喷泉边站着,身边还有一个人。广场上一群白鸽绕来绕去地飞,偏偏不会走远,太阳很大,晒得人很热,她向喷泉再靠近一点,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水滴喷溅在了自己的皮肤上,清清凉凉的……
不行,再想超时了。
她用打开了曾辉朋友圈的方式把自己从想象里生生薅了出来。
小芬在厨房把西瓜苹果和香蕉切成块,放到碗里,端到成筠的房间。
“小芬。”
成筠抽着烟,一脸严肃地研究着曾辉的朋友圈,看见小芬进来了,忽然叫住了她。
小芬一愣,以为自己又哪儿没做好。
“你说一个无敌大渣男最怕什么。”
小芬懵懵的:“不知道啊。”
“随便说说。”
“俺真不知道,你比俺了解男人啊,”
说着小芬把碗往桌上放,“小姐,吃点水果。”
手在抖。
成筠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问:“你怎么了。”
小芬慌了,她胳膊窝上的抽血胶带被成筠发现了。
小芬赶紧抽回胳膊支支吾吾:“没啥……就小检查……”
成筠点上一根新烟,轻吸一口,细长的胳膊肘拄在桌上,她淡淡地说:“那你收拾东西走人吧。”
“别啊小姐!”
“你要是得了什么能传染的病我可不敢收留你了。”
“俺没生病,真的,真的小姐,俺老健康了!”
“那你抽什么血?”
“就是个小手术,必须得先检查下身体……”
“都手术了还说没病?”
“不是那种手术……隆胸、手术。”
烟到嘴边,顿住了。
成筠慵懒地转头,漫不经心地扫了眼小芬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胸,而后饶有趣味地盯着她的脸,展开了笑颜:“想开了,知道投资自己了。”
小芬的脸红成了蛇果:“没有啦,就是,俺对象嫌俺胸小……”
成筠沉默了,脸上的笑容立刻消失,两三秒后,冷笑道:“他嫌你胸小你就隆胸,他要是嫌你黑是不是还要换层皮啊。”
“不是……俺都一个多月没见着他了,俺寻思像上次你帮俺减肥那样,把自己变美点儿,说不定他就能又回来找俺了。”
“减肥对你身体好,跟他有什么关系!”成筠板着脸,往后靠在椅背上,“为喜欢的男人改变一点我觉得没什么问题,前提是人家本来就欣赏你,像你这种,叫舔狗。”
小芬的头越来越低:“那俺还能怎么办呀。”
成筠没说话,坐在那里淡淡地把最后一口烟吸完,掐灭。
沉寂了一会儿之后,小芬忽然冲过来,兴奋地拉着她的手说:“小姐,你那么会谈对象,你帮俺行不行!”
“撒开,我可不会谈恋爱。”
“那也比俺强啊,求求你了小姐,你帮帮俺吧,俺和对象是老家一起出来的,亲都订了,俺不能没有他啊,你点子多,求求你帮帮俺吧!你可以扣俺工资!”小芬越说越委屈,语气里都有了哭腔。
成筠很无语。
她的手臂本来就脆,被她甩的都快断了。
实在遭不住了,为了保住胳膊,她妥协了。
“行行行,下次你们见面的时候告诉我。”
小芬这才松开了手,非要给她揉胳膊,被成筠一个“滚”字赶出去了。
屋里又剩成筠自己了,她长舒一口气,胸口忽然有点闷,好像有团会跳的火在烧。
她起身到药柜拿了瓶帕罗西汀片,坐回来,一边翻曾辉的朋友圈一边倒出一片药含在嘴里,就着水吞下去。
看着看着,一条状态吸引了她。
她的拇指伸过去点,却被一条突然出现的推送消息挡住了。
叮———
是逗鱼推送。
“您关注的主播沙莹莹正在直播哦,快快去看吧。”
手一滑,她点了进去,直接进入了直播间。
一个抹胸红装的长发美女用甜如蜜丝的声音说:“欢迎刚进入我直播间的小伙伴。”
沙莹莹微笑着对成筠招手,就像真的看见她坐在她对面一样。打完招呼后,她有一句没一句地跟弹幕互动着。
成筠想退回去看曾辉的那条朋友圈,一时没找到从哪里退出。
“我呀,我老家你们肯定没听过的,叫吉岩。”
听见沙莹莹说了这句话,成筠刚要点退出的手指又收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