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父母离婚得早,我跟了我妈,她后来嫁给了一个开小卖店的。白天,她去市里商场上班,我就跟我继父呆在小卖店里。他老来我们家偷东西,被我继父追着打,我就趴在窗户上看,就这么认识的。”
追溯有关曾辉的事情时,沙莹莹整个人不情不愿的,每一句话都像挤牙膏似的。
“他是个有点矮,有点黑,长得不算丑但肯定也称不上帅,穷得也直掉渣的那么一个人吧,还是我们那片出了名的小混子。你别误会啊,不要以为是那种像古惑仔一样,到处找人掐架拉帮结派很帅的那种,他可没那魄力。他就是天天在大街上晃的那种,挺自暴自弃的,不高兴的时候谁都能欺负他一下,大能耐没有,只有胆儿蔫坏,偷东西啦,拔人气门芯啦,辍学闲逛啦,真干起架的时候声都不敢吭,还手那就更不可能了,软蛋一个。我能来一根吗?”讲着讲着,沙莹莹忽然闻到了一阵烟草味,她擡眼看到成筠正在抽烟。
成筠把一包烟递给她,她从中抽走了一根,成筠为她点上,听她接着说:“这么说吧,你知道他能窝囊到什么程度吗?就是那会流行古惑仔嘛,好多男孩天天跟着学,烫头抽烟打架,有伙混混里有个家庭条件不错的,走哪儿都带着个随身听,天天循环放古惑仔的主题曲,《友情岁月》啊《兴风作浪》啊什么的,跟行走的BGM似的,特别二。那伙人没事就殴他一顿,往他身上撒尿什么的,后来把他殴的对那几首歌都有阴影了,一听就抓狂,跟唐僧给孙悟空念了紧箍咒似的。呵,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垃圾的男人,从来没见过。”沙莹莹冷笑,她抽烟很慢,一大半烟都是自己燃没的,一看就是平时不怎么抽烟的人。
听到这里,成筠垂下眼帘,思绪纷飞。
虽然沙莹莹态度很消极,语气也很轻蔑,但是有关他的一切她都得记得一清二楚。成筠隐约觉得,关于曾辉,其实沙莹莹是有话要说的,如果他真如她口中那般不值一提,那么她当年为什么会选择跟他在一起。
“不好意思这里禁烟的。”一个服务生小姐突然出现,悄声地提醒她们俩。
两个人一人手里夹着一根烟,都吓了一大跳。
“好的。”
成筠把烟头怼在吃剩下的沙拉果盘里碾灭了,沙莹莹见她掐了也跟着掐了烟,服务生小姐才悄悄离开了。
“说到哪儿了?”
成筠想了想,问她:“那为什么是他。”
沙莹莹听了,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注视着成筠,慢悠悠地重复了一遍她的问题。
“为什么是他。”
沙莹莹突然笑了。
她低下头手里玩弄着那盘子里的烟头,玩了一会儿,开口说:“我小时候长得挺好看的,加上会唱歌,就挺多男生喜欢我的,但都没什么实质的付出,曾辉是第一个愿意给我攒钱买房子的男生,而且他真的做到了。”
成筠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所以你们分手是因为买完房子以后他就没有利用价值了,你就甩了他。”
沙莹莹手上的动作骤停,缓缓擡起头看着她,一直没说话。
她们二人相对凝视着,如果没看错的话,成筠从她的眼里发现了一抹不易察觉的闪动。
成筠:“分手以后你们还在联系么?”
沙莹莹不在乎地说:“没什么联系,我倒是听说他后来混得很渣,至于怎么个渣法我没细打听,反正不是什么好人。我一点都不意外,那就是他,烂泥扶不上墙。”
“你不觉得,”成筠擡眼看着她理所当然的样子,忽然很想问,“他变成后来的那样,跟你有点关系么?”
此话一出,沙莹莹突然直直地盯着成筠,目光锐利。
“女士们,先生们,飞机正在下降。请您回原位坐好,系好安全带,收起小桌板,将座椅靠背调整到正常位置。所有个人电脑及电子设备必须处于关闭状态。请确认您的手提物品是否已妥善安放。谢谢!”
成筠的思绪被突然响起的语音播报打碎。
飞机在香格里拉的上空缓缓下降,云雾散去,高原全景尽显眼前,这是一个山峰和草原比楼房多的城市。
在一阵剧烈的嗡鸣中,飞机急速降落,猛烈一震,安全着陆。
成筠把电脑装进背包,背上行囊,起身走下了飞机。
这班乘客不多,所以接机的人也不多,成筠走出接机口,一圈还没转完就在售票服务台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她来到他的身后,听见他正因被放鸽子而要买回程的机票,她忽然开了口:“刚来就要走。”
曾辉回身,看见她又惊又喜,他一定在为计谋得逞而暗暗憋笑吧,憋得一定很辛苦吧。
来吧,曾辉,开始这让你心心念念了太久的三天三夜吧,这次旅行一定会让你终生难忘。
成筠扬起明媚的笑容,温柔而无声地凝望着他。
送你几顿豆腐宴,让丰富的雌激素尽情地抑制你的雄性能力,加速你的性腺退化。
再怂恿隔壁驴友举办一场趴体,放上一首你最“爱”的《兴风作浪》,好在情意正浓时,把你拖进梦魇的怀抱里,然后,再也提不起性致。
第二天,我会带你去爬最高的山,走最远的徒步,看最美的风景,待你筋疲力竭,没力气策马扬鞭,我会安慰你,告诉你这不是你的问题,但是有了前一晚的一次失败,你已无法说服自己的心。
第三天,雌激素不再重要,换成生蚝、秋葵之类的壮阳食物更合适,但不是为了助你一臂之力哦,只是想委婉地提醒你:你该补补了。
最后,事后送给你一个客气的笑容,保你念念不忘,永记于心。
怎么样,这三天三夜,让你难忘了吗?
从香格里拉回来后,飞机一落地,成筠给曾辉报了个平安,然后被一连串触目惊心的未读消息吓得不轻,全是小纪发来的,说出了一起并购股权的纠纷,急需她回公司处理。
成筠一看,立刻马不停蹄地奔往公司。按理说离开了三四天而已,而且偌大的白氏也不是离了她一个小成总就不转了,不至于乱套成这样的。
成筠觉得突然,直接打电话问小纪:“师父呢?”
“联系不上,都好几天了。”
“好几天什么意思?”
小纪支支吾吾:“就是……这两天老找不着白总。”
“出差了?”
“……也没有,偶尔还能看见她。”
“一问三不知,算了,我马上到。”
成筠挂断电话,打了辆车回到公司,又是请客又是谈判,可算把烂摊子处理了。
大概一周后,等工作都差不多恢复到了正常的节奏,成筠终于想起来翻看曾辉的微信时,发现他已经把自己拉黑了,前一天查看的时候他还没。
自从上次报平安之后,她没再找曾辉说过话,倒也不是因为太忙,就是故意的。曾辉没有立即在旅行回来第二天删掉她,就能说明他一直在等她主动找他,可她偏偏不要,她不会理他,就像忘了这个人一样,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仿佛那是个不值一提的旅程。如此一来,那个人只会更焦虑,然后暗暗地在心里把香格里拉的三夜反复咀嚼,复盘,揣度。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怀疑,推翻,再自我怀疑,再推翻……
不过,这样还不够。
当城市沉睡的时候,有一个地方不仅醒着,而且还异常亢奋火爆。
夜店中,年轻的男男女女们在舞池里忘情地舞动,分不清谁是谁。白天,他们是学生,是白领,是精英,是高知,是搬砖狗,但到了此时此地,他们全都一样。他们醉生梦死地扭动,把一切社会身份、喜怒哀愁、没处理完的事甩得一干二净,他们是夜行的动物,受原始冲动的支配,在黑暗中有意或无意地被美妙的异性身体吸引着,寻觅着,他们乐此不疲,谁都无法把他们叫醒。
人群中有一个不太融入的存在,成筠身着小黑色西装,坐在角落的卡座上,潜伏在光的盲区里,静静地观察着吧台边的曾辉。
今晚,他是带学员来实践的。
一群笨得要死、穿着刻意、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的屌丝男。
成筠喝了一小口长岛冰茶,跟坐在旁边的小纪耳语了两句,小纪一听,问:“哪个?”
成筠朝舞池扫了一圈,依次指了几个女人:“这个,这个,这个……反正脸蛋和身材在线的,全都说一遍。”
“明白了。”
小纪起身,往舞池深处走去,成筠缓缓向后靠,融进了漆黑的阴影里,默默观望着。
“小姐姐们,有个赚钱的机会要不要?”
三个女人刚大汗淋漓地跳完舞,正准备去点点酒,忽然听见有个人在身后说话,她们直觉般地回头,是个个子矮矮、但底气很足的小姑娘。
“什么?”
三个女人中有一个尤为高挑火辣,其他两个都一般,小纪干脆只看着那位火辣美女的眼睛,指向吧台:“勾搭上那个男的,你们一人两千。”
美女垂下眼脸,居高临下地把小纪打量了个遍,说:“我们可不是鸡。”
小纪说:“不用真的做,你们只管笑就行了。”
三个女人一头雾水:“笑?”
“就是这种。”
说着,小纪试着给她们示范笑一个,她很努力地在还原成筠教她的笑容,但乍眼看去还是有点不自然,像嘴角抽搐。
其他两个女的越看越懵,美女倒是自信地说:“懂了。但是得先给钱。”
小纪微笑地指着角落里卡座:“成了你就直接到那去找我要钱就行了,我会一直看着你。”
“好吧,咱们走。”美女拉着两个朋友离开了。
小纪回头望了眼卡座里的成筠,转身过来继续在人群中寻觅下一个人。
成筠静静地坐在卡座里抽烟,曾辉小纪两边观望着……
过了一阵子,她看见了曾辉跟那高挑美女搭上了话,并手拉着手走进了舞池。
成筠兴奋地忍不住站起身来,走得更近一些看得更清,不知不觉她走到了吧台区域。
她看见他们跳了一会儿就转移了战地。
“笙哥真是神了!你说他到底跟那女的说什么了,咋没几句就上手了呢。”
“撩呗。”
“不对,肯定还是有技巧,回头得让笙哥给咱讲讲。”
“那你少听点吧。”
“我咋了?”
“我们学会了顶多是小米加步枪,你学会了是核武器,杀伤力忒大,你还是少祸害点人吧。”
“我怎么就核武器了,我他妈想摊上这病啊!你他妈会不会说话!”
旁边几个男人的讨论声忽然打断了成筠的观察,她回头一看,不正是曾辉那帮学员么。
他们争论得手舞足蹈,热火朝天,论到激动时,那个得了不知什么病的学员胳膊肘往后猛地一挥,啪啦——玻璃碎了。
夜店音乐声太大,只有他听见了玻璃碎声,他条件反射地回头,看见身后的成筠,刹那间,被迷住了。
玻璃杯在地上,掺着半杯橘红色的冰茶,酒精在空气中迅速挥发,香甜迷醉。
未等成筠开口,那学员赶紧说:“对不起啊,我,我不是故意的,我赔你一杯。”
成筠没答应,也没拒绝,只看着他趴在吧台上跟酒保要酒。
“你喝什么?”他问她。
成筠笑说:“随便。”
学员点了两杯威士忌,跟成筠挪到较为安静的一处喝去了。
“美女是干什么的?”
“打工。”
成筠漫不经心地往曾辉那边望了一眼,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学员看呆了:“美女好酒量啊。”
“你也来?”成筠说。
学员举着酒杯犹犹豫豫的,有点怂。成筠不屑地放下酒杯:“算了,不勉强。”
“哎我来!”学员一把拉住她,咬牙切齿地干了杯中酒。
成筠满意地注视着他:“行啊,你要是能喝倒我,我请客。而且一会儿你想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
“你说的啊。”
她的话像一剂鸡血狠狠扎进了他的后脖颈。
成筠微笑:“我说的。”
她回头跟酒保说:“上最好的。”
学员开始上头,一杯接一杯地喝起来。
“李小海呢?”一个学员回头发现边上少了一个人。
其他人说:“不知道,瞎勾搭去了吧。”
学员们就继续聊天了。
这边第四杯还没喝完,这哥们儿自己先喝趴下了。
成筠拿起他的手机,贴着他的拇指解了锁,一顿翻看,翻着翻着,一个微信群名抓住了她的注意力。
——狼迹艾友群。
艾友?
她点了进去,翻了翻聊天记录,两个触目惊心的高频词涌进了她的眼睛。
月草,艾滋。
艾滋顾名思义。
所谓月草,就是自己一个月成功上垒传染了多少女人。他们在群里定期汇报,还会晒出自己拍下来的成果。
看得出,曾辉是知道并默许他们的存在的。
成筠对着这个手机僵持了很久,她回头望向曾辉陷入沉思,他正在与那美女缠绵。
她转过头来,面不改色地拿起手机哒哒哒地一顿点,完事之后,锁屏,放下手机,起身离开。
“美女!”酒保叫住了她,“酒没结账。”
她指着睡成烂泥的学员,说:“他买单。”
说完她走了。
酒保狠狠晃醒了那学员:“哥们儿,酒钱结一下。”
那人显然还没清醒,神智不清的样子:“多少钱……”
“一千二百六。”
学员瞬间酒醒了。
成筠坐回卡座,无声地盯着人群里的曾辉,眼神锐利如刀。
过一阵子,小纪坐回到她身边,累的够呛。
成筠递给她一杯果汁。
小纪渴坏了,仰头几大口就把一整杯果汁喝光了:“我把脸蛋身材都在线的美女差不多都交代了,差点儿的也说了。”
“我看到了,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
小纪看着成筠,其实她根本不知道成筠要干什么,她今天本该早早下班的,却猝不及防地被成筠拽到了这里。但是小纪已经习惯了不过问领导做任何事的用意,尤其是私事,她只管照做就行了,无论成筠让她做的事有多匪夷所思。
没过多久,那个高挑美女果然凯旋而来,到卡座找她们。成筠让小纪给她扫码转账,美女一看手机,十分惊喜:“四千?”
“多加的两千,是为你那最后一巴掌。”小纪说。
美女目光微转,瞄了眼小纪身边的成筠,她正微笑地看着她,仿佛在说这是你应得的。
“那就谢谢了。”
她刚要走,被小纪又叫住:“哎小姐姐等一下。”
美女回头。
小纪说:“还有个小事麻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