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全世界最好吃的面馆”之夜
她没想到她会跟权西森会在上海碰面。
二月末,顾西穗准备去见一下Yin‘SFang的代理商,跟权西森聊起,他用抑制不住的兴奋口吻道:“真的?我也要去上海见一个股东——你几号去?”
“周末!”
“那我换成跟你同一天的机票。”
“好!”
顾西穗的兴奋也是不加掩饰的。
那巧合给她带来的快乐比任何时候都大,登机之后,她就一直在等待飞机落地,那时候才发觉,小别胜新婚这几个字,还真不只是说说而已。
二月份的上海还是很冷的,顾西穗恨不得把她所有的家当都带上。作为一个常年穿着拖鞋到处乱晃的广东人,去上海对她来说是压力巨大的,这地方每个人都武装到头发丝了,有关穿衣打扮都卷疯了,光长得漂亮身材好都不行,还要有品位、有格调——那可不是精致优雅或昂贵那么简单,需要的是你的态度、想象力、创意。
顾西穗几乎是扒出了她所有的压箱底,又问她妈借了衣服和包包,又问钱闪闪借了首饰,几乎拿出了毕生绝学在搭配。
一件保暖又有设计感的外套是跑不掉的,几年前流行过的款式不行,但反过来,几十年前流行过的,就很时髦了。
鞋子很重要,一双鞋子将决定整个造型,于是马丁靴和高跟鞋各一双,前者用来混搭和不羁,后者为了必要时装逼;
配饰则能带多少带多少,什么丝巾腰带耳环项链,有时候只需要换个位置,整体的风格就不一样了。
于是最后顾西穗穿的是她老妈在二十年前买的棕色格纹大衣,小众设计师款蓬蓬裙,马丁靴——千万不要好好系鞋带!然后羊绒印花披肩搭肩上,用腰带固定,头上再戴一顶90年代的香奈儿报童帽——
下飞机时自己都觉得自己造作得要死,还得强撑着保持高冷。
结果一看到权西森,顿时就破功了,恨不能飞奔过去扑进他怀里,最终还是努力镇定,浅笑一下,不急不缓地走过去。
他还是老样子,穿着大衣站在出站口,等顾西穗接近,自然而然地拉过她的行李箱,她则趁他附身的时候很轻地吻了一下他的面颊,笑。
他也笑,拉着她往停车场方向走,走到一半,到人少的地方,还是没忍住,停下来吻住她的嘴唇。
什么叫一点就燃,顾西穗算是明白了。
她一只手握紧了他的手指,另一只手还不忘扶着帽子,说:“造型……造型造型!”
“有那么重要吗?”权西森都快笑疯了。
顾西穗则道:“这里是上海,造型就是一切,谢谢!”
上了车,他们才紧紧相拥,接了一个漫长而灼热的吻。
……然后又在堵车的路上消耗掉了所有的激情,疲惫不堪地到达酒店,就纷纷躺在床上装死。
顾西穗这次来上海的主要任务并不是关于Yin’SFang的,而是要跟一个大型运动代理商谈合作方案,周一周二则去跟爱马仕香奈儿等公司开会。
但凡你能想得到的品牌,不用怀疑,总部全都在上海。财大气粗的地产都对一个人口不足一百万的城市不乐观,那你猜,这些大牌会不会同意一个小城市里到处都是门店?
这次的工作可没那么容易。
她是想趁工作之余去跟Yin‘SFang的代理商见面的,Yin’SFang的代理权在一家意大利人开的公司手里,那家公司手里握了十几个品牌,但在中国业务有限,于是只留下了一个小小的办事处,员工不足三人,周末还拒绝加班——
该死的欧洲人!顾西穗都快嫉妒疯了,真希望自己也有这种拒绝客户的勇气。
休息够了之后,两个人就在床上对着行程,权西森这次是来跟某个大股东解约的,顺便拜访几个经销商,一家代理公司,以及几位葡萄酒行业的讲师,希望他们能给中德线上展览一些支持。
“为什么要跟大股东解约?”
“他是个自我意识过剩的独裁者,红泥的每件事都想插手。”权西森头大地说:“前几年国货潮,想让红泥把那些劣质酒包装一下卖了;这次中德的线上展览,又让红泥去参展——但红泥今年没有特别适合去参展的葡萄酒,我们一致商讨了一下,希望能让那些更具有代表性的葡萄酒去参展。”
顾西穗顿时就明白了,俗称,爹里爹气的投资人。
她问:“那损失呢?”
“可能会失去一些高端酒店和餐厅的业务,不过这个我已经筹备以一两年了,该谈妥都谈妥了,会跳过那个股东继续保持合作。”
他并没有表现出太多顾虑,顾西穗便不再问下去。行李箱打开,需要挂的衣服挂起来,需要熨烫的放一边,还没来得及说话,权西森就已经打去了前台,通知有衣服需要熨烫。
顾西穗为那个瞬间的默契感到惊喜,回过头,他则订着餐厅,问:“你要吃什么?有什么特别想去的地方吗?”
“不要热门餐厅,不要米其林,不要本帮菜,不要法餐,不要潮汕牛肉火锅……”顾西穗的头摇成了拨浪鼓,一口气说着不想去的地方。
权西森顿时就笑了。
在上海讨论吃的,广东人是自带优越感的,十家米其林里六家粤菜馆,也不知道究竟是在黑上海还是在黑粤菜,怎么想怎么奇怪。
至于那些形式大于一切的法国料理就更算了,饿着肚子等半天,还不如去吃兰州拉面。
说到面,权西森才道:“我带你去一家很好吃的面馆!”
“好!”顾西穗说。
于是两个人的第一餐就是在一家看起来陈旧而落魄的小店内解决的,还迎着细雨排了半天的队,吃完了一碗葱油拌面还不够,顾西穗又点了一份大排面,什么造型彻底不要了,解开了腰带敞开了吃,之后打着饱嗝拍着肚皮出来,手里拎着个腰带,跟个女阿飞一样。
权西森都快笑死了,揽着她的肩膀问:“你喜欢听评弹吗?”
“我听不懂任何戏剧的!”
“没关系,反正我们是去喝黄酒的!”
顾西穗就又笑着跟他去听评弹,仿佛第一次来上海似的。
她很喜欢他跟权西森在上海的那段时间,如同所有没品味的游客一样,宁可牺牲交通时间也住在静安区,吃饱了就走街串巷地散步,吃个饭,顾西穗还要抢着跟权西森结账,美名其曰公费泡仔,不能浪费。
二月的上海远不如五月和十月舒服,冷风夹着细雨,跟广州的地狱春天比起来有过之而不及。
不过顾西穗还是过得暖洋洋的,跟着权西森去喝黄酒、听评弹,贪婪地一杯接一杯地喝着热黄酒,最后喝醉了,又开始毫无缘由地咯咯乱笑,路都走不直。
权西森无奈地拉着她回去,又怕她冻着了,解下自己的围巾系在她脖子上,她静静望着他的脸,说:“权西森,真高兴认识你!”
“好的,我也很高兴认识你。”他笑着说。
“下次我带你去三亚玩,我在三亚也发现了一家很好吃的面馆。”
“真的?”他倒是真的惊讶了。
“嗯!你有没有去过后海村?那里的夜市很好吃。”
权西森想了一会儿,摇了摇头,说:“还真没去过。”
“那我带你去!”
“好的。”他又笑。
顾西穗则不知道为什么,迷之开始跟他比拼了起来,知道他去过的地方应当比她多,于是净挑那些他不一定去过的地方问:“你去过大理吗?大理也有一家很好吃的面馆,不过要碰运气的,老板不开心了不上班的。”
“哗,这么酷的吗?我一直想去来着,不过没机会。”
“那我带你去!我大学的时候在大理呆了一个暑假,你肯定喜欢大理,大理的咖啡馆和葡萄酒店都特别多。”
“真的呀?”他故意逗她,她就一本正经地点头:“真的!”
权西森笑着听她讲,她就掰着手指头在那里数,苏州她也知道有一家很好吃的面馆,是她爸妈小时候带她去旅行时遇到的;越南也有一家很好吃的面馆,是她休年假时遇到的,老板是四川人,担担面做得很好吃,还加了当地的香料,味道很特别;新加坡也有一家好吃的面馆,她以前在新加坡转机时发现的……
那个夜晚或许称之为,“全世界最好吃的面馆”之夜,以及,我要带你去全世界吃面。
盘点完了还不够,顾西穗还对面馆发表了重要讲话,指出一家好的面馆一定不能太大,面积超过四十平的就不是好面馆。厨师脾气太好的面馆肯定是不好吃的,面做的好吃的厨师一定都是暴脾气。太干净的也不行,干净的面馆让人缺乏食欲。
权西森问:“那新加坡那个呢?”
顾西穗想了一会儿,就道:“好吧,那它落选了……”
又问:“你去过东京吗?东京是不是也有很多好吃的面馆?”
权西森诚实地摇了摇头,说:“暂时没去过东京。”
“那我们将来一起去!”
“好的。”他说。
“兰州呢?”顾西穗突然想到最重要的那个有关面的城市。
权西森愣了半天,要知道兰州距离银川只有几百公里,他还真没去过。
“那兰州我们也一起去!”
“好。”他非常温柔地笑了,有一种他们光是为了吃面,也可以在一起很久很久的感觉。
毕竟这世界上有那么多的面馆,还有那么多他们从未去过的地方。
他估计他以后每一次吃面时都会想起顾西穗,在心里单方面宣布了顾西穗成为全球面食推广大使,希望小顾同学能坚持不懈,继续为世界面食做出卓越的贡献。
那时候到底有没有疫情来着?
顾西穗已经彻底忘了,她只记得深夜的街道十分安静,因为下雨,人也不多。走着走着就能遇到正在唱歌的小店,于是又拉着权西森去那些小店里听音乐,喝啤酒。
其实他们只在上海的街头共度了一个周末而已,在顾西穗的记忆里却变得无比漫长,又记得在咖啡馆里看冬奥会,又记得在设计师集成店逛街买衫,记得街头无数少女兴奋地讨论着谷爱凌,记得去酒吧听爵士乐,记得骑着自行车的外国人呼啦啦而过,记得穿着入时的年轻人在路边点烟、玩滑板……
记得权西森的手,总是拉着她左右看着车,然后带着她过马路;也记得他在服装店里等她试衣出来,她问他好不好看的样子;记得他在那些小得不能再小的咖啡馆跟老板讨论咖啡,顾西穗则在一旁打量着行人的衣着和背包,自顾自地想着各个城市的生活差异,以及,要如何提炼出三亚的城市文化。
然后周一一到,懒散悠闲的小布尔乔亚又化身打工人和小老板,早上七点,两个人齐齐起床,先后去洗脸刷牙,她帮他打好领带,他则帮她穿好外套,一起去餐厅吃了早餐,之后在酒店门口道别,分头忙碌。
顾西穗是誓死也不想再坐跑车了,拎着包去地铁站。
权西森还要去还车,顾西穗笑得要死,过了马路之后,还在看着他头大地盯着那辆毫无意义的跑车发愁。
顾西穗笑了半天,才走近地铁站。
那些瞬间构成了顾西穗对上海的印象,如果说两个月后上海将会变成另一个样子,她是完全不信的。
城市从来都是由记忆构成的,武汉也好、上海也好,二战前的伦敦和柏林也好,最终让它们深刻起来的,都是生活在这些城市的人和集体记忆。
爱情也是。
她的个人史和他的个人史在那一天交织,然后变成他们共同的历史,再融进了上海这座城市。
相比之下,三亚的历史还有待挖掘。
顾西穗那时候才明白,她在做的,是协助三亚创造一座全新的城市。
在将来,等三亚有了足够的底蕴之后,她希望有人说,我跟我男朋友第一次逛街就是在三亚的太初,那个Yin‘SFang的衣服超好穿!我换上之后出来时他都愣住了!说还是第一次见到我穿这样的裙子!
——好,现在让我们来建一座这样的商场。
一座有关回忆和假期的商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