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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马仕姐姐 正文 第61章 年轻人如果不天真,那这个社会就彻底没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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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年轻人如果不天真,那这个社会就彻底没救了

    其实顾西穗这次出差非常的忙。

    三亚会议结束后,周扬就下达了KPI任务:每人至少想50个起劲依然没被引进中国的品牌或产品线。

    顾西穗接到任务头就已经大了,怎么2022年了,居然还在争首店?

    过去十几年里,商业地产为了“首店”两个字几乎是打破了头,一开始还是全国首家AlexanderMcQueen、首家TomFord、首家苹果旗舰店、首家ChristianLouboutin……后来就变成首家Penhaligon’s、首家茑屋书店、首家蓝瓶咖啡……

    大牌子小牌子轮番上阵,实在没有首店了,就开始加个前置定语,西南首店、东南首店、河南首店、浙江首店……

    顾西穗觉得再这么搞下去,将来什么某某路首店也迟早要出现的。

    作为最爱争首店的两家商场:太初和SKP在北京的战场上打了近十年,如今到三亚另外开辟一个战场,最想争的是什么,大家都心知肚明:奢侈品的中国首家餐厅。

    这几年奢侈品巨头们跨界也是玩得飞起,餐厅、咖啡馆、酒店……一家Beige,曾引起了顾西穗朋友圈长达三四年的打卡潮,只因为那是香奈儿开设的,就足以让无数富太太和网红们千里迢迢去东京度个周末。

    如果想帮三亚引流,增加游客的停留时长,这些大牌依然是最好的招牌。

    不过这种大场面还轮不到顾西穗说话,她依然是以做会议记录为主,围观周扬他们是怎么谈业务的。

    学了两三天,周扬就让顾西穗出去谈了。顾西穗:?

    好在她负责的都是小牌子,去年捣鼓空中花园和三楼运动类门店时,她就提前研究了几个运动品品牌。只不过彼时她只是给市场部提交建议,如今约等于自己去落实自己的策划,并不用额外做功课。

    跟小品牌的合作还是很简单的,大公司就是有这点好处,提前约好时间,之后就可以受到最高礼遇,一听说是太初来的,所有的品牌都受宠若惊。

    考虑到房租的压力,顾西穗已经提前帮他们规划好了合作方案:表示可以在租金上给予一定优惠,并可以把所有产品合并了来做,北京店卖滑雪产品,未来将开业的三亚店卖潜水冲浪等用品,其他零碎的一起打包,分到各个门店,并许诺会在各家商场做营销支持——

    商场跟品牌的合作方式无非是这些:直营、直销、合营、代理、特许经营,等等。

    通俗一点说,大概区别就是:你看我们这商场是不是很高大上?老爷你要不要来这里开家店?

    我们的商场超大上的,我要进你的货,望你不要不识擡举;

    高大上的商场和高大上的品牌双向奔赴,有钱一起赚,有难一起当;

    ……

    最难的是特许经营,品牌授权,商场承诺一个销售额,自己承担销售压力。

    有一些小牌子对重奢商场的销售能力是毫无概念的,有一些拿到数字后会大吃一惊;而也有一些小众高逼格品牌对自己的知名度毫无概念,提出一大堆离谱的要求,一旦不满意,可以直接撤店。

    这方面,运动品牌永远是最好谈的。

    顾西穗一给出方案,市场专员就喜不自胜,表示会跟总公司联络,具体事情我们后期再谈,真感谢你啊顾小姐,中午一起吃饭吗?

    “不用了不用了,还有事情要忙。”

    顾西穗以最快的速度解决了这个会面,然后马不停蹄地去往Yin‘SFang代理商那边,原本是想如法炮制的,但那个意大利人就很难搞了。

    他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头,一直絮絮叨叨地说,你喝咖啡吗?美丽的小姐。噢,香港的公司,我喜欢香港,不过太热了,还是上海好……Yin’SFang?你为什么想要Yin‘SFang?我们有更好的品牌可以推荐,比如这个那个那个这个,你看看这个品牌的新一季单品,是不是特别漂亮?……你去过意大利吗?你应该去托斯卡纳,托斯卡纳的夏天非常适合你这样年轻漂亮的小姐……你这件衣服是什么牌子的?真漂亮……

    顾西穗面无表情地敲着桌子,抖着腿,忽然明白意大利奢侈品牌为什么一个接一个地跟不上趟了。

    聊到租金时,对方就更吃惊了,连忙摆着手说,噢,这个太贵了,我们付不起的,我们只跟一些小型买手店合作,对进入商场没有兴趣……

    顾西穗再次表明可以把所有品牌一起打包,并会在营销上进行协助。

    于是那意大利人就开始生气了,说,我们并不是为了赚钱而存在的公司,我们是一家有追求的恭喜,想把真正的美带到世界各地……

    云云。

    十一点半,意大利人准时站了起来,说,我要下班了,可以邀请你一起共进午餐吗?美丽的小姐。

    “我下午再来找你。”顾西穗道。

    “那你晚一点来,最近太冷了,我可能三点才到。”

    “好。”

    下楼后,顾西穗看向马路两边的店铺:咖啡馆、便利店、花店、咖啡馆。

    几经考察,她钻进了其中某家老式咖啡馆,是指那种有Espresso而不是手冲精品咖啡的咖啡馆——你永远不要低估意大利人的顽固程度。

    她直接问老板:“楼上那个意大利人是不是经常在这里喝咖啡?”

    “对。”

    “你知道他下班后一般在哪儿吗?”

    “路口那个足球酒吧。”

    OK,顾西穗明白了。

    思来想去,她准备借用一下权西森,发了条消息给他,问:你在忙吗?

    还好。

    等下能碰个面吗?

    他回复,当然是一个理所当然的“好”。

    她不知道她给权西森发消息的时候,权西森正在面对他最棘手的那个股东。

    安静才是这世界上最昂贵的东西。

    机场的贵宾厅,繁华地带的别墅,豪车那无与伦比的隔音效果……哪怕是买个耳机,降噪的跟不降燥的,也不是同一个价格。

    在上海浦东一家私人会所里,权西森静静地看着坐在池边喂金鱼的男人。

    名师打造的会馆,几何形的设计,方是方,圆是圆的。越是高级的建筑越讲究粉水,水能聚财,庭院内就净是考究的水池,沿着偶尔经过的风泛起涟漪。

    那个池子在设计之初肯定不是为了养鱼的,但有什么关系呢?能不能养鱼,也不是池子说了算的。

    纯中式的庭院里,除了鲤鱼偶尔翻个身之外,就一点声音都没有了。服务人员穿行时绝不会发出任何声音,端茶倒水的动作简直跟杂技差不多,你也搞不明白他们是怎么能做到一点声音都没有的。

    想跟真正的权贵打交道,那就得学会接纳安静才行。因为沉默也是一种特权,只有站在权力那端的人,才熟练地掌握沉默的用法,让安静成为铜墙铁壁一样有密度的东西,无形地给旁人施压。

    但权西森无所谓,他是在山里居住了三年的人,这点静默根本不算什么。

    他陷在沙发里,舒舒服服地喝着送上来的龙井,打开盖子吹了吹,浅尝一口。

    此时上海的温度已经在零度以下了,但这个半开放的建筑依然能保持着十多度的气温。

    权西森看着下沉庭院的地面,非常确定气温应该是从那里来的。

    资本家真是要死,搞个庭院都会考虑到室外温度,电费不要钱的吗?

    杜先生就叫杜先生,权西森从来都没搞明白过他究竟是做什么的,姓什名谁,可能他费尽心思打听,或许能知道一点风声。但他毫无兴趣,反正知道了,也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红泥的股东构成是很复杂的,在长达十年的时间里,红泥都没有过盈利,产出一塌糊涂,公司架构几乎不存在,规划为零,目标为零……几乎全靠投资人养着。

    权西森迄今都不知道他爸是从哪儿认识的这些宝贝,跟个神棍一样,集齐了中国各式各样的老富豪。

    这些人里,有些是真爱好葡萄酒的,有些是看好葡萄酒行业的,唯独杜先生两者都不属于。

    杜先生崇尚的是贵族那一套,他的阶级意识特别强烈,要上流,要尊贵,要跟凡人有壁。

    产能过剩的情况下,如果想要盘活一个行业,只有高端线是不可能的。权西森的计划是做下沉市场,做罐装香槟,诚如顾西穗所说,还是要扩张产业链才行。

    香槟其实是个专有名词,准确的分类其实是起泡酒,因为农业保护制度,只有法国香槟区产的才能叫香槟——这有点像老花包和LV之间的关系,虽然所有的品牌都可以出老花包,但提到老花,你还是会优先想起LV。

    不过杜先生根本不同意,他说:“我投资红泥就是为了拥有一款只属于我的葡萄酒,如果人人都能在便利店买到,那我为什么要花钱?”

    “所以我想买回你的股权。”权西森道。

    其实投资一个小酒庄是很便宜的,最早的时候几十万就能搞块地,当地政府还会大力欢迎。

    他听马勤远讲过,二十年前他们还觉得挺对不起那些来投资的人的,贺兰山上什么水路电路都没有,人家想种个葡萄,还得自己花钱拉水电,政府都觉得不好意思,于是怂恿村民们一起帮忙,人工免费,投资人出个成本就行……

    而权成飞是那批人里最大方的一个,于是就成了当地政府的大恩人。

    然后随着GDP的增长,投资一个小酒庄的价格从几十万变成几百万,再到几千万。

    杜先生就是那个时候注资红泥的。

    他名下的企业有很多,包括并不限于酒店、餐厅、旅游业……依着他的话,红泥根本不愁没有销路,然而权西森要考虑的并不单单只是红泥,他在考虑的,是整个贺兰山。

    疫情两年之后,葡萄酒的实体店经销商就撑不住了,开在北上广深四地的还好,依然有客流量,但二三线城市则因为时不时的封城、以及消费者在后疫情时代的谨慎,导致大量的店铺倒闭,彻底封死了精品葡萄酒的扩张道路。

    食品饮料行业不一样,想要培育市场,必须要靠当地商家出一份力的。尤其是二三线城市,资源远没有一线城市那么多。很多地方,国产葡萄酒的爱好者只靠一间小店聚集着,时不时举办一次品酒会,就足以拉来更多的客人,并带起线上的销售。

    可是把销售压力放在这些经销商身上,是非常不道德的。

    他需要更大的大腿参与到这个行业里。

    比如那些做啤酒的品牌。

    老牌企业需要新产品来注入活力,有完整的生产线、销售链,小酒庄可以提供新思维和技术支持,而中国的葡萄酒产区则需要消化存量……

    他并不确定这是不是个好主意,可是总得去试试,因为还有时间、精力、以及足够的金钱去想这些的,可能只剩下他这种家里有矿的年轻人了。

    他最大的问题其实是孤立无援。

    他很平静地跟杜先生说:“我非常感谢我爸去世后你帮衬了我一把,介绍足够多的资源给我,不过我有我的计划。时代在变,仅靠高端产业是拉不起来这个行业的,所以希望你能退一步——”

    他也没办法直接说,那些旧思维全都过时了,世界在变,市场在变,消费观念也在变,一直墨守成规,是注定会死的。

    杜先生只是眯着眼睛坐在那里,微笑着,没说话。

    权西森则用手巾擦着手,顺便用余光扫了一眼墙上的张大千,和杜先生身后的佛头——这帮人怎么就那么喜欢佛呢?

    “我会按照我会按照每年8%的投资回报率折现,合同在这里,请你过目。如果你有什么问题,我们可以再商议。”

    “8%?少了吧?”

    “不少了,过去十年里,房地产也不过是这个回报率。”

    手机响了起来,权西森打开来看了一眼微信,回复完消息,决定及早结束这次会面。

    于是他站起来,诚恳地说:“非常感谢你对国产葡萄酒行业做出的贡献,也希望你将来能继续支持红泥的转型。多谢款待,茶很好喝,小笼包也很好吃。祝你身体安康。”

    他当然知道上一辈的企业家都有着极其了不起的地方,然而就是没有人跟他们说过,他们乘的是时代的风,过去四十年的成功让他们腐朽、固执、古板,不听任何人的劝告。即便是2022年了,他们依然想要复制曾经的经验,想奋力一搏——

    但有时候,再博下去,迎接他们的,将会是一无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