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因为我超牛逼,我担得起
广州是一个非常奇妙的地方,在十多年前,最奢侈的商场是丽柏广场,旁边是花园酒店和金融街,建设六马路是最小资的地方之一,各种咖啡馆和西餐厅以及小酒吧一字排开,一到周末或夜里,总是坐满精致的都市男女。
然而一街之隔,却是广州火车站。
那是中国最大的火车站之一,也是广州地铁最重要的中转站。你任何时候经过那里,都能看到一大堆人提着蛇皮袋子或者行李箱,随着人群艰难地行走,上班族、大学生、进城务工人员、来广州从事贸易工作的非洲人、阿拉伯人、使馆区的工作人员……全都汇集在那里。
十多年前钱闪闪曾在那里跟人吵过一架,那一年,她还不怎么会坐地铁,跟其他人一道学着排队买票,拿着那个绿色的小圆片,但也不清楚是安检闸门出了问题,还是她没有操作好,那个X型的闸门没有打开,她只好退到一边,研究别人是怎么进站的。
然后一对母女经过,也是卡在了那个闸门前面——那是一个非常明显的进城务工人员,已经憔悴到看不出年纪了,背着一个巨大的蛇皮袋,通过袋口,可以很清楚地看到里面的被子、床垫、衣服。除此之外,她手里还拎着几个无纺布的袋子,并拉着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
她一脸茫然地看着周围,身后的人不停催促着:“你快点啊!连个地铁都不会坐,跑到广州来干嘛?”
她就尴尬又歉疚地退到了后面,手足无措地看着四周,周围的人接连避开,期间小女孩被绊倒了,再次造成了人流的中断。那女人紧张地拉扯着小女孩的胳膊,试图离开,但很显然,幼儿不是玩具,拉胳膊是会疼的,于是那女孩儿就大哭了起来。
这下子,所有人都不耐烦了起来,道:“烦不烦啊?”“吵死了!”“丢你老母!”
钱闪闪怒火中烧,当即就站了起来,几大步走过去,喝道:“会坐地铁很了不起吗?你的时间有多宝贵?人家摔到了就不知道扶一下,就你高贵是吧?”
众人望向她——她反正是从来都没有变过,十五六岁就开始化妆了,脑子里只有吃喝玩乐和穿衣打扮,肤浅,虚荣,又刻薄。
当天她穿着什么来着?她也不记得了,只是很肯定,还是浮夸又招摇的那种,高跟鞋、名牌包、精致的妆容、面料考究的裙子……
这世界上绝大部分人都可以随意贬低农民工,但他们不敢骂钱闪闪。
然而只需要一道坏掉的闸门,她也可以跟一对从贫困山区来的母女没有任何区别。
这是钱闪闪在十八岁明白过来的道理。
十二年后,钱闪闪还是珠光宝气地坐在手机前,化着精致又狐媚的妆,大红唇,穿着抹胸裙,对着手机说:“你的视频我看了,但我不知道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当年的煤矿事故又不是我造成的,赔偿之类也不关我事……至于你考上了大学,却为了你哥哥所以不去念、你爸妈为了两万块彩礼把你卖给别人、你老公家暴、警察不管、导致你独自带着孩子什么的,跟我就更没有关系了……”
出租车上,顾西穗一看到这段内容就笑了起来,然后捂住嘴巴,任由眼泪掉下来。
“这是那个抠女吗?丢!什么人啊?”连司机都骂了起来:“恶心!”
顾西穗却不说话,只是笑吟吟地看着手机上的钱闪闪。
她要扮演恶女的话,哪有人能比得上她啊?她刻意化了很风尘的妆,眼线上挑,并涂了蓝色的眼影,耳边戴着墨绿色的宝石耳环,大波浪,并时不时撩一下头发,露出纤纤玉指,托着腮,精致的美甲,翻翻白眼,撇撇嘴……
一个标准的恶女。
顾西穗甚至都不用问,都知道钱闪闪在干嘛。
第一批在网络上声援钱闪闪的当然都是那些有着进步观念的女KOL了,她们有着足够的表达能力和输出能力声援她,于是第二批女孩子跟上,为了她刷屏,占据媒体的评论区,去跟那些又唾弃她又垂涎她的男人争吵;第三批可能只是营销号,截出她那些言论凑个热闹……
然而等她的身份曝光之后,会让所有支持她的网友都陷入尴尬的境地。
比如兔总裁。
兔总裁是第一批声援她的KOL,她甚至特意录了个视频说明了一下钱闪闪对她的影响——
其实兔总裁才是钱闪闪真正的脑残粉,这许多年来,无论钱闪闪怎么对她的,她都把钱闪闪当爱豆一样崇拜着,却把顾西穗当成了大恩人。
只因为当年有MCN机构想要签约兔总裁的时候,兔总裁犹豫了很久,才鼓足勇气问顾西穗,说:“姐姐我能打扰你一下吗?”
她看不懂合同,也搞不懂这个行业,二十岁以前一直都战战兢兢的,唯恐踏错一步,人生就会陷入万劫不复的地步。
但顾西穗哪懂什么网红行业啊?
她只是帮兔总裁分析了一下签约的利弊,又去刘灵那里打听了一下消息而已,兔总裁从此就唯顾西穗的命是从。
钱闪闪知道,顾西穗和刘灵喜欢兔总裁是因为,兔总裁展现了一个除了美貌一无所有的底层女人的生命力,她是一块真正的海绵,出身不好是真的,脑子不够聪明也是真的,但只要有人能指点她几句,她就能立即吸收,融会贯通。
所以她不介意偶尔隔着她们俩指点兔总裁几句。
她毕竟是她们所有人看着长大的,从一个只会化妆的柜姐,变成一个能输出自己观点的女网红,这并不容易的。
所以无论如何,她们都要保住兔总裁。毕竟她跟顾西穗或刘灵不一样,她所有的一切都是建立在网络账号上的,如果失去了那个账号,她不见得有第二次重新开始的机会。
过去几年的女孩子是怎么过来的,钱闪闪也不是不知道的。
在一次又一次的社会议题和新闻下争吵、分歧、争取,一次又一次地团结一致,一次又一次地产生矛盾,一次又一次地徘徊不定,一次又一次地怀疑自己……
一次又一次地哭泣,一次又一次地坚持,一次又一次地把自己打破了,再捡起满地的碎片拼凑起来,一次又一次地勇敢起来,一次又一次地往前冲。
那么多年,才进步了一点点,它太珍贵了,如同露珠一样,一碰就碎。
钱闪闪不是一个有什么观念或者有什么目的女人,她对经济和政治什么的都毫无兴趣,也无所谓别人究竟是怎么看她的,她只知道她等了十多年,才有人明白她在说什么。
刘灵不是说了吗?她才是标准的社会主义接班人。
但她是一个嗜血的资本家的女儿。
所以当她看到顾西穗和刘灵商量着之后要怎么办的时候,她突然就想到了那对母女——
后来她扶起了那个小女孩,紧紧篡着她的手,生气地去找地铁工作人员,问:“那个闸门是不是坏了?为什么没有人去看一下?”
她也说不清是不是她们给了她勇气,让她打着正义的幌子去打扰售票员,好搞明白究竟怎么坐地铁,她只记得等工作人员刷了自己卡把那对母女放进去之后,那个憔悴的母亲感动又讨好地说:“谢谢你啊小姐,你真是个好人。”
那是钱闪闪有生之年第一次被人夸“好人”,那感觉比骂她还让人不适,她脸上火辣辣的,呆了好半天,才咬着嘴唇,换了一个闸门去刷那张绿色的小圆片。
这次,她顺利通过了。
于是在刘灵和顾西穗商量着要怎么解决这个危机的时候,钱闪闪弹了弹烟灰,说:“其实挺简单的,把她们赶到徐晓璐那边不就行了吗?”
她只是想起了那道闸门,想起了她的十八岁,想起她在门的这一边,他们在那一边。
她曾天真地以为过,是不是脱离了家庭,她就活不下去了。
临到这一年了,才发现,原来大家都是这样长大的啊,每个人的生活都好难。
“不就是猎巫嘛,我懂的。”钱闪闪道:”我一直觉得我演技还挺好的,演一个坏女人能难到哪儿去?毕竟我在床上的表现都足以我拿好多次奥斯卡了——你们不用考虑我,我不在乎的——”
说到这里时,她眯起眼睛,弹了弹烟灰,说:“因为我超牛逼,我担得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