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而你卡在这里,你知道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你可以创造历史。
如果说人生真的有高光时刻的话,那么2022年的4月,就是顾西穗的高光时刻。
她曾经问过权西森,他到底是怎么做到无论如何都很平静的,权西森道:“历史学得好。”
“哈?”
“放眼整个人类史的话,你会发现其实所谓的现代文明建立起来也不过几百年,如果站在更高的维度看,几乎每个世纪都会有战争、瘟疫、革命发生,也就是说,任何一个能活过五十岁以上的人,一生总会经历一次大变故,这样一想,你就会发现每个人的境遇都不值一提,站在人类史的时间轴上来看,一个人存在的时间都不足以打一个小点,而把视线扩大、再扩大,在整个宇宙里,地球也不过是一个蓝色的小星球……”
那段话他讲得很慢,带着孤独的诗意,旋即才回头,笑着道:“所以我每次遇到解决不了的事情时就想想宇宙,然后就平静了。”
在那一刻,他的眼睛似乎就变成了宇宙本身。
顾西穗愣了半天,才说:“你都有那么宏大的世界观了,居然还执迷于你爸爸是个怎样的人。”
“这就叫人类的劣根性。”他笑了,低头思忖一会儿,又摸着下巴,之后撇了撇嘴吧,说:“不过我还是坚持认为这是弗洛伊德的错,要不是他在那里叨逼叨逼,也没有人会发现这一点。”
顾西穗再次大笑。
不过提到历史,顾西穗却在那一刻想到了《悲惨世界》,惊讶地发现她最初的爱情观都是男作家教给她的:不管是《悲惨世界》还是《复活》还是《骆驼祥子》,似乎都告诉了她一件很简单的道理:不要相信男人的情话,会怀孕的。
而认识权西森那么久了,顾西穗才第一次需要借用一下他或姚总的光环——钱闪闪现在迫切地需要的不只是一个闺蜜,而是一个律师,或者一堆律师。
她是不介意经济赔偿的,也不介意负法律责任——假设有的话。
但问题是,只要开了一个口子,后面要面对的,就不只是一个徐晓璐了。
以及更关键的:把钱给一个自主权为零的女性,真的能解决她的人生困境吗?
思来想去,她们还是决定把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跟权西森讲了,他沉默半天,说:“我怎么总觉得你们在做蠢事?”
“钱闪闪追求的就是最糟糕的结果,”顾西穗道:“她很清楚就算她没什么法律义务,全国人民也不会放过她的。”
“所以呢?她就放弃自己的人生了吗?”
顾西穗没回答这个问题,因为答案早就不重要了。
“你想找什么样的律所?”
“冷酷无情的、唯利是图的、口风紧的。”
权西森在电话那头笑了起来,说:“你跟姚总是一个策略。”
顾西穗忍不住得意了一小下:能用钱收买的人,往往都是最简单的人。
“你可以去跟姚总合作的律师事务所,我会跟他们说清楚你的身份的。”
“贵吗?”
“记我账上好了。”他说。
顾西穗也没有推辞,现在,她不介意动用她所有的资源帮钱闪闪。
到达律师事务所时已经晚上八点了,整个办公室理所当然的灯火通明。顾西穗几乎是受到了最高待遇,她还是倾向于选择女律师,在办公室里把钱闪闪的诉求讲了:她需要先解决徐晓璐的问题,要搞清楚来龙去脉,并从人道主义角度做一个经济评估,确保她能改善人生,生病了就去治病,想离婚就去离婚,想念大学就送她去念大学,孩子念不起书就供养她的孩子去念书,但不可以直接给她钱——因为大家都知道那笔钱将会流向哪里。
以及,在每次有人跳出来的时候有律师介入,都要重复一遍这个过程,女性优先,同时还要求她的身份保密。
对方听得一愣一愣的,问:“到什么时候为止?”
顾西穗很平静地说:“到她没钱了为止。”
那位女律师用圆珠笔敲了敲桌子,虽然一头雾水,但还是社畜本能地答应:“你的要求我听明白了,我们争取尽快做一个比较适合她的方案出来——”
她终究还是顿了顿,不解地问:“所以,她到底为什么要做这些呢?”
“因为她是一个女人。”顾西穗说。
是女人,就意味着她理解她们所有的痛苦,哪怕她们从来没有见过面,当看到徐晓璐的视频之后,钱闪闪还是瞬间就明白了那种不得不孝顺、不得不贤惠、不得不牺牲、不得不出面的痛苦:徐家那么多男人,偏偏派一个人女人出来诉苦——恰如钱家那么多男人,公众却依然会聚焦在钱闪闪身上。
“Girlshelpgirls——我在说这句话从来就没想过要成为宾语。”钱闪闪说:“我知道人们会把找不到工作买不起房结不起婚生不起孩子上不起学看不起病……等所有问题都归咎到我身上,不过把我拆了也就这么多钱而已,赔完了,剩下烂命一条,爱怎样怎样,我无所谓。网友说我这几十年玩也玩过了,享福也享过了,它是事实,我不会否认,但是贫富分化和经济下行的问题我承担不了的,我现在能做的,只是以一个女人的身份,去帮助另一个女人。”
如果钱闪闪想做主语,那么顾西穗也要做那个主语——她得帮她落实这一切。
只要有一扇合适的门,女人和女人就没有任何区别。
顾西穗讲了钱闪闪坐地铁的那件事,女律师这才笑了笑,道:“懂了。我们律所在那边有分所,可以节约时间和交通成本,我也会尽量交给信得过的女律师去办——”
讲着讲着她再次停下来,说:“其实我们律所有一些专门做公益项目的……”
“不要。”顾西穗摇头,微笑着说:“职场的support就交给职场,专业的事就应该付费,有了冷冰冰的经济往来,才能避免参与这件事的女律师遇到麻烦。”
这个观点是顾西穗自己的,而不是钱闪闪的,不过顾西穗知道,钱闪闪肯定是理解她的。
她说完,那女律师也明白了。
她再次擡头打量着顾西穗,然后问:“顾小姐你是开车来的吗?平时喝不喝酒?”
“不,打车来的,我挺喜欢喝酒的。”
“那我请你喝一杯好了,你等我一下。”
那女律师离开办公室,不久后拿来了一瓶非常名贵的白兰地和两个杯子,倒了一杯给顾西穗,再倒了一杯给自己,说:“这是我帮一个富太太打赢离婚官司后她送我的酒,她跟我说她长这么大第一次碰到能理解她的人,还说羡慕我有工作和专业能力,她不知道工作的女人平时都有什么压力,但看她前夫每天回到家后都喝一杯酒,所以就送了我一瓶……”
说到这里时,轮到顾西穗笑了,道:“酒精——职场女性最好的朋友。”
“我的朋友一般没这么贵啦!”
女律师笑了,顾西穗也笑了,定睛凝视着她说:“可我的朋友很贵,她应该放在博物馆里,而不是商场的橱窗里。”
“那这一杯就敬她好了。”女律师郑重地说:“我保证我会竭尽所能。”
“多谢。”
顾西穗与她碰杯,之后一口气喝光了那杯白兰地,放下杯子,再次看向那位女律师。她点点头,顾西穗才拉开门走出去。
接下来,她要去安抚那群女孩子。
钱闪闪的那条视频刚发出去,群里就吵成了一团。以考研妹为代表的女生道:她到底在干嘛?疯了吗?
另一波支持钱闪闪的女生则说:可是她也没说错什么啊?为什么她要把所有的不幸都建立在闪姐身上呢?
她连基本的同理心都没有,我一想到我昨天还在网上为了她跟人吵架就觉得恶心。
她也没说过需要你支持她啊……
你疯了吧?你能不能看看你在说什么?
顾西穗及时出现,说:打住。
顾西穗一露头,就有人不停地问着:闪闪怎么样了?
不用担心她,她有她的打算。你们吵架可以,上头就没必要了。
你回广州了?
嗯。
傀?
可以。Candy你要来,我去接兔总裁。
啊?我不要跟你们吵架……
Candy回复。
但塌房这件事,你是专业的。
于是一瞬间,整个群都被“哈哈哈哈哈哈”淹没了,唯独Candy发了个哭泣的表情,道:顾姐你怎么可以这样子?为什么要在这个话题下CUE我……
顾西穗只是笑,切换了耳机里的音乐,点击搜索,《开到荼靡》,本想是听那句“一个一个偶像不外如此”,谁知道听到那句“最后剩下自己,舍不得挑剔,最后对着自己,也不大看得起”,心里又下起了大雪。
她望着高架桥外一幢又一幢亮着灯的大厦,想起她跟钱闪闪熟络之后,曾好奇地问过她,她怎么会有那么多钱?钱闪闪很简单地回答:“炒房炒的。”
之后她却比顾西穗还要迷茫一般,很困扰地说:“你知道那种躺在家里,什么也不用干,十年来吃吃喝喝,该花钱花钱,该娱乐娱乐,最后两百万变成了两千万的荒谬的感觉吗?我是不太明白经济,不过所有人都在炒房,不是很奇怪吗?”
顾西穗当年不理解她的困扰,到了恒大暴雷的时候,才反应过来,在过去二十年里,房地产作为经济的主要引擎,一直驱动着中国经济高速前进,成为了全国人民信仰一般的存在,微微晃一下,都能牵扯到所有人的神经,哪怕无数房企都已经开始暴雷了,在所有“如果你现在有XXXX万”的帖子下,排在第一位的依然是:买一套房。
——但是然后呢?
顾西穗不止一次地想,有了房子之后呢?真的就能靠养猫养花看书听音乐过一生吗?
见渔人,乃大惊,问所从来。具答之……问今是何世,乃不知有汉,无论魏晋……此中人语云:“不足为外人道也。”
她在脑海里背诵着《桃花源记》,再一次想起权西森所说,站在历史角度,只要你或五十年以上,总会遇到一次大危机,即便是有个桃花源,彻底放弃现实还是很难的。
顾西穗现在有足够的机会去放弃那个现实,去当一个“女朋友”,富太太”……哪怕没有权西森,她滚回老家也可以很平静地过完这一生。
然而又想起刘灵说过的,一个成功女人的背后,可是几代女人前仆后继争取来的,想起今年春节再看女足的比赛时,她说:大家都要记住这场比赛,今年熬不下去的时候就想想她们,然后继续往前冲!
想起芳汀,想起娜拉,想起邓颖超,想起全红婵,想起张桂梅……
想起那些遥远的她也不认识的新闻当事人,想起她见过的电工,想起钱闪闪遇到的不会坐地铁的母女……
想起哈妙琪,想起关欣悦,想起徐晓璐,想起钱闪闪说:本来不设限的人,天天拿着那几个词洗脑自己,久而久之也觉得自己无药可救、世界也只有那么大了。
想起她第一次在杂志上看到香奈儿女士和撒切尔夫人,想起第一次见张文华,第一次见姚梦玲,想起姚梦玲说,女人的一生当然很难啊,难才有意思嘛!
想起微博上那段被广为流传的话:你不讲还能指望谁讲啊?……你高学历有文化谈吐有修养,如果连你都不愿意开口,那还有谁能为女人讲话?
顾西穗这才擡起头来,想起她年纪很小的时候,也曾想过的,要改变世界的。
然后你现在就在历史给你的机会里,文明在破碎,世界在崩塌,你平静生活了小半生,衣食无忧,受到了最好的教育,你习以为常的一切都纷纷扬扬,时间轴变动——
而你卡在这里,你知道意味着什么吗?
意味着你可以创造历史。
对吧?
与此同时,钱闪闪在房间里边听着《终身美丽》边打量着手上的戒指,敲门声响起,刘灵推门进来,一脸严肃地问:“你到底还有多少钱?”
顾西穗走了,她们就可以聊聊大女人的话题了。
钱闪闪很直白地看了刘灵半天,说:“很少。”
“那你为什么……”
问到一半她就反应过来了,学着顾西穗的样子扶着额,摇头叹息,接着说:“傻不傻啊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