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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好月半圆 正文 第47章 连只蜗牛,都赶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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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7章连只蜗牛,都赶不上。

    林芳照和戴守峥,一起请下了十天婚假。

    今天是第一天,她和戴守峥分别在各自的家,收拾回老家的东西。

    其实只要没离职,工作和休息的界限,就是模糊的。说是请了假,实则也就是换了个地方办公,公司有什么事要找她,一样会毫无顾忌地电话轰炸。

    晚上都快九点了,行政刘经理还给她打电话。除了跟她说,副总裁牟川终于批了要维修监控了,剩下的就全是对老板的抱怨。

    刘经理说,他已经快崩溃了。

    他人在公司的时候,邬吉凤几乎从不找他,偏偏一到半夜了,就开始打电话,布置这个布置那个,有几次电话都打到了后半夜两点钟。

    可等到转天真干起活来,工作推进到一半,就又喊停不让弄了。

    搞得行政员工私底下越来越有怨言。他现在是天天两头受夹板气。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样难让老板满意,实在不行,就不干了。

    这边刚安抚完刘经理,水还没喝上一口,电话就又响了。

    她一看,是江宜芗,于是赶紧划开手机,“喂,江江?”

    “照!”电话那边是江宜芗清脆的一嗓子,“嘿嘿,你猜我……今天,遇到了……嗝,什么奇葩事?”

    林芳照一皱眉,“你这是,喝醉了吧?”

    “妈的,又都是些蹭吃蹭喝的……”

    “你在哪?”

    “操,那姓费的也不是个东西,之前话说得那么硬,说这单没问题……是个大单,结果都吃饱喝足了……却他妈的说……嗝,说其实他们对中高档酒水的需求,他妈的并不……并不大!我操他妈!刚出了酒店,姓费的,连个解释的屁……都没放。”

    林芳照一听,明白这是出去谈订单没谈来,“你在哪?你跟谁在一起?”

    “白瞎我拼命喝成了这副德行,看人都几个影儿了……”电话那头几个嗝之后,又道,“咦?这人是谁?怎么……奔着我来了?老娘正愁没人撒气,妈的……照,你看我,嗝,看我怎么,打跑他……”

    “江宜芗!”林芳照彻底急了。

    她不知道江宜芗现在到底在哪,只知道肯定是醉得不轻。听意思,怎么她还遇到了另一个人?还要打跑他?

    林芳照只觉得血气上涌,急得冲着电话大喊,“江宜芗,你到底在哪?你告诉我,我去找你!”

    正当林芳照急到想报警时,电话那头响起了个男声,“小林,是我,老邱,没事,我接着她了。喝糊涂了,放心吧。”

    一听这话,林芳照才算放下半口气,但是心还是怦怦直跳,“老邱,你们在哪呢?安全吗?”

    “安全,都到小区了,她打了出租车回来的,放心吧,我挂了啊。”邱纪闻说着,就挂了电话。

    这边,江宜芗则是使劲推开邱纪闻的怀抱,直奔着路边的一棵树跑过去,之后抱着树就狂吐起来,吐到都开始流眼泪,实在吐不出东西了,才站起来。

    邱纪闻一边轻轻拍着江宜芗的背,一边心疼道,“走,咱回家。”

    江宜芗懒懒地接过老公递来的纸巾擦了把嘴,“儿子呢?”

    “睡了,刚给哄睡了。”

    “然后,你就在这……等我回……家,是吧?”

    “是啊,孩子一睡了,我就在楼下等你了。”

    “我就知道你对我好,你是世界上,最心疼我的人,老公啊,你怎么这么好……”江宜芗嘿嘿一乐,仰脸看着邱纪闻,“老公,看我美不美?”

    “哎呀,美,我家小芗最美了。咱们回家去好不好?好宝,听话。”

    谁知江宜芗借着酒劲耍起了赖,竟然抱着那棵树,不动了,“老公,我想在外面……透透气啊。那屋子,太小了,儿子都没自己的房间,只能睡在我们床边,我都不能和你亲亲抱抱了……我,我有些,想发脾气……”

    邱纪闻一见老婆这样,只能哄,“好好,我陪你,你也别抱着树不放啊。”

    “那我抱着你。”江宜芗醉到说话慢慢的,全然不同于她平日的灵牙利嘴。

    “好,你抱我。”

    一听老公说好,江宜芗一高兴,慢慢地松开了树,随后踉跄着扑到邱纪闻身边,一把抱住他的胳膊,“老公,咱都多久,没这样……过二人世界了。”

    邱纪闻此时简直心如刀割。

    他们家里,其实他一直都是赚钱主力。失业之前,大厂里拿着高薪,最好的时候,一个月除去房租、日常生活的开销,还能净剩几万块钱,都被他放进买房的启动资金里攒着。

    结果他这骤然一失业,家里就只剩下江宜芗还有一份工资,一下子从助攻变成了主力。

    虽然前公司该给的赔偿都给足了,有不小一笔,相当于他一次性又拿了不少工资。但这些个月过了之后呢?他很怕会无以为继。

    虽然江宜芗不停地安慰他,也丝毫不催他,但他是看在眼里急在心上,也在不停找工作。但是很多简历投出去,都是嫌他年龄大。有的联系了,最后也托词说用不了他这么高级的人才,不了了之。

    现在,他越来越想降低预期,小公司也行,薪水斩半,也行。

    他带着江宜芗慢慢地溜达到小区中央的一处大广场边上。这处广场是整个小区居民活动的圣地,一天到晚都很热闹,尤其是晚上,夜生活可谓非常丰富。

    见江宜芗都已经有些站不住了,邱纪闻就带她在广场旁边的长椅坐下。

    两个人依偎着坐在一起,一动不动地看着那些伴着舒缓音乐,悠闲地跳着广场舞的大爷大妈们。

    “我真羡慕他们呀,有房,有钱,还有闲,每个月还有那么些……养老金,每天晚上都能出来跳舞,日子过得……赛神仙。”江宜芗喃喃道。

    邱纪闻揉了揉她的肩膀,“我们到老了也这样哈,我天天请你跳舞。”

    “老公,我怕脸上长皱纹,我怕变老,怕变丑,但我看到他们之后,就希望自己快点老,老成他们这样……”江宜芗擡起头,“老公,我都等不及了。我也想每个月有那么些退休金,我也想天天一到晚上,就像上班打卡一样,在这么大的空地里边……跳舞唱歌。”江宜芗晃了晃邱纪闻的胳膊,“真的老公……咱俩快点老了吧。”

    邱纪闻望着着那些脸上全是褶子的老人们,突然想起了自己远在武汉的老父母。想当年,他们工作的老厂子有段时间效益不好,发不出工资,那时他只是个小孩子,没零花了只管伸手要钱,根本不知父母经历的难处。现在轮到自己到了他们的年纪,也终于体会到了当年父母的不容易,他不禁感慨,“这些老人,在中年的时候,应该也不是都好过的吧。是熬到老了,才有了这清闲。”

    “中年……中年,真的好难啊,老公……”说着说着,江宜芗竟然哭了一鼻子,“其实……我也不想要那么多,就想,要个自己的……小房子。”

    “是我们不够努力吗?”说到这,江宜芗突然坐直了,她盯着邱纪闻,轻轻摸了摸他的头顶,“可你看你,头发都掉光了,再过几年,连洗发水都用不上了。我这天天去喝酒卖酒,像今天,一顿花了两千多,妈的还白喝了……”

    邱纪闻听的心都快碎了,擡手擦着妻子下巴上的泪。

    可就在这时,广场上却换上了一曲无比高亢欢快的曲子,他一时欲哭无泪。这是要以他人的乐景,衬他俩的哀情么?

    他的老婆,为了生活拼命到这样,平日里生龙活虎、精力无穷的女汉子,酒后憔悴成这样,脸上两道泪痕在景观灯下清晰可见。

    这个哪怕眼角出了一条细纹,都要念叨半天,生怕自己变老变丑的女孩,酒后吐的真言,竟然是希望自己赶紧老掉,赶紧退休。

    他知道他的女孩,从来也不是个怕苦怕累、知难而退的人。这是心里苦了多久,才借着这场醉,给吐了出来。

    邱纪闻再次把江宜芗搂进怀里,“小芗,都是我不好,是我没本事。”

    “你可拉倒吧!”江宜芗一把将邱纪闻推开,“你一个名校学计算机的硕士高材生,以前在你那大厂里也是技术大牛呢,只不过是到后来,你……不划算了,有更划算的,更有体力的,就把你那个什么……对,‘优化’掉了!这怎么能说你没本事?谁敢说你没本事,我第一个站出来,撕烂他的嘴。妈的……有种当我的面,说我男人一声给我听听!”

    发完这通火,江宜芗觉得头更晕了,她又绵软了下来,“老公,咱家……还有多少钱?”见邱纪闻默默看着她,江宜芗一个机灵反应过来,“哦,对哦,这是在外面。”

    她又凑到邱纪闻身边,压低了声音道,“我们这个月,还没有动我们那老本儿呢。嘿嘿,我这里放了一根指头,你那里是不是还有一根?咱们有两根指头呢……两……”

    “百万”两个字,她只做了个口型,没出声音。

    “说是两根指头,其实是差不多少……就快三根了,嘿嘿。可我们还在过着这么穷的日子,老公,你说我是哭好,还是笑好呢?”

    “有这么些家底,大不了,咱就离开北京,去哪不是好日子。”

    “不行!战斗还没结束,怎么能投降?”江宜芗一下子瞪起了眼睛,“我要让我们海海,在这里受教育!受最好的……教育!”

    邱纪闻默默叹了口气。

    “可是……这些个辅导班,怎么也这么贵?一个班就要好几千,也没见上几节课啊……”江宜芗朝新租的那小房子的方向望了望,“这个小吞金兽,怎么这么聪明?是不是就像了你了……他要是笨一点,我也许就不那么望子……成龙了,可如果,他本来是条龙崽子,却被我耽误了……那我,怎么能原谅自己呢?”

    “小芗,你是天底下最好的妈妈,有你就够了,你是我们海海的福气。”

    江宜芗晃了晃丈夫的胳膊,“老公,我想买个带个好点的学区的,再小都行,别浪费了咱们海海,这么聪明的好脑袋瓜。”

    “会有的,会有的,我们一定会有的。”

    江宜芗放空了一瞬,又继续倒进邱纪闻的怀里,过了好一会儿,才失落地低声道,“老公啊……我觉得我这个季度的奖金,可能要没了,这几个月,我的业绩……不好……”

    本来晚上这顿酒,她是抱了很大希望的。他们公司行政的费经理,引荐她跟一家三星酒店负责采购的副总经理见面。那个费经理,起先跟江宜芗说好了,已经跟那边打好了招呼,只要酒的质量有保证,没问题,可以直接谈分成。

    江宜芗带着代理商的负责人还有一个经理,喝了半晚上,结果发现,这家酒店是以住宿为主的,餐饮仅限于日常住客的简单消费,对上点档次的酒水需求并不多,入住的客人如果想请客吃饭,一般都到别的地方去了。

    所以今晚上,她等于白请人家喝了一顿大酒。

    江宜芗心里憋屈,又不忍心跟邱纪闻抱怨,怕丈夫听了着急上火,只能打电话跟林芳照吐吐苦水,诉诉委屈。

    “老公,要不,咱们减掉个辅导班吧?”

    “好。你说吧,减哪个?”

    “英语?我记得你考研英语分挺高的。前不久,不是考虑要让孩子去学英语了么,再不,你在家教孩子吧。”

    “我听你的,英语我教了,咱钱就省下来了哈。”

    “嘿嘿嘿,真好,我怎么一下子就觉得轻松了一些,好像挣了钱一样……我男人,真厉害。”

    江宜芗就这么呆愣愣地看着舞池里的人转来转去,终于头疼了起来,胃也开始觉出难受了。

    “老公,我想回家了。”

    “嗯,我们回家。”

    “你背我回去。”

    “好,我背你回去。”

    江宜芗就像谈恋爱那时候一样,趴到了邱纪闻的后背上。

    邱纪闻一起身,就背起了媳妇,朝着自家新租的小房子,慢慢走去。

    身后舞池的喧嚣渐渐淡了,他能听到耳边妻子毫不顾忌的鼾声,前面那一处租住的小小空间里,还有他们熟睡的儿子。

    三个人,一个家,像一窝小小的寄居蟹。

    他背着江宜芗慢慢地走着,速度比蜗牛快不了多少。

    但他又苦笑起来,蜗牛身上起码还有个壳。

    连只小虫子,都随身背了座自己的小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