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恍然一梦,甜美的,痛苦的。
接下来的几天,戴守峥先是到林芳照通州的房子去搬家,本想尽可能把东西都搬过来,但林芳照不让,只让先搬了些必需的日用。
戴守峥问为什么,林芳照怀抱着小黄鸭,坚持说通州是她的大本营,也是她的根据地,如果两人住着不舒服,她还要撤回来。
戴守峥很无奈,却也只得由着她。
搬完了家,两人就开始拜访、招待各自在北京的亲友。
自打戴守峥发了那片壮观的刷屏朋友圈,他在北京亲近的那些人,就都知道了他闪婚的喜事。
戴守峥先带着林芳照,拉着礼物去拜访了二叔二婶一家。
两位长辈对林芳照非常热情,留着小夫妻吃了顿丰盛的家宴。
戴忌盈刚和公司斗赢了那阵子,成天在家夸阿照姐如何厉害,如何神勇,如何帮她出气,最后还多讨回了十万块。
直到这次,二位老人才终于见到了林芳照本人,对她是越看越满意,越聊越欣赏。尤其看到姑娘和侄子这么般配,他们也觉得放了心。一直念叨着大哥若在天有灵,看到儿子终于成了家,儿媳妇还这么优秀,可以瞑目了。
而戴忌盈对堂哥把阿照姐变成了嫂子,更是欣喜异常,连连夸赞堂哥出手足够稳准狠,不愧是她戴忌盈的哥哥。
当天下午,戴守峥又买了礼物,带林芳照去看了大姨夫。大姨夫现在恢复得还不错,已经能说话了,虽然不像以前口齿那么清晰,但是比起刚发病时,已经算好多了。拄着拐杖可以慢慢挪动,不过大多数时候还是要依靠轮椅。表哥元扬雇了位金牌保姆一直照顾着,没事就会回来看看爸爸。
不过元扬正在外地,几人这次见不上面,就约了以后再聚。
最重要的长辈拜访完,戴守峥和林芳照又分两次宴请了各自的朋友。邵燕飞和江宜芗两家人,就近在亚运村约了一桌。戴守峥的好友们也东边另约了两大桌。这些好友们不约而同包了红包,都被夫妻二人婉拒了。
这些事情一件压一件,时间紧卡紧。赶在婚假最后一天晚上,他俩才能在家里吃顿晚饭。
戴守峥煮的是白粥,呛了几个小咸菜。这几天大鱼大肉荤腥太重,眼前这清粥小菜,反倒是最可口的了。
两人正吃着饭聊着天,戴守峥微信连着响了几声。他拿起来一看,原来是关奇,领康英智北京第一分公司的老总,是跟他要几份关于账套独立的文件,请他方便的时候发过去。
戴守峥想了想,把碗里剩的粥几口喝完,对林芳照温声道,“你慢慢吃,我吃好了。”随后放下碗筷,走到客厅的电脑桌前,打开电脑,给关奇找起文件。
林芳照夹起一根酱萝卜条,“有事要忙?”
“北一分的老总要个东西,我找给他。”戴守峥一转脸,就看到林芳照手里端着小碗,嘴里“咯吱咯吱”地嚼着咸菜,正眼神明亮地看着他。
餐桌上的灯光照到她的脸上,显得她脸格外白,五官更明艳,也更漂亮。
他一笑,转过头,继续调着文件。但心里,不由却起了波澜。
十天前,他的这套房子里,还只有他一个人。晚餐,就是一杯牛奶,两片面包。如果他在这边用电脑,一扭头,快五十平的的客厅连着餐厅,会一直空旷到门口。
十天后,他这里,竟是一个家了。
他此时再一转头,就能看到自己的另一半,坐在餐桌慢悠悠地喝着粥,然后扑闪着大眼睛,看着他。
这难忘且充盈的十天啊,恰恰是十年前缘起的续写,也是他们以后共同人生的序章
两个月前,他再次遇到了自己的命中注定,两个月里他费尽心思地追逐,直至过去的十天,才终于让她放下戒备敞开心扉,愿意和他回到北京,开始共同的生活。
而他们在一起的生活,无论灵魂和肉体,都无比和谐,如同造物专门为彼此创造的彼此。
他觉得,上苍虽曾薄待过他,但也对他,有了额外的垂青。
恍然一梦,甜美的。醒来,身边还有她。
他想,他会加倍珍惜。
很快,他就找出相关的几个文档,正在往关奇的工作邮箱里写着邮件,餐桌上的手机,又响了。这次不是微信留言,而是微信电话。他看着电脑屏继续打着字,“阿照,你帮我接吧。”
林芳照放下筷子,拿起电话一看,“戚孟冬?”
戴守峥皱紧了眉猛一转头,脸色瞬间暗了起来。
林芳照已经看到了戴守峥脸色的不对,她把碗放下,拿起手机走向他,“你同事?”
戴守峥摇头,“是我妈。”
“啊?”林芳照脚步一停,拿着手机的手僵在半空,一时惊到说不出话。
戴守峥站起来走到她身边,伸手接过手机,揉了把她的肩膀,看着屏幕上闪烁的名字,犹豫了一瞬,便接通了电话,“找我什么事?”
“哎呀,儿子你结婚了,怎么不告诉妈一声啊?”电话那头的声音,听起来惊大于喜。
戴守峥冷冷道:“我发朋友圈了。”
“那你就不能单独告诉妈一声?”
“你朋友圈不老早就把我屏蔽了吗?你都不想让我看到你的生活,我这告不告诉你的,有什么区别?”
手机那头声音一顿,随后又问道,“认识几天,你就结婚?”
多年未曾听到的声音了,再次在耳边响起,感觉还是那样。像数落,像诘问,就是不像关心,让人真不舒服。
戴守峥把手机贴紧耳朵,他看了眼已经愣怔住的林芳照,拇指按低了听筒音量,然后向客厅落地窗走了几步,“怎么?有什么问题吗?”
“知道根底么?别是图你什么吧?现在骗子到处都是,骗人的花活特别多。我看她还是农——”
“我这辈子就是她了,要图,也是我图她。”如果话不投机,真是半句都嫌多,他很想和戚孟冬好好分辩一番,却瞬间又回想起她当年的歇斯底里,于是想早点结束这段通话,“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你都这么大了,怎么说话还这么冲?妈妈提醒你,有错么?”那边似是喘了声粗气,“真是随了你那死鬼爸爸……反正各人有各人的命,是福是祸,都是你自己选的。是你之前没告诉我,之后,我劝,你也不爱听。我这个当妈的,该说的都说了,你怨也——”
“没什么事就不用给我打电话了,过好你自己的日子就行了。”说完,戴守峥就挂断了电话。
随后,他看着对话框里通话结束的标记,想了想,退回微信界面,长按了“戚孟冬”这个名字,毫不犹豫地点下了“删除该聊天”,眼不见心不烦。
林芳照一时消化不过来,仍站在原地,皱紧了眉头问道,“戴守峥,你爸妈不是……”
戴守峥低头看向地面,“我爸的确去世了。”
“那……可是……”
戴守峥又擡起头看她,“我妈,改嫁了快二十年。所以我们家只剩了我自己,没毛病。”
这个生物学意义上的母亲,所谓的妈妈,多少年,都没给他打过电话了。
肯定是不知哪个她那头的亲戚看到了他发的朋友圈,转而又去问她,她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远在北京还有个亲生的大儿子,而且,这个她和她不爱的人所生的儿子,刚刚,已经结婚了。
对于这个妈妈,他实在很难想起什么美好的回忆。小时候的记忆,就是个“吵”字。家里气压总是低,气氛总是沉闷,而唯一能打破沉闷的,就是戚孟冬挑起的争吵。
他爸爸戴玉衡出事之前,他对这种争吵是厌倦。爸爸出事之后,无论何时回想起这种争吵,他都充满憎恨。
想当年,爸爸只不过是爱钓鱼,就被戚孟冬不停地嫌弃不解风情、不浪漫、不着家。
可是爸爸,当年并不是从一开始就不爱呆在家里,而是在家里呆得稍微久一点,就要挨数落,没个好脸色看。
小猫小狗尚且知道看人的脸色,何况是爸爸一个大活人。再好的脾气,也有厌倦的那一天。
惹不起,还躲不起么?
所以钓鱼,应该算是爸爸被动开发的爱好。
戴玉衡早年做生意,攒了些钱,后来踩空了几次机会,就及时止了损。手里握着那些钱,也没什么生活压力,于是钓鱼就频繁了起来。之后便渐渐发现,哪怕看着平静无波的水面一条鱼都钓不到,也比在家里跟这催账般的老婆大眼瞪小眼要舒服得多。
发展到后来,戚孟冬从言语攻击,变成了动手毁钓具。
直到那一次,戴玉衡的一位多年老友送了他一套新钓具。
那老友为人慷慨,曾仗义疏财帮戴玉衡渡过难关,但是那阵子生了病,挺凶险。戴玉衡知道老友送那钓具,其实是留个念想,所以虽然收了东西,心里却很不好受,打算第二天拆封去钓几杆鱼,送到老友家。结果晚上戴玉衡将钓具一拿进家,戚孟冬看到了,就火冒三丈,发了疯一般地把那套钓具又折又拆,搞了个七零八落。
戴玉衡也窝了火,一气之下,喝了点酒,就摔门而去。
等消息再传来,就是戴玉衡出了车祸,撞坏了桥栏杆,冲了进了常去钓鱼的河边。伤在了头和颈椎,当时人就没了。
那时候他已经读高中了,再过两年,他最爱的爸爸,就能看到他上大学了。当年,他爸爸还跟他憧憬,儿子上了大学,就送辆车,开车去上学,多拉风。结果没过多久,人就这么窝窝囊囊地没了。
这件事对戴守峥的打击非常大,他当时恨极了戚孟冬,然后毅然决然地选择了住校,他不想再回老房子那个伤心地。
谁承想,没过多久,那戚孟冬,竟然有了下家!
几个月都不到,先夫尸骨未寒,戚孟冬竟然嫁了人。那个男人,就那么堂而皇之地住进了爸爸辛苦打拼赚下来的房子里。戚孟冬和那人,花着爸爸留下来的家产,没脸没皮地过起了二人世界。
戚孟冬生戴守峥时年龄小,才20出头。再婚时,也才40不到。所以在他高考那年,他就有了个同母异父的弟弟。
很久以后,他才从外地的舅舅那里得知,戚孟冬嫁的那个人,其实,是她的初恋对象!
他不想以最恶的恶意去揣测人。但他总是隐隐觉着这种事情禁不住细想,一想起来,他就觉得遍体生寒。
想当年,他还劝过爸爸,过不下去就离吧。那实心眼儿的爸爸,却害怕耽误儿子考学,说熬到他成年之后,再看看还能不能过到一起。
就差两年就等到了,人却先没了。
而戚孟冬再嫁的那个人,在他眼里,也绝不是什么好东西。通过戚孟冬霸着老房子和钱不说,那人竟然能去高中找他,让他把他名下的房子,也过到戚孟冬的名下。
可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他现在住的这套大平层,是他爸爸当年做生意全款买的。因为不用贷款,所以能直接落在他这个未成年的儿子名下。也因此,在他爸爸意外过世后,这套房子才没经历和戚孟冬的撕扯纷争。
那个男人的鬼心思,他一眼就看透了,当即严词拒绝,也让他厌恶透顶。所以他一到18岁成年,立即就把户口,从原先的户口本迁了出来,迁到自己的房子名下。
如果被那人知道,爸爸生前动辄给儿子的账户打钱,出事时,他的账户里已经有了对很多普通家庭来说都算得上巨款的数目,还不知那两口子,会怎么想方设法地折腾他。
这也是为什么领证时,林芳照只在他的户口本里看到“戴守峥”这一页家庭成员。
在他的心里,他的家人,是爸爸,是大姨,大姨夫,表哥。甚至大姨夫那过世的父母,那两位和他毫无血缘的和蔼老人,都让他觉得亲近。唯独生了他的戚孟冬,他宁肯不是她生的,连声“妈”,都叫不出口。
实在是念不起什么好了。
戴守峥说完这些陈年旧事时,林芳照本来的惊讶,甚至恼怒,瞬间便全都烟消云散,只剩下心疼了。
“要不要……你带我去看看她?”林芳照觉得,毕竟是他的生母,如果他想,她愿意配合。
“不需要了,她现在不在北京。”戴守峥转眼望向窗外,“她跟着那个男的,还有她儿子,一起住在外省了。”随后,他自嘲般地冷笑了一声,“她巴不得我离她远点呢。那个孩子,现在应该快高考了吧,她应该也挺忙的。”
“你们母子关系……可能缓和吗?”
“不可能。”戴守峥说得斩钉截铁,“几年前,她的朋友圈就屏蔽了我,所以我也把她屏蔽了。互不干涉。”
林芳照深吸了一口气。
她的妈妈,对她真的太好了。她也觉得自已足够幸运,拥有天底下最好的妈妈。所以母子之间怎么能到这一地步,她实在难以感同身受。
但是不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她不想去劝解什么。
她更愿意站到戴守峥一边,对于这种一团乱麻式的亲情关系,她提不出建议,但她相信他的判断,也尊重他的选择。
“阿照……”戴守峥看着窗外路上堵了一片的红红尾灯,轻声问道,“你会不会觉得我,冷血……”
“不会,今日果,昨日因。”林芳照知道,戴守峥总是记着别人对他的好,一点点好,都记得。她也知道他对人好起来,是个什么样。他是个很有温度的人,只不过,他的温度,并不会随意分给别人。她柔声道,“你觉得怎么舒服,就怎么处理。”
听了这话,戴守峥默默咬了咬牙,转头看了她一会儿,随后回身走到她面前,轻轻握住她的手,“阿照,我希望我们的孩子,会像你一样,有个幸福的家。”
林芳照本来想说,她还没想那么远,但是一看到他脸上的表情,她微微皱了皱眉,还是慢慢点了点头,“如果我们能走到那一步,他肯定会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