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背后的江湖。
老张刚收了打火机，但那根烟还在手里捏着，他把烟放到鼻子前闻了闻，“你们来了，上来就要抢账本，吆五喝六喊打喊杀的，根本就没把我们这些人放在眼里。谈事情，是这么个谈法吗？”
戴守峥回道：“我们过来，也是有商有量的。”
“我记得，你是后头进屋的……”老张眉毛一挑，“还‘有商有量’？你没看到刚开始你们的人一进来时，是副什么嘚瑟样。哼，那眼里，真是压根就看不上我们这帮干活的工人。还真以为自己是北京来的，就能压我们江恩的一头。也没看看，这里到底是谁的地盘。”
戴守峥一回想，自己上午返回酒店去拿平安扣，等到他进财务部的时候，里边的气氛已经是剑拔弩张的了。虽然看气势上，江恩一方是完全占了上风，但在那之前是什么情形，他确实不知道，于是他没接这话头。
“到了我们的地界还要装大，我们哪能干呢？当我们是死人，还是当我们窝囊废？”老张拿起放在身旁的烟盒，“真当宋老三他们一家是吃干饭的？”
躺着的李裕明稍稍扭过头，“宋老三？”
老张把那根烟塞进了烟盒，这一动应该是扯着了伤口，他嘴里连嘶了好几下，“妈的没长眼，怎么就能还打到我，真他妈瞎。”
戴守峥追问道：“宋老三是哪个？”
“你们就别问我他是哪个了，反正他肯定不会是吃亏的那一个。”老张擡起眼皮朝戴守峥瞥了眼，“他本来就是荣德老宋家那一支的，他有那么猛的亲哥哥们，他在这儿还能受了委屈？”
“荣德？”一听这地名，戴守峥旋即太阳穴一跳。
“所以我就说嘛，你们在北京呆着，真是不了解下面的情况。”老张嘴角一提，把烟盒揣进兜里，“荣德老宋家，那是这个……”他朝耳旁伸了伸大拇哥，随后停顿了片刻，又往病房门口看了看，清了清嗓子才道，“荣德那边什么产业都是他家的，盖楼、餐饮、娱乐一条龙，最赚钱的生意，都在他家手里攥着。”
看起来，这老张对掌握着北京老总们所不知道的信息差，多少有几分得意，话匣子有些关不住的意思，这是想显摆一下他的能耐。
小蒋停了筷子，“那这宋老三为什么不在荣德呆，却在江恩了？”
“他们家哥们儿弟兄多，没了他，那边也照样赚。而且扯骨连筋的亲兄弟，人呆在哪，还耽误了人家是一个妈肚子里爬出来的？再就是宋老三在他们哥几个里，算最……怎么说呢，他不太爱掺和那边的事儿，在江恩也算躲了个清净。不过他家势力那么大，咱公司的安装、维修、水站这块儿，实际上早都是宋老三说的算了。”
“宋老三，老宋家……”小蒋夹了筷子菜放到米饭上，“就是你说的‘地头蛇’？”
“哎呀，呸呸，”老张马上瞪起眼睛，“我可没这么说啊！”
戴守峥见老张话里想躲闪，立即又问道，“那宋老三在江恩子公司，是什么职位？”
“他啊，什么职位都没有，他不挂名，名头就是个工人，但他是我们这说的最算的那个，我们这些人都听他的。”
戴守峥这下明白了，原来这公司里任职挂名的竟是提线木偶，背后实则另有人在。他是真没想到小小一个江恩，水竟然能有这么深。
老张侧了侧身，见戴守峥若有所思，又把总部这三个人来回打量了一番，之后对戴守峥道，“我看你这人挺讲义气的，你和这吃饭的小伙子都行。床上这个在那挨打，也就你俩过去拦。至于其他老总，一个个站在墙角就跟死人一样，好的，喊两嗓子‘别打了’，其余的就在那看热闹，连个样子都不装。就这还北京总部来的，都是些什么人性。摊上这样的……说实在的，连我都看不起，真赶不上我们这帮兄弟，遇事是真上。”
戴守峥微微擡了一下眉，除了沉默，却做不出其他回应。也难怪被人嗤之以鼻，总部那些老总、总监的表现确实糟糕。他转脸看了看正闭着眼睛，连喘气都不敢有大幅度的李裕明，也不知这暴脾气的法务经理，现在后不后悔上午那么奋不顾身。
“我看你这人还行，其实……”老张又朝门看了眼，之后低声道，“其实你们来直接就奔着账本，这是不对的，根本没有抓到要害。”
“哦？那依你看，要害是什么？”戴守峥没料到，跟这个老张能聊出这么多东西，他拿了瓶刚才路上买的水，走过去递给老张。
老张自打来了医院就一口水也没喝上，正渴着，所以客气都没客气，就接过水拧开喝掉半瓶，之后擦了擦嘴角，“其实，就是由谁来做代理商。”
这话一出，戴守峥立即记起来，江恩的代理商一直都没落实，因此才导致人员没法分流。而总部又没耐心，一味的要强行裁撤。
难道代理商没落实，还有其他隐情？这事不归他管，他说不上话，但是听这老张的意思，江恩子公司里，搞不好有人是有想法的。
戴守峥突然有种拨云见日之感——
那个宋老三，想拿代理商？
如果是这样，江恩如此多的异动，便能被同一条线索穿起来了。动静闹这么大，原来是意有所指，醉翁之意不在酒呢。
戴守峥想验证自己猜想，坐回李裕明病床旁后，又继续说道，“做代理商，需要的启动资金，并不是一笔小数目。”
“这你就是操些没用的心了。”老张看着手里的半瓶水，觉得这位老总说话办事真上道，比其他人都强，他瞅了眼戴守峥，“单是宋老大开的那家建筑公司，那钱就赚得海了去了。他这亲三弟想要点钱，去做个代理商，他一个身家多少亿的大哥能不给啊？他们家拿个千八百万的，根本都不当回事。”
小蒋有些惊讶，“那么有钱？”
老张一笑，“唉，看来你们真是不了解情况，荣德多少楼都是老宋家盖的，新上马的项目都要先过他家，他家入不了眼的，才丢给别的小公司。”
小蒋听得直皱眉，“别的公司，就甘于这样吃人剩下的？”
“他家势力大呀，而且那宋家老二最狠了。如果宋老二下手使个绊子，穿个小鞋，做个套什么的，谁不害怕？除非手腕比老宋家还硬，不过现在看，荣德还没人有这样的本事。”
小蒋干脆放下筷子，“那他们不会是涉——”
“诶诶！赶紧打住！这话可不能乱说！”老张皱眉瞪着小蒋，“你这小伙子，话装在肚子里就得了。人家现在是当地著名企业家，纳税大户。”
戴守峥却听出了其他的不对劲，“宋老大是开建筑公司的……那么荣德在建的万瑞健安的工厂，也是他家盖的吗？”
“啥安？”老张看了眼剩下的半瓶水，“这我不太清楚，他家盖的楼多了去了。”
戴守峥又问：“那宋老大的建筑公司叫什么？”
“叫什么……宋氏建筑公司还是什么的，反正听起来还挺洋气。不知道的，哪能想到这老板以前是干什么起的家。”
戴守峥听到这，猛然间便意识到，林芳照所奔赴的荣德，搞不好，就是个虎狼窝！他没做犹豫，立即给林芳照发去微信——
“你们那工厂是哪家公司施工的？”
“宋氏建筑公司，咋啦？”林芳照几乎是秒回。
戴守峥揉了下太阳穴，“你这次去是解决什么问题来着？”
“就是那楼盖出毛病来了，但是总部猜测监理公司是被建筑公司收买了，反正该反馈的没反馈，该长眼的没长眼，最后楼就给盖坏了。但是我们要生产的是医疗器械啊，对环境要求非常严格。至少现在看，是没法用的。”
结合刚才老张说的情况，戴守峥几乎立即就明白了建筑质量问题背后的复杂关系，他飞快地把字打过去，“阿照你听我的，一定不要和他们起正面冲突，能谈谈，谈不了就算了。”
“嗯，我知道，我就跟他们说理。”
“要是他们不讲理，你就不跟他们讲了。咱太太平平回北京，大不了不干了。”
林芳照先发了个哭笑的表情，随后道，“有那么严重吗？法治社会的。”
她不发这表情还好，一发这么个不知事态有多严重的表情，戴守峥立时急了起来，“听话，不要犟！”
“哎呀……好啊。”林芳照过了会儿，才回了这么几个字。
戴守峥仿佛都能看到她在那边已经有了不耐烦。随后，他就突然想起了那个崩掉的平安扣。
隔床的老张慢慢站了起来，又抻了抻衣服，“唉，我是不是跟你们说多了……不过也没什么，老宋家在我们这边谁不知道，也就你们北京过来的两眼抹黑。再说了，代理商这个事，迟早也是要跟你们挑明的。我们这些人，还都等着宋老三把代理商拿过来，再接着跟他干呢。我出去溜达溜达，找点饭吃。反正别人要问起来，别说是我说的就行。”
见老张小心地移出了病房，戴守峥皱眉陷入沉思，结果越想越不安。他在这边的见闻，老张说的背景，还有林芳照要去处理的糟烂事，这些拼图组合到一起，他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再保持平静了。
他看了眼刚吃完饭的小蒋，又看了眼躺着闭目养神的李裕明，随后轻轻拍了拍小蒋的胳膊，把他叫出了病房。
“小蒋，我要请你帮个忙。”
“戴总，您说，只要我能帮得上的。”
“咱们部门来了你和我。你先代表我，在这边帮我盯着，有什么事随时告诉我。我马上，得去趟荣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