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寄杏 正文 第三章

所属书籍: 寄杏

    第三章

    抚养自己长大的养母变成婆婆,怎么想都该是和睦的。

    问题就出在婚礼上。

    杏遥生活的临峰县算落后地区,新人结婚都没有西式婚礼也不去酒店,都是在家里做席,邻居街坊的妇人们来帮忙。

    那天出了个小插曲,一位男性宾客喝醉了耍酒疯,说杏遥亲口对他说不想嫁给严磊。

    这是真事。

    那名男子是杏遥的中学同学,一直暗恋杏遥,他也是唯一一个真心关心杏遥是否愿意的人。

    杏遥本是内向的性格,七岁时家里发生火灾,跟她相依为命的妈妈先把感冒沉睡的杏遥抱了出来,再回去抢救装钱的铁盒子时命丧当场。

    母亲被擡出来时人都烧焦了,碳焦的双手还紧紧抱着给杏遥交学费的那点钱。

    目睹这一幕的杏遥性格难免受影响,自小便是个不爱说话的孩子,遑论跟不熟悉的人吐露心声。

    可那时……她说了。

    严磊求婚很突然,决心很坚定。

    父母亲戚,街坊四邻24小时跟杏遥灌输这是她最好的选择,杏遥就这么稀里糊涂答应了。

    她也后悔过,可已经来不及了,答应了婚事之后严磊就迫不及待睡到了她被窝里。

    “你没学历没本事没爹没妈没房没钱,将来能找个什么婆家?你妈心善拿你当亲女儿养,嫁进来那是亲上加亲,没有比这更好的了。”

    “你想嫁别人家,人家也要看你的陪嫁,谁给你准备?”

    “杏遥,这是你的福气。”

    “再没有比这更合适的了,严磊对你多在意。”

    “杏遥。”

    “杏遥。”

    “杏遥,你真的愿意吗?”

    ……

    其实她不愿意。她到现在都不能叫严磊一声老公。也做不到在床上叫他哥哥。

    当时她好像只是摇了摇头,嗓子并未发出声音。

    从严磊爬上她身子的那一刻起,她就把牙咬碎了,碎掉的牙齿就埂在她嗓子眼儿拔不出,很多话她想说也早被堵住了。

    因为这桩闹剧,张霞在邻居街坊面前闹了个没脸,偏偏严磊是个实心眼儿,对着闹事的人还能笑,这下张霞才觉得杏遥是白眼狼辜负她辜负她的儿子。

    婆媳关系就这么碎了一地。

    张霞总担心杏遥心不稳,时时敲打成了家常便饭。

    去A市的日子定了下来,堂妹严喜和杏遥一起启程,她考上了A市一所三本。

    临行前夜,张霞对着杏遥啰嗦了半宿,杏遥只把这当作解脱前的序曲,难听,也忍了。

    她知道婆婆还会私下跟严磊交代许多,杏遥偶尔觉得荒唐,她的翅膀早在熊熊大火中烧为了灰烬,她是飞不起来的鸟,为什么总有人担心她会逃?

    *

    严磊租的房子离公司有点远,坐地铁要一小时二十分钟,杏遥觉得很好。

    她第一次坐地铁,速度很快,如果老家通地铁,从这头开到那头也用不到一小时。

    她似乎真的来到了很广阔的天地,这里的空气也不一样。

    严磊带她做入职体检,带她办工资卡,教她在大城市生活的一切线上便利工具,他告诉杏遥她的工作也有五险一金,说不定他们还能在这交社保攒首付贷款买房。

    说这话时,杏遥从新家窗户看出去,看到了远处的楼房。

    她也能在这开始新生活吗?

    新工作是客服岗,杏遥接受了培训之后就开始工作。

    虽然同事们上班时好像都不太高兴,但她很满意这份工作。

    每天跟数不清的陌生人打电话让她心里高兴,虽然大多时候这些人语气都不好,但杏遥总是很耐心,从不恼怒。

    有一回她被一个客户大骂了二十分钟,杏遥一点脾气没有,很温柔地说:“我理解您的心情,可是您打电话是想解决问题对吗?让我先帮您解决问题好吗?”

    当时组长正好路过她工位,听到杏遥的表现,她拍了拍她的肩膀,露出了认可的笑。

    那一刻,杏遥好像找到了一丝让自己开心的方向。

    她真心喜欢这份工作,喜欢听客户发脾气听同事抱怨吐槽,每一个人都那么鲜活,连带着,杏遥也觉得自己变成了一棵郁郁葱葱的树,数不清的枝桠向外伸展开,每一条都连接到不同的人类,每一天都不一样。

    大城市的年轻人们很喜欢网上购物,杏遥在处理售后的时候经常会被客人们购买的东西吸引住。

    她忍不住想,这些把衣食住行生活所需都简单化处理的人们,节省下来的时间都在做什么呢?

    这些猜想填满了她每天通勤的路途,一点也不无聊。

    只是她还是不喜欢和丈夫亲热。

    如今有了隐私,可她还是无法忍受。

    除了夜晚,每一个白天,杏遥都很满意严磊,满意现状。

    公司同事们得知她是严磊的妻子对她都很亲近,可见严磊作为总裁私人司机,在公司基层也建立了好风评。

    是个好人呐,如果不是非要娶她就好了。

    *

    严磊这个月很忙。

    戚校之前不是说要交代他一宗很辛苦的差事吗?其实还是司机的活,但这回服务的对象确实有点挑剔。

    应该是戚校的重要客户,严磊也不敢多问,总之是一位上了年纪的周女士。

    这位女士每日外出行程不算紧凑,但对严磊是百般挑剔。

    比如她会在前一日批评严磊不懂眼色没有搀扶她下楼梯,然后又在隔日嫌弃他手上不干净弄脏了她的真丝面料。

    再比如她会因为严磊在便利店吃了泡面而拒绝和他共处封闭空间,同时她又会因为严磊不能立刻送她去下一个目的地而大发脾气说要让戚校把他开掉。

    可怜小司机整日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地处处踩雷时时被炸,最大安慰便是晚上回家后妻子在旁。

    严磊总要跟杏遥诉苦求安慰,杏遥听他说这些事也能想象那位阿姨的刻薄,可她就是说不出宽慰的话语。

    痛苦煎熬的心情她知道,她习惯了忍忍就好,并不觉得应该寻求他人言语宽解。

    月底,好不容易伺候到难搞周女士要离开,不等严磊申请,戚校主动给他放了两天假。

    严磊这个老实人也突然起了求补偿心理,主要是老婆来了,他就突然想兑换老板给的高级酒店入住机会了。

    当然跟老板申请了,老板说记公司账上就行。

    杏遥的工作是三班倒,每周休息一天,正好周日不上班,周一是大夜班,因此她倒可以去酒店好好享受一番。

    夫妇俩订好了酒店打算过去,临出发前,严磊接到通知,周女士点名要求严磊去隔壁市给她开几天车。

    严磊头一回想拒绝工作,戚校安慰他:“这是对你能力的肯定,你放心去,这趟回来,周教授肯定会给你包个大红包。”

    听到大红包,严磊心动了。

    可能每个人表达认可在意的方式不一样吧,比如杏儿,她平时不显露,但也是关心他的。

    她会拒绝坐他开的车,怕他被老板误会不守本分,她也会在听到他不能去酒店时立刻说改时间。

    严磊很满足。

    他本就不在意豪华享受,睡席梦思和硬床板没差别,杏儿在他身边就好。

    他把这个机会让给堂妹,让她陪着嫂子去泡泡汤享受享受套房和大餐。

    *

    杏遥头回入住高级酒店,心里很是紧张,头一晚她就在网上查了半天怎么办理入住,结果到了现场还是紧张。

    好在严喜厉害,同样是在小县城长大的女孩,严喜不过来了一个月,俨然已经是都市女孩了,对一切高档场所都应对得当丝毫不露怯。

    她还准备了很多东西。

    头一件便是泡汤的泳衣,也幸亏她选择困难拿了两套,否则毫无准备的杏遥只能穿着常服去泡汤了。

    杏遥跟着堂妹吃了自助参观了花园,一路上被迫给严喜拍了几百张照片,晚上她们去泡了会儿温泉,杏遥受不住,半小时便要回房间。

    严喜对她说:“我再泡会儿,等会儿咱们去喝酒吧?这里有个酒吧,24层以上的客人才能入场,咱们的套房有这个免费服务呢。”

    杏遥再度惊讶,她都是从哪查到这些咨询的?也没见她问酒店工作人员啊。

    果然是年轻人吗?可自己也很年轻啊。

    杏遥裹着及脚踝的睡袍坐摆渡车回到酒店客房电梯口,她刷卡上楼,进屋后先去洗澡。

    泳衣已经紧贴在身上了,脱掉浴袍体感有点凉,屋里没人,杏遥站在镜子前吃力地脱衣服,脱光后她却没走向淋浴间,而是站在原地望着镜子。

    她几乎没有正视过自己的身体,第一次直面自己,她看到的也不是自己,是被什么东西覆盖着的躯体。

    这让她心情很糟。

    突然不想陪同堂妹的享乐计划,杏遥想到方才坐车过来时路过的小园子,很想去那里安安静静坐一会儿。

    跟堂妹沟通好,又接了丈夫电话聊了聊,杏遥终于得空,连手机都没带,穿上外出衣服把自己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出了门。

    因为口渴,她在房间拿了一瓶矿泉水。

    按照记忆来到宁静的小花园,杏遥选了个避开来往小径的秋千椅坐着。

    这应该是一把乳白色的椅子,黑夜里也白的发亮,背后的灌木丛看上去黑黢黢的,杏遥想着白天绿荫红花围绕白色秋千的画面,心情舒畅。

    她很少在夏夜长久地坐在户外观赏月色,老家的夏天很热,晚上是蚊虫的天下。

    可这间酒店不一样。

    难道是高档酒店有什么驱蚊虫的神器吗?她坐了半天也没被咬一个包。

    杏遥渐渐放松下来,身体松弛三分,慵懒地靠着椅背,脚尖顶着草地微微用力蹬一下,钉在夜空的月亮就这样随着节奏在她的眼睛里前后摇晃,杏遥看到乌云散开,看到星星闪耀,耳畔扶过微风,带着分不清是花草本身气味还是酒店香薰的芳香,总之那个味道令人心情松弛。

    她的嘴角扬起笑容,这一刻,她好像有点快乐。

    悠闲地享受着一个人的美好月色,杏遥正想着是时候回去了,免得晚了惊扰妹妹睡眠。

    还未起身,身后草丛传来响动,是清晰的脚步声。

    杏遥站起身向右看,隐隐约约看到一个人,从身型判断,应该是男士。

    她的手无意识地揪住了领口,傻站了一秒,这才捡起水瓶环抱双臂快步走开去。

    她走后,戚校从暗影中走了出来。

    他一直盯着杏遥的身影消失才坐在了她方才坐的位置上。

    他想起了颜琴。

    这是自两人闹掰后戚校第一次想起她,不是思念,就是联想到了。

    是刚才那个姑娘发现他时下意识攥紧领口的反应,和新婚时期总怕戚校会忍不住违反君子协议而过度警惕的颜琴一模一样。

    其实那时他有心对她说这样的行为会让他原本无欲无念的心生出许多破坏欲望,可他忍了,那不是该对一个警惕他的女人说的调笑。

    但他是认真的。

    认真的,很想撕碎那种把扣子设计到咽喉处的贴身旗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