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子间生存哲学九：不敢冒险的人生，才是最危险的人生。
早晨六点，手机闹铃响。舒歆伸手摁掉，起身去冲咖啡。
她住的酒店是位于铜锣湾的RegalHotel，虽说是五星级，可是周遭环境却拥挤而密集。所在的房间是高层，偏偏正对着远处一栋教堂，窗帘一拉开，楼顶是一个硕大的十字架以及四个大字。
耶稣是主。
昨晚舒歆就坐在kingsize的大**，望着那个银白色的十字架，一夜无眠。
她被亲懵了。
这世上有很多种往上爬的捷径，其中“以色侍君”被舒歆列为最低等。她一向以自强独立自诩，坚守职业女性该有的正气和风骨，从不屑在职场上搞什么见不得光的小动作。一路走来，艰辛无数，却也心安理得。
可是昨晚，她失态了。
宋熠扬在短短时间内带给她的冲击太过汹涌，那样一个在高处的人，他的专业、视野、人脉以及与生俱来的霸气，每一样都胜过单纯纸醉金迷的**，而他几番将她推至众人瞩目的顶峰，这种云霄飞车般的快感让舒歆迷眩，全身每一个细胞都在燃烧，在漫天烟火的春日夜里，不安分地躁动着。
该死的是，还有一个莫名其妙的吻。
那一刻，宋熠扬放开她，只淡淡说了一句：“我让人送你回酒店。”
便头也不回地离开。
她整个人呆滞地回到酒店，便收到宋熠扬秘书的微信，告知已经帮她约好第二天下午与Chris的面谈。
是那幢别墅的主人，也是地下音乐人，Chris。
这一切来得太突然，舒歆感到从未有过的忐忑和不安。她是不愿放过一切与职业相关的宝贵机会，可是却不得不强迫自己要冷静、要坚守，然后在漆黑的夜里对着十字架忏悔：天父，我有罪。
洗了把脸，一杯黑咖啡下肚，思绪清明又平静。
她给Alan发了一个微信：“是否有兴趣见一个独立音乐人？下午两点半，香港。”
对方却仿佛不领情：“抱歉，来不及办通行证签注。”
她又发：“你是ZERO音乐节的father，我相信你比谁都爱它。你还有一个月才到lastday，我随时等着你一起战斗。”
静默了两分钟，微信发来：“我试试用护照过关。”
很好。
舒歆将自己拾掇清爽，化上职业的淡妆，重新回归到理智而坚韧的样子。
披荆斩棘，扫除心中一切孽障，舒歆你一定可以的。
午后，静谧的包厢中。
Chris不是个好合作的对象，他有着金融人的精明和算计，也透着着艺术家的冷傲与不可一世。落座后一直在看着自己的手机，疏离地答着一两句寒暄的话。舒歆知道他之所以肯来，不过是看在宋熠扬的份上。
她于是也不绕弯子，直奔主题：“这是我们下半年ZERO二十周年音乐节的策划案，”见Chris正准备翻开，她却抬手一下轻按住封面，“但我们都不满意。”
一旁的Alan不做声，不知老板葫芦里卖什么药，眼神里透出一丝疑惑和不信任。
“有没有兴趣合作一场ZEROx？”
对方终于第一次抬起头看她的眼睛。
有戏。
“模仿TEDx的运作模式，把音乐节的主办权下放，我们只控制流程与质量？”Chris很快抓到她的点，开始入正题，“你可知道我的核心资源是什么？”
“各地的先锋乐队和音乐人。”
“我为什么要和ZERO合作呢？underground最不屑商演。”
“如果是和学校合作呢？一半专业玩家，一半学生乐队。”舒歆主动出击，每一个字都带Chris从未想过得新颖想法，“音乐人都有着校园情结，后青春期的成年人也想寻回年轻时的**，而学生则急于向世界证明什么。‘BacktoZERO’，这个主题如何？”
她在观察Chris，对方并没有打断自己的话。
回归校园这个想法不是舒歆随口说的，这是根据配合下半年即将推出的低度数果味啤酒如何打进校园群体而深思熟虑得来的，也契合ZERO二十周年回归初心从零开始的主旨，一石二鸟。
“要是你敢玩，我们还能现场battle。”
Battle，原是指舞者之间的比试对决，因多为即兴，有着让观众无法预知的悬疑感和兴奋感。轧舞常见，轧歌却不常见，这种不可控和才华挑衅感对原创歌者而言有着致命的**力，但也对执行方有着苛刻无比的要求，一个不小心就会变成车祸现场。
Chris十指紧扣托腮，舒歆看见他的拇指在微微相碰。他在思考，他很兴奋。
“Susie，你之所以要办ZEROx，是因为你们预算很紧吧？”
不愧搞金融的，一语中的。
“这不需要你担心，你只需告诉我这好不好玩，”舒歆兵来将挡，“愿不愿意玩。”
静默一分钟，Chris答话：“I’mafreelancer.”（我是一个自由职业者）
她愣了一下，不知对方什么意思。
“据我了解，ZERO这种大公司是不会直接和freelancer合作的，必须签在一个第三方公司下。”
舒歆和Alan对视，他的眼神告诉她，这个流程比较棘手。
“你可以回去和你boss商量一下，这是你们内部的事，”Chris摊了摊手，难能地露出笑容，“你说得对，我只需负责好玩。”
Deal。
他起身向舒歆伸出右手：“你是个天生的冒险家，期待我们的合作。”
她愣了一下，宋熠扬也如此评价过自己。不多想，笑了笑，伸过手去。
待Chris离开，Alan转头说道：“我们不是没有和freelancer合作的先例，要么通过采购进行比稿，然后去到大中华总裁特批，这个流程时间长且繁琐；要么通过合作开的供应商走账，但过往数额都比较小，通常是一次性买断的设计作品或者文稿。和独立音乐人的合作是头一遭，恐怕内审这关不好过。”
内部审计最关心的问题通常有三：为什么选他，为什么不比稿，为什么不比价。然而时间有限，Chris的耐性有限。
“这事儿咱真的决定不了，得问少爷。”
兀然听到那两个字，舒歆突然眼皮一跳。
“接下来的工作由你来lead，我只有一个要求，”她岔开话题，抬眼直视Alan，“这个项目你带着Iris来做。”
“我已提辞职……”
“你还有一个月，”她强势打断道，“欢迎随时反悔。”
对方眼里闪过一丝被看透的怯意，有点无措地随手拿起桌上那一叠并不厚的策划书，心不在焉地翻开。
第一页，封面。
第二页，背景阐述。
第三页，空白。
第四页，空白。
……
Alan抑制不住地张大嘴，不可置信地抬头望着眼前双臂交叠的舒歆，半晌，点了点头：“Chris说得对，你真是个不要命的冒险家。”
舒歆耸耸肩，伸出右手：“射手座。”
对方迟疑了一秒，抬手：“金牛座。”
可你的上升是处女座，跟我会很合拍。舒歆满意地笑了笑，与他的手交握。
一回到酒店，舒歆便打给Iris讲述今天的进展，对方有点无法相信，在电话那头一连问了好几个“真的吗？Chris要和我们合作？Alan愿意和我组队？你怎么办到的啊？”
“真的真的，都是真的，”舒歆没好气地回答，“放心，我没有睡他们。”
ZEROx若是真能面世，这在公司上下甚至整个营销界，都将会是一枚重磅炸弹，这样的bestpractice对谁来说都是个不小的诱饵，Alan又不蠢，怎么会放过这样好的机会？
舒歆定了定神，把想法从头到尾捋了一遍，草拟了一个简单的思路，同时也列明了和Chris的合作难点。方案写罢，她停顿了一小会儿，决定通过微信发出去，避免日后在邮件上留下任何审计风险。
宋熠扬很快便回：“Great，可以考虑让他签O’clock。”
O’clock是ZERO长期合作的活动供应商，可是这两天和他们闹掰了，正嚷嚷着要解除合同呢。短时间内要再签下一家年度供应商，同样要走繁琐而复杂的采购流程。
舒歆还没想好怎么跟他报告这件事，冷不丁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是宋熠扬来电。
她的心漏停了一拍，暗骂了自己一句什么都没做干嘛这么怂，继而深吸一口气接起电话。
“你们把O’clock得罪了？”那头是他一贯的冷漠语气。
她不知他哪里收来的情报，心虚却嘴硬道：“从未见过如此欺负甲方的乙方。”
“你可知道O’clock不是一个简单的eventagency？他手里有着太多艺人资源和商演情报，上次秦筝的事情这么顺利摆平，你知道她背后的经纪公司是棣属哪个集团的吗？”
舒歆一时语塞，边握着电话边快速地在电脑上百度，旋即心里一惊：秦筝的经纪公司和O’clock居然是一个娱乐集团PE旗下的。
“他们是一条线流水作业，随便得罪其中一环，最后恶果都会报在自己身上，”宋熠扬顿了一下，缓缓道：“Susie，你是第一天出来混？”
她心中瞬时涌起万千委屈，可是身为一个领队，当下属犯了错自己理应出来扛：“ZERO和O’clock的合同还没到期，相信他们也不是放着钱不去赚的主，要的不过是一口气。只不过我这座庙太小，恐怕愿意出来别人也看不上。”
皮球踢回去，Oscar你这尊大佛接不接。
“我周六晚的飞机回上海，约他们周日中午，”末了又带上一句，“把始作俑者带上。”
舒歆这才想起，他今日一大早便飞台湾了。一抬眼便又瞥见酒店窗外那硕大的十字架，提醒着自己那如梦一般绮丽却不真实的昨晚。
两人一时无话，电话那头安静异常，微微传来的呼吸声却像电流似的透耳传来，蔓延全身，酥痒而挑逗。
“好，我挂了。”
烫手芋头般将手机扔上床，她在房间里用力地跺脚，大声喊了一句：“Shit！”
舒歆并不是不谙情事的无知少女，她深知成人世界里逢场作戏的游戏规则，也清楚自己要坚持的底线。一直以来她的终极目标并不是要成为“谁的女人”，而是成为那个“谁”。暧昧当断不断，必受其乱，否则莫要说个人的职业生涯，连同整个人生都有可能被不见得光的绯闻彻底摧毁。
舒歆看着十字架，在心里一字一顿，默念了十遍：Heisyourboss.
内心渐渐恢复平静，转头拿起手机输入日程安排，才输入了两个字，电话进。
是路凡。
电话那头的他解释着，消失的这一周里，原来他去印度出差了，期间手机被盗，错过了她的电话。
舒歆鼻子一酸，突然有好多话想说，却不知从何说起。
“舒歆，”他却先开了口，“我看到微信公告了，我已定了机票明晚就回去。”
“好。”
“去完同学聚会，我们去爬山。”
她没有答话，路凡于她而言，亦师亦友亦兄长，无论经历什么，他永远在她身边，给她最需要的关怀和支持。
她突然想，如果昨晚你在我身旁，我就不会这样失态了。
放下电话，继续输入日程。可是刚建设好的心理防线随着一个一个字的输入开始决堤，整个人瘫坐在地上，软弱而无力。
周日，与O’clock见面。
周日，高中校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