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焰盯着群里炸开锅的消息，一时愣住了。
而另一条私信适时发过来。
“顾长庚：夏焰，你等我回家跟你说。”
她垂下眉，发了个“嗯”。
“顾长庚：但我今天恐怕有点晚，没办法接你下班了。”
她又回了个“嗯”。
顾长庚九点多才回去，在路上的时候接到Galaxy的语音。
“Mars，夏焰在家洗马桶已经洗了一个小时了……”
他蹙了蹙眉，坏了。
夏焰虽然并没有与他住一起，但顾长庚给她开了虹膜识别，她可以随时进出他家。而她偶尔心情好的时候，也会与他一同收拾下房子什么的。
可是，单独只刷马桶，还要刷上一小时……
顾长庚心想，她估计是真生气了。
一踩油门，飞驰回家。
到家后，他果然看见夏焰还蹲在浴室里，扶着马桶用力刷着内壁。她满头大汗，额发都黏在脸上。
他蹲下来，轻声唤她：“夏焰，我们……”
她却默默站起来，橡胶手套一脱，扶着墙壁微微蹬了蹬发麻的脚，然后看也不看他一眼：“我要洗澡。”
她不想现在跟他谈。
顾长庚便退出去，倚在墙边看她出去拿衣服浴巾，然后把他关在门外。
怎么办呢。
这种气头上的时刻，他绝对不可以真的放任让她静静。
直接把她扔床上，更加不行。
他听着浴室内的潺潺水声，低头想了片刻，回房间开始收拾衣服。
夏焰吹完头发出来的时候，见顾长庚静静地坐在客厅沙发上，脚边立着个行李箱。
她着实怔了一下：“你……要干嘛？”
什么啊，她还没说啥呢，他就已经准备离家出走了？
“明天周末，我们正好出去走走，散散心。”顾长庚站起来，浅浅对着她笑。
“现在吗？”已经十点多了。
“嗯，现在，”他拉起箱子缓缓走到她跟前，“你常备的衣服我也拿了，走吗？”
她歪着头想了两秒，感觉被先下手为强了，不妨去看看他葫芦里卖什么药：“走啊。”
静谧的夜空下，一辆车沿着环山公路盘旋而上，微弱的车头灯照亮着前方的未知，远远望去，像是一颗闪烁的流星。
海浪拍打着礁石，发出深沉的咏叹。
差不多到的时候，顾长庚放缓了车速，慢慢驶进营地。他侧头看了下夏焰，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伸过去牵住她的手。
她没挣扎，给他牵。
停好车走下来，已经有人迎上来，对着他们挥挥手。
顾长庚提着行李箱走过去，一边歉意地说：“不好意思，临时起意今晚过来。”
来人哈哈一笑：“亏得是过了暑假现在人不多，不然你至少得提前两周订才有。”
顾长庚点点头，接过对方递过来的车钥匙：“是啊，幸运。”
对方建议道：“你可以往上开一点就是山顶，比较清静些，其他人都开去山脚海边扎营了。”
顾长庚忙说谢谢，然后牵着夏焰往前走。她眼里闪过一丝惊喜：“呀，房车啊。”
“要试试开吗？”他把车钥匙压在她掌心。
可她摇摇头：“不了，太黑了，而且我没开过这么大的车。”
自从她被植入了虚假的记忆，已经三年多没有开过车了，她是有点怵的。
顾长庚也不勉强：“你若是想开，明天白天也可以试试的。”
夏焰点点头，眼里有一丝跃跃欲试的欢喜。但下一瞬仿佛突然想起自己应该要在生气中，便敛了笑意别过脸，手抽走。
又不给牵了。
开上山顶停下来，眼前景色逐渐开阔，可以看到一望无际的海，与墨色的天连在一起。
房车内布置得很温馨，小厨房和卫生间一应俱全，还可以在车外支起帷幕架个投影看露天电影。
顾长庚将车顶的天窗打开，自己先上去，然后伸手拉夏焰。
这一次，她没有拒绝。
初秋的夜很凉快，远处海浪拍岸，车沿的星星灯映得周围一圈淡黄色光晕，美得像梦境一般。
车顶铺了木板，放上两个坐垫就可以当成一个小型露台了。他拉她在身前坐下，相对着：“可以聊聊吗？”
夏焰没有作声。
“我还没答复的。”他低声说了一句，伸手拉了一下她的小指。
今天项目组和亚瑟教授的团队开视频会议，教授对近期Horae-X重启后的情况感到非常振奋，他希望顾长庚跟李医生一起能跟美国团队汇合，将研究成果整理出来，并针对当地的临床案例做出下阶段的治疗方案调整。
这一去，估计就要一年。
“你没立刻说不，说明其实你很想去的。”夏焰心里莫名升起一股复杂的情绪，挥之不去，“我们好不容易克服了这么多困难才在一起，这才不到半年呢……”
她咬了咬唇。
顾长庚没接话，安静地听她讲。却独独伸手过去，拇指轻轻压着下唇不让她咬着：“别咬……”
她小小睨了他一眼：“说是一年，那万一有了什么新方向，是不是就要两年、三年？亚瑟教授那么喜欢你，指不定想你在那边定居呢……”
他摇摇头：“我在美国读书的时候他从德国过来做客座教授，当时就想让我留在那边了，他知道我固执不愿意的……”
“好啊，假设时间是一年，也没人强留你。那这么难得的单身放飞时光，过去之后说不定见到Queena重拾旧情，要么就是见到哪个辣妹走不动道，Anna，Joanna，Christina……”
他挑了挑眉毛。
而她还在抱着膝盖叭叭地讲：“前两天新闻报道还说呢，现在大数据可厉害了，孕期出轨都是产业链了，都能给你精准推送……”
他忍不住低声笑出来：“你也不是孕期啊……”
“我就是打个比方！”见他噙着笑望着自己，不急也不恼，夏焰一下子熄了火，扁了扁嘴：“好吧……我说不下去了……”
他又伸手过去：“不要扁嘴。”
她眼角一扬：“顾长庚你管很宽诶，不能咬又不能扁，那我还能干嘛？！”
他双手一把将她捞至身前坐在大腿之上，俯身过去：
“可以亲。”
只轻轻啄了几下，便被她抵住他的胸口推开：“你犯规，跟你讲正事呢……”
他便圈住她，让她继续讲。
“我知道的，这些都不是阻碍你去的理由。你若是花心，要变心，在哪里都会变，我理应相信你。这是你的事业，是人类在人工智能研究上很重要的一次探索，我理应支持你，为你感到高兴……”
她抵着他的力气逐渐变弱，慢慢滑向他，与他额头相触：“我其实没有生你的气，我在生我自己的气。”
她气自己小肚鸡肠，气自己居然有把他绑在身边的想法，气自己没有格局，也气自己是不是终究会丢了自己。
她特别害怕，她的人生是不是又被钉在一个人身上了。
“原来你在刷马桶的时候，想了这么多。”
“是啊，我一生气就会忍不住刷马桶……”
“我现在知道了。”顾长庚点点头，认真地说：“那你知道我在会上听到这个建议之后，想了什么吗？”
夏焰默默地看着他。
“我在想，往后一年里，没办法跟你说早安，约着一起吃早餐；没办法接你下班，边开着车边听你说好笑的好气的；你开心不开心我也没有办法第一时间出现在你身边，那会不会也恰恰有哪个善解人意的男人乘虚而入呢？我也会担心你，有没有按时吃饭早点睡觉，有没定时去做身体检查，还会不会有什么不舒服……”他伸手轻抚她的脑袋，能摸到脑侧有微微的疤痕凸起，每每这个时候他就会觉得心里一疼，“我当时就想立马拒绝，说我不去了……”
“你别……”夏焰将他的手握住。
“夏焰，不是只有你会不舍得，会焦灼难过，会左右为难……我只想告诉你，我也一样，我也满脑子是‘怎么办呢’……”
因为爱着彼此，所以都一样。
什么信任、包容、支持、大爱都不是那一瞬间冒出来的想法，在那一刻他们只有满脑子的冲动念头：去你的一年，难过死了。
可是世间爱侣相伴一生，只有冲动是不行的呢。基于荷尔蒙的冲动终将消逝，他们的人生还长，两人未来要面对的挑战，何止是区区分开一年？
其实她明白，他也明白。
他们不应着眼于一块挡路的大石头，而应该看到远方的星辰大海。
夏焰情绪发泄出来，便也告诉自己竭力去接纳，然后向前看。
成年人的世界里，空有情绪无济于事，最重要是目标一致，然后共同想解决方案。
情人关系能燃烧多久？明明战友关系才牢固。唯有一路并肩升级打怪，彼此扶持和成就，感情才会恒久远。
“所以，什么时候要去呢？”
“手续如果快的话，下个月吧。”
“这么快吗……那你走之前得拟一个一年计划：以月为单位，怎么给感情保鲜，每个sprint的交付物是什么，未来遇到系统被攻击了应对机制是啥，如果无法按期上线怎么办……”她又忍不住扁嘴，开始布置作业，“我要以项目经理的身份去经营未来一年。”
“诶，计划不是应该项目经理做吗？”他依着她闹，笑着回答。
“我是业务方，你是产品经理，进度表都是产品经理做的，”她眼角扬起个小钩子，“业务方只负责画饼和提产品需求——给我按时按质上线。”
“呀，感觉平时林漫好可怜。”他忍俊不禁。
夏焰戳了他胸口一下，却不再开玩笑。倾身过去环住他的脖子，将脸埋在他的颈窝，小小声说：“顾长庚，我不会在原地等你的。”
她也会跑得飞快，成长得飞快。
“嗯，我知道你才不会原地踏步等我，你会向前奔，会起飞，”他摸摸她后脑勺，“我还要追上你呢，毕竟比你晚了12小时时差。”
夏焰笑出声，鼻息让他又暖又痒。
他在她耳畔轻语：“夏焰，擡头。”
她仰起头来，下一瞬愣住了。
他们的头顶是漫天星光，还有一轮皎洁的弯月。
“呀……好美……”她发出赞叹。
“你记不记得，”他定定地看着她的眼睛，茶褐色的眸子里有星河万里，“你还有个愿望没实现。”
她愣了一下，下一秒脸烧起来，却嘴硬回道：“看来蓄谋已久啊，顾长庚。”
“我总要一项项完成to-do-list啊，老板。”他看着她笑，“业务方真的很难伺候，从来只有加需求，没有减需求。”
她笑得眉眼弯起来。
他轻轻抚了一下她的唇，低声问：“可以吗？”
夏焰安静地与他对视，能听见彼此的心跳。
她知道他问的不是：在这里，可以吗。
顾长庚恢复记忆的这半年，都一直克制着，没有碰过她。即便她有常备衣物在他家，也会在那里洗澡休息，但他们情到浓时也仅止于亲吻而已，过夜都没有。
她知道，他很担心她的身体，也怕她还有心理阴影。
夏焰的目光迎着他的，忽然倾身向前：“可以。”
她吻上去，力气大得将他整个人压得后仰，而他左手扶着她的后腰，右手抵着身后地面，只一瞬，便回吻过去。
俯身将她往前一带，托着后脑将整个人轻轻放在地面。
她将方向盘交给他，他便拿回掌控权，将油门一踩到底。
他的身后是漫天星光。
绵密的吻从唇瓣升至耳垂，久久压抑的情欲和即将离别的惆怅如潮水般涨上来，时而温柔推至岸边，时而卷起惊涛骇浪。
夏焰脚背都要弓起来，却在理智就要殆尽的一瞬吃痛呜咽出声：“唔……你等一下！”
顾长庚被她一下用力推开，整个人愣住了，却见她迸出眼泪叫道：“脚……脚抽筋了……”
他立马起身帮她将脚伸直，用力把脚板往直角掰，并尽可能将脚趾拉开。
过了好一会儿，他轻轻松了松手，揉了揉她的小腿：“好了吗？”
她眼里还有泪星，却点点头：“好了。”
两人愣怔地对视了一眼，夏焰别过脸去。
啊，真的好丢脸。
然后忍不住跟他一同笑出声。
她辩解：“刷马桶蹲太久了。”
他噙着笑看她：“小狗。”
她还没来得及瞪他，却听见他又说：“我说我。”
顾长庚知道，她其实非常紧张呀，只不过嘴硬，所以由他来认怂好了。
哪怕此刻他某处已经顶得快要爆炸。
他将她搂至身前，下巴抵着她的发顶：“就这么看星星，挺好。”
“嗯，”困意袭来，她听着他的心跳沉沉睡去，“刷马桶真的很累……”
他低声笑了笑，将她紧紧圈住。
深邃的星空，浩瀚的大海，此时将他们温柔环抱。时间仿佛停滞，只余下爱意深沉隽永。
——
顾长庚出发那天，夏焰去送机。
在安检口告别，身边的小情侣在哭哭啼啼，树熊那样抱着。
而他俩戴着耳机，肩并肩站着，却各自各凝神开着电话会议。一旁的李医生像看怪物一样看他俩，觉得真是叹为观止。
真的不得不进去了，顾长庚摘掉耳机，转身抱了抱她，无声地用嘴型说了句：
“我会尽快回来。”
而夏焰点点头，乌黑的眸子看进他眼里，也无声回了句：
“要好好的。”
看着他进去，看着他回了几次头，然后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人群里。
夏焰揉了揉鼻子，低头继续开会，一边朝外走。
惯性打开微信工作群，脚步一滞，猛地转身跑回安检口。
可是却看不见顾长庚的身影。
她眉头深皱，手机却震动起来，有电话入。
“我看见了。”他的声音在那头响起。
“我让光子先把数据弄下来，我们得紧急开个会碰一下。”
“嗯，我快登机了，起飞后可以用WIFI加入。”他沉着声回应，夏焰觉得安心。
“嗯，待会线上谈。”
“好，”他正准备挂电话，突然顿了一下，唤了一句：“夏焰。”
她原本正走着路，停下来，听他安静的呼吸声。
“我跟你一起。”
她用力地点了点头，明知他根本看不见：“我知道的。”
一起面对所有的困难，所有的突发，所有未知的未来。
盖上电话，夏焰回到工作群，盯着那几段对话愣怔了半分钟。
“小P：怎么回事我去……我在Horae上的虚拟伴侣‘姬发本发’自动跟我解绑了！”
“辰：啥？是武力值相差20级？”
“小P：没有！他解绑后，绑了另外一个人……”
“辰：啊？虚拟人也能变心的吗？”
“小P：问题是另外那个人，也是个虚拟人，叫‘桃花姬’……”
“光子：我去？！桃花姬？她是我的虚拟伴侣！”
……
夏焰手机插裤袋，将手腕上的橡皮筋一咬，高高束起马尾。
然后打开工作群，让大家半小时后开电话会议。
一切，才刚刚开始。
他们的故事，他们的爱情，他们的战斗。
未来已来。
结局，只有时间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