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盈盈喝完六杯酒之后,神智就一直在清醒与模糊之间挣扎,她无法准确辨识周围的人,那些欢声笑语也不再正常,像扭曲变形了,时而离她很近,时而又特别远。
她心知不妙,使劲拽紧即将飘远的意识,让自己撑住,她想给蔡崇志打个电话或发个消息,可是手臂怎么也擡不起来,她只能干着急。
后来她感觉有人来了,在她的意识里,这人像是淌着水来的,在她面前搅起风浪,巨大的海潮把她卷走,又托起,她逃不开,只能无力地浮在水面上,终至倦极而眠。
但睡眠始终不安稳,充满零碎的搅扰,又或许是她自己无法在不确定的情况下安然入睡吧。
梦里,她不停地辗转呢喃,像小时候得了孢疹病毒那次,整宿哼唧着。然后妈妈来了,坐在她床头,用充满爱意的手抚摸她的脸,温柔极了,还有疼惜的眼神,长久凝视着她,而非惊鸿一瞥的匆忙。
乔盈盈快乐极了,她终于得到了一个全心全意的母亲,她情不自禁低呼,“妈,妈妈你别走……”
妈妈握住她的手静默着,良久,俯首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她焦躁不安的心忽然被治愈,整个人踏实下来,很快陷入深沉而甜蜜的梦乡……
乔盈盈蓦然睁开双眼,四周寂静,房间里亮着银色的灯光,窗外则是一片纯粹的黑,没有幻觉中的多变与激烈,她是真的醒了。
她转动头颅环顾周围,发现自己是躺在陌生的房间里,白墙,白被,还有淡淡的来苏水味儿,是医院病房无疑了。
她仰起脑袋,以便看得更真切一些。病房里不止她一个人,右边的床上躺着个在输液的病人,静静地睡着,没有一丝声息。
她左侧的空床上也有人,坐着,姿势怎么看怎么别扭,脑袋抵在床头,想睡觉又不好意思似的,双眸紧闭,也是一动不动,是蔡崇志。
乔盈盈混乱的思绪逐渐理清了,那个冲到她身边为她打架,并托着她在“浪潮”里奔波,直至最后将她拽上岸的人,正是蔡崇志。
蔡崇志脸上有些微的伤痕,也可能是没擦干净,乔盈盈努力回忆,一些模糊的镜头再次在脑海中闪回:酒吧里蔡崇志向她冲过来时愤怒到近乎狰狞的脸,他扬腿踹翻小梁总时另外几人一拥而上……
乔盈盈认识很多长得不错的男人,他们精于修饰自己,把自己打造成成功帅气的精英,比如莫刚。和他们相比,蔡崇志显得粗糙潦草,不拘小节,然而在此刻的乔盈盈眼中,他是她的英雄,在她需要他、无声呼唤他的时候,他就会从暗处闪现出来,为她冲锋陷阵。
他是如此平凡,却又无比真实可靠,乔盈盈望着蔡崇志沉睡中的眉眼,忽然有种说不出来的舒服,仔细算算,两人也才认识几天而已。
对面床上忽然有人猛烈地咳嗽,按铃叫护士的动静惊醒了蔡崇志,他坐直身体,揉了揉眼睛,然后朝乔盈盈望来,赫然发现她居然醒着,还一声不吭望着自己。
蔡崇志愣一下,赶紧下床蹲在乔盈盈跟前,“你终于醒了!感觉怎么样?”
“口渴。”
“我给你倒杯水!”
房间里没水,恰好有护士进来扶对面床上的病人去上厕所,听见蔡崇志要水,就指点他去护士站。
蔡崇志跑到护士站,问护士要了一次性纸杯,又找到饮水机,倒了水急匆匆回病房,乔盈盈已经从躺着改为坐着了,正拿耳机听着什么,看见蔡崇志进来,就把耳机扯了。
蔡崇志把纸杯递给她,“喝吧,不够我再去倒。”
乔盈盈接过去一口气喝光,如久逢甘霖,通体舒畅。
“还要吗?”
乔盈盈摇了摇头,仰头看蔡崇志,“你坐会儿,今天挺累的吧?”
蔡崇志见她神智清醒,而且居然还会体贴人了,一颗心放下来,笑着在对面床上坐下,“我没事,你呢?感觉好点没?”
“好多了。”乔盈盈摸摸头,“脑袋还有点晕乎,其它都正常——几点了?”
“快五点了吧。”
乔盈盈转头看,窗外果然有些许泛白。
蔡崇志把乔盈盈的包递给她,“看看少什么没有?”
乔盈盈说:“刚看过了,东西都在。”
“那就好——你再睡会儿,养养精神,等天亮了咱们再走。”
乔盈盈其实睡不着,不过还是听话地躺了回去。
蔡崇志也渴了,拿乔盈盈的纸杯出去又接了杯水,回来坐床沿上慢慢喝着。
乔盈盈侧身躺着,手枕在脸庞下,低声问蔡崇志,“昨天晚上你是不是跟人打架了?”
“???你还记得?”
“有点印象……如果我没喝酒,肯定可以帮你。”
“我信。”
两人对视,蓦地笑了。
“你怎么知道我在里面出事的?”
“我一直在里面,能看到你。后来发现你老喝酒,感觉不对劲,就过去看看。”
乔盈盈笑容惭愧,“还是你心细,我太大意了,没想到这些人疯起来没底线。”
“吃一堑长一智吧!”
“姓梁的呢?”
“跑了……我本来都报警了,酒吧经理可劲儿跟我打招呼,我也不太想多事,又急着带你走,就想忍一忍算了。那时候以为你只是喝多了,谁想他们还给你下了药……”
乔盈盈问:“我的化验结果呢,出来没有?”
“出来了。”
蔡崇志站起身,从裤兜里掏出一叠单子,“做了血液分析,检出来里面有迷幻剂成分,我也看不懂是什么玩意儿,医生说这个东西没什么毒性,也不用挂水,睡一觉药性挥发掉就好了。”
蔡崇志把化验单递给乔盈盈,“但性质相当恶劣!要不要报警,你来决定。”
乔盈盈仔细看了一遍单子上的内容,把纸张折起来,小心收进包里,然后说:“不能报警,如果让我妈知道,她会被气死的!”
蔡崇志蹙眉,“就这么放过那个混蛋?”
“谁说要放过他了?”乔盈盈举起自己的手机,笑容狡黠,“昨晚我怕小梁总赖账,全程都开着手机录音功能,一会儿我把录音和化验单的照片发给小混蛋的老子,要求他立刻把欠款打给你,否则我就报警抓他儿子,嘿嘿!昨天晚上的亏我可不会白吃!”
蔡崇志难以置信地瞪着她,“都到这份上了,你还惦记着欠款呢?你是不是魔怔了?这不是钱的问题,是犯罪!”
乔盈盈收起笑脸,“那你说该怎么办?这点事顶多算未遂吧,而且现场肯定都没了,下药的杯子也找不到了,我在哪儿被下的药根本说不清楚……”
“你不是有录音吗?”
“录音里又没有他承认给我下药的事儿……”
护士扶着另一床的病人回来了,两人不得不中止谈话,但话讲到一半就这么憋着实在难受,乔盈盈忽然从床上下来,两步走到蔡崇志跟前,朝蔡崇志勾勾下巴,“躺上去。”
蔡崇志眨眨眼睛,不明所以,乔盈盈不耐烦,用力将他往后一推,等蔡崇志在床上躺平了,乔盈盈二话不说也爬上床,两人挤在一张单人床上,头靠头,肩并肩,蔡崇志顿时觉得呼吸都困难了。
乔盈盈转眸看见病友好奇地看着他俩,她笑吟吟向对方解释,“我俩说点悄悄话,免得妨碍你睡觉。”
对方这才把视线转开。
乔盈盈凑着蔡崇志的耳朵说:“咱们继续说。”
蔡崇志屏息凝神,一动不敢动。
乔盈盈道:“这么说吧,假如我报警,小梁也被逮进去了,结果无非两种,一种是证据不足放人,另一种是能证实我被下药了,但他们一共来了三个人,没法证明下药的一定是小梁,退一步讲,就算能证明是他干的,他老子也肯定会花钱把他捞出来。而且取证什么的得花时间吧,咱们一时半会儿就没法离开这破地方了。反正不管是哪种结果,你那第二台机器的钱肯定是一分都追不回来了!与其那样,还不如直接让他把机器的钱吐出来呢!”
蔡崇志听得有点儿蔫,“那我们不就跟他们一样了?”
“哪里一样了?他们是老赖加胡闹,我们是为了追回应得的欠款!”
蔡崇志狠狠搓脸,“你让我再考虑考虑……”
乔盈盈斩钉截铁说:“不管你怎么考虑,报警我肯定不答应,我可不想把我妈气出好歹来!但也不能便宜了他们!”
“要不,咱们干脆回吴都吧,这钱我不要了……”
乔盈盈火了,嗓门一下大起来,“就因为有你这种人,世上的老赖和骗子才会越来越多!我昨晚吃的亏不能就这么算了,这钱你不要我要!”
对面床上的病友支棱起身子看着他俩,蔡崇志灰头土脸说:“我出去一下,很快回来。”
蔡崇志在医院楼外抽了根烟舒缓了下心情,回来后脸色沉静多了。乔盈盈还在床上躺着,视线和蔡崇志对上,不说话,等他开口。
“那就,咳,照你说的试试吧,但我也有个条件。”
乔盈盈挑眉,“什么?”
“以后但凡跟追债有关的事,必须听我的!”
望着色厉内荏的蔡崇志,乔盈盈拼命忍住想笑的冲动,爬起来,还装模做样想了想才点头,“那就这么定了!”
蔡崇志紧绷的神色缓和下来,“还睡吗?”
乔盈盈努嘴看窗外,“睡不着,天都亮了!昨天你定的酒店呢,还留着吗?”
“没,我退了。”
“那你再找一家,我想洗个澡,换身衣服。”
“那行,酒店你找,我去把医药费结了。”??